合歡弟子與高嶺之花(75)
這句話有如晴天霹靂,少女只覺耳朵嗡地一響,下一秒立刻翻過身劇烈地干嘔起來。 “唔嘔!唔!” 胃里頓時涌上一股強烈的反胃感,仿佛是吃下了生骨rou一般腥氣難忍。冷玉山強硬地抓起她的肩膀,讓她看著他,大聲道:“你想看看么,季汐?看看罷!” 那雙桃花眼瘋狂而明亮,宛如看到一個活生生的靈魂在烈火中掙扎慘叫,狂熱的快感令他渾身血液都沸騰不已。少女瘋狂搖頭,拼命拒絕,可他便不讓,她要殺他?這就是代價!他要她再崩潰一些,再痛苦一些,同他去地獄里面飽受折磨煎熬! “一百二十五年前,臨泊城外我險勝于他,用鉤月刀將他rou身斬殺,尸首四分五裂,死無全尸,齊光君自此身死道消,吾等魔修迎來鼎盛時代?!?/br> “那是一個春天,這個無所不能、為萬物蒼生立命的仙君如愿死在春天里,從此春天是吾最愛的時節……” 冷玉山的聲音冰冷而又澄澈,好似一泓清泉。他低下頭,抓住少女的肩膀將她一把提起來抵住額頭,神識緩緩打開,邀請著她一同進入那段殘酷的回憶。 “你喜歡春天嗎,季汐?” 他輕聲問。 可不等她回答,男人突然低聲念了句咒語,少女眼前一黑,瞬間失去了意識。 …… 季汐置身于一片殘垣斷壁之中。 面前是一處破敗不堪的城門,臨泊城三個大字已經被亂石砸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不遠處,無數的黑煙盤旋直上,rou骨的焦香混雜著奇異的清新的花香味,令她忍不住微微蹙眉。 這是一處古戰場,應當是剛剛結束了鏖戰,血腥味新鮮且濃郁,血rou模糊的殘肢斷臂夾雜在瓦礫或焦炭之中,不知那發髻凌亂的半拉腦袋生前是誰家的弟子,那穿著黑底藍靴的開花大腿主人又是長什么模樣。 縱使見過幾次戰場,看到這種場面她還是不適地皺眉,不由得加快腳步匆匆離開。沒走多遠便看到冷玉山跌跌撞撞地沖她走來,渾身上下都在滴答著粘稠的血,走了幾步便“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冷玉山,準確來說是一百二十五年前的冷玉山,身負重傷,被知微劍一箭穿心,三魂六魄離體。 離死僅有一步之遙。 “六葉琉璃燈……我需要……六葉琉璃燈……” 男人低聲呢喃,氣若游絲,凡間的小兒都能輕易將他掐死。季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半跪在地上,身上冒出來的血水瞬時將地面的泥土染紅,只可惜自己是在他的神識之中,無法對他造成實質性傷害,不然還真想趁機把他解決了。 可是他若是在這里,那齊光君豈不是也在附近? 少女微微一愣,立刻丟下在地上昏死過去的冷玉山,四處細細尋找起來。可是找了許久都沒有看到人,到處都是些將死未死的傷患,時不時發出詭異而痛苦的呻吟聲。 血腥氣濃度的幾乎將死亡具現化,遠比書上白紙黑字的“誅魔大戰”要殘酷的多,目之所及已經被殷紅色占據,碎rou和碎骨如同灰塵般黏在腳底,目之所及皆是地獄一般的慘景。 她找了半盞茶的功夫,累的氣喘吁吁,扶著膝蓋站在一棵桃花樹下。如今時值春日,桃花開得灼灼如霞,燦爛繁茂,生機盎然,和那死氣沉沉的殘垣斷壁形成了鮮明對比。 找不到他。 四處都找不到他。 但其實,她也不知找到他有何用。若是他的凡胎死于鉤月刀下,找不到也會正常的。這把刀她最熟悉不過,若是殺人便是分肢解體,萬萬不會留下全尸??伤宦芬詠砜吹搅四敲炊嗟哪敲炊嗟臍堉珨啾?,沒有一個屬于他。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灌木叢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黏膩的口水聲伴隨著咯吱咯吱的咀嚼聲,在一片慘淡的呻吟之中格外突兀。 少女面無表情地走近,渾身僵硬而又冰冷,似乎已經猜測得到即將看到的是什么,深吸一口氣后撥開面前的灌木叢。 雪白的女人胴體映入眼簾。她似乎是剛剛化為人形,渾身赤裸,眼睛猩紅。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沾滿了鮮血,喉嚨里翻涌著野獸般的咆哮聲,一口又一口地撕扯著身下的男人,碎rou和衣衫碎片攪合在一起被吞咽下肚。 剛化為人身的畜生,理智尚且沒有歸巢,對生的本能和野獸的慘忍在此刻依舊烙在體內,化作人形之后更是徒添幾分驚悚。季汐看著自己俯下身去,用光禿禿的手指撕扯著男人的胸膛,一下又一下,碎rou之中攪合處黏膩的水聲,仿佛是在揉一團軟塌塌的面。 可那不是面,那是他的心臟。 銀發的仙君失去了左臂和右腿,眼睛也化為空蕩蕩的眼窩,兩顆眼球不知去處。他還活著,只是呼吸孱弱,鮮血不斷從臉上留下來,如同眼淚般留下兩抹血痕。 女人吃得野蠻,將心臟剖開來的時候,他痛得抬起身子,只剩骨架的腰部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震耳欲聾得幾乎要把人逼瘋。 鉤月刀把他的身子幾乎削成了骨架,渾身上下除了面皮和胳膊,沒有多少好rou。他此時看不到,也不怎么能聽到,只是知道自己正在被吃掉,整個人安然而又無奈地接受了現實。 他正在被吃掉……他正在被自己吃掉…… 不是這樣的! 季汐渾身發抖,看著眼前的一切,粗重地呼吸了幾下。 “住手……快住手……” 少女跌跌撞撞地沖過去,是想要把一百年前的自己拉開,可是雙手只是穿透了對方的身子,像是魂魄一樣什么都做不了。她在她耳邊大吼,讓她停下,讓她住手,可是剛化為人形的小妖理智全無,終于一把摘下仙君的心臟,尖叫著尋得他破碎的靈丹。 那是一顆怎樣的靈丹呢?傷痕累累,破碎不堪,為了天下眾生傾盡所能,哪怕代價是尸骨無存,身死道消。 她看到自己將破碎的靈丹一口吞下,胸膛發出溫熱的光亮,像是一簇渺茫的火焰;她看到自己化出了人類穿著的衣服,身上的傷口開始痊愈,唇角的血液開始消散;她看到銀發的仙君頃刻間便失去了生息,rou身腐爛,仙鶴哀唳飛來,盤旋不止。 他的身子沉入泥土之中,日積月累化為一座島嶼,名喚蓬萊;他的眼睛墜入凡塵,日夜不息,世人謂之萬胥。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個無解的因果,他被她吞吃入腹,結成殺身的因;她被他賦予新生,又是救贖的果,這段可笑可悲的感情簡直是對她的報應。 簡直是惡毒而又恐怖的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