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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錢,我有刀 第285節

    “不不不不,還是背著吧……”

    林隨安笑了,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身后,果然所?有人——包括齊慕都跟著上了山。

    果然還是花一棠的法子好用,省去?了不少口?舌麻煩。

    林隨安走?得更歡快了。

    何思山知?道自己很重,起?碼超過一百八十斤,林隨安的步伐又穩又快,背著他在崎嶇的山路上疾行良久,連呼吸都沒亂半分,如此?驚人的力氣和下盤功夫,放眼江湖,鳳毛麟角。

    想到這,何思山的眼眶不由酸了。

    小時候,也有一個人,曾背著他在茫茫山野間狂奔……

    今日的觀星臺煥然一新,臨山的一側擺著整齊的蒲團,四周圍著燃火的炭盆,臨崖的一邊特意空出了講學的位置,花一棠披著潔白如雪的狐裘斗篷,站在碧藍的蒼穹下,戴著碧綠如水的玉簪,身后是連綿遙遠的山黛,風吹過,香囊球叮叮作響,芬芳四溢,仿佛一朵在天地間的怒放的白牡丹。

    一時間,眾人皆被眼前?的景致蠱惑了,直到木夏請大家入座才回過神來。

    林隨安將何思山放在了第一排,何思山和花一楓的座位是特制的坐塌,上面鋪著波斯毛毯,有憑幾,還有蓋腿的小被子,妥妥的vip待遇。白汝儀、白聞和齊慕雖然也在第一排,但只?能坐在蒲團上,好在有炭盆取暖。

    待一眾學子坐定,又來了一批人,居然是郝大力和巴云飛率領的工匠,坐在了最左側的位置。

    白聞:“花參軍這是何意?”

    花一棠擺了個造作的造型,“我花家四郎開堂講學,可謂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不僅要?邀請三禾峰上的所?有人,漫山遍野的飛禽走?獸花鳥魚蟲也要?一同前?來觀賞花某的絕——代——風——華!”

    眾人:“……”

    這是什么恬不知?恥的言論?,好想打他一頓!

    林隨安扶額,方刻重重咳嗽了一聲。

    連萬分社?恐的白汝儀都聽不下去?了,站出來打圓場道:“花參軍今日打算講什么?”

    花一棠燦然一笑,“吾乃揚都狂人花四郎,見過三山五岳游過五湖四海,勘破六道輪回四界八荒,四書五經從未讀過,三墳五典一竅不通——啊呀,諸位先別急著噓我,還有下文——花某自小鴻運當頭?,遭遇奇案無數,唯一能拿得出手,值得在這觀星臺上講上一講的,便是這些?案子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來了興致。

    何思山:“素聞花四郎有唐國第一神探之稱,所?斷之案,件件精彩絕倫,不知?今日要?講哪一宗?”

    “何山長所?言不錯,花某的確斷過不少案子,”花一棠道,“比如楊都城連環殺人案,馮門科舉舞弊案,河岳城毒殺案,東都城妖邪jian尸案,青州城縣龍神案,益都城桃花魔殺人案,樁樁件件都是震驚全國的大案——”

    花一棠的開場白將所?有人的期待值拉到了頂點,眾人雙目放光,豎起?了耳朵。

    “今日要?講的,是花某遇到的最特別的一案,是一宗幾乎完美的犯罪。”

    白汝儀:“何為?完美的犯罪?”

    “以?往所?遇案件,無論?兇手多么狡猾,行事多么小心謹慎,計劃多么縝密,只?要?他去?過案發現場,必定會?帶走?一些?東西,亦會?留下一些?東西,或是他碰過的茶盞,或是殘留在窗欞上的指痕,或是足跡、頭?發、衣服上的線頭?,皆可作為?證據和線索,順著這些?抽絲剝繭,順藤摸瓜,最終定能擒住兇手。”

    “可這一宗完美的犯罪則不同,兇手甚至沒有在案發時間出現在案發現場,自然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白聞愕然,“這怎么可能?!”

    “當然可能!且這起?案件就發生在這三禾峰,在這三禾書院之內!”花一棠驟然提聲,“花某今日要?揭示的,就是謀害何思山的真兇!”

    一片死寂。

    山間的風揚起?花一棠的斗篷,烈烈作響,白得耀眼。

    林隨安不動聲色看了齊慕一眼,齊慕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默默將手藏入了袖口?,脊背竟是又挺得筆直了些?。

    眾人面面相覷,半晌,何思山才道,“花參軍,你是不是搞錯了?何某墜崖一事,的確只?是意外而已——”

    “思山,”花一楓打斷何思山,“且聽四郎詳細說說。”

    “何山長當日墜崖的情形應該是這般,”花一棠走?到觀星臺正前?方,“入夜之后,何山長登上觀星臺,一個人邊仰著頭?觀算星象,邊慢慢踱步,”說著,花一棠也仰起?脖子,踱起?了小方步,“走?著走?著,突然,腳下一個趔趄,沒站穩——”

    說到這,花一棠啊呀一聲,軟綿綿撲到在地,翻了個兩個驢打滾,擺了個矯揉造作的姿勢,往前?一指,“跌倒后,本想要?爬起?身,豈料身體再次失去?平衡,不受控制滾下觀星臺,撞斷了灌木叢,跌落山崖。”

    眾人:“……”

    如此?驚險的一幕被他這么一演,怎么看怎么不著調。

    唯有何思山面帶詫異,“的確就如花參軍所?說,半分不差。”

    花一棠施施然站起?身,展開雙臂,木夏立即上前?,掏出一把小掃帚轉圈掃去?花一棠身上的灰塵,恭敬退下。

    眾人:“……”

    “那么問題便來了,”花一棠雙手插袖,繼續踱步,“來觀星臺賞景的遠不止何山長一人,為?何偏偏是何山長一個不小心沒站穩,又一個不小心翻下了觀星臺,又又又一個不小心滾下了懸崖?”

    眾學子互相看了看:

    “當時只?有何山長一個人,又沒有其他人,就是意外吧。”

    “意外這種事兒誰說得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唄。”

    “說得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花一棠挑高眉梢,“可諸位又如何知?道,到底是一萬呢,還是萬一呢?”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白汝儀道:“花四郎,別打啞謎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花一棠笑了,“這宗案子的關鍵就是一個詞,可能性。意外之所?以?稱之為?意外,就是因為?它可能發生,但可能性又很低。可換個角度想,若采取某些?手段,讓這個可能性不斷增加,意外發生的概率就會?不斷提高,當概率提升到了一定程度,意外的發生就成了必然。”

    林隨安看得清楚,花一棠這繞口?令似的推理一出口?,眾人齊齊露出了“你在說什么鬼”的表情,唯有齊慕的眼神變了。

    “何山長墜崖的可能性要?比在場所?有人都要?高,原因有三,”花一棠豎起?手指,“其一,何山長有巡山和觀星的習慣,且常常在觀星臺一待就是幾個時辰,且,都在晚上。換句話說,何山長在觀星臺逗留的時間很長,加上入夜后視線不清,那么摔倒的可能性就會?增加。”

    “其二,何山長右腿有舊傷,平日里行走?只?靠左腿保持平衡,抬腳的幅度較常人更低,腳下容易發生磕絆。”

    “其三,請諸位摸摸腳邊的地面。”

    所?有人都伸出手摸了摸,表情疑惑。

    郝大力和巴云飛對視一眼,咋舌道:“莫非是因為?紅山石?”

    “沒錯,觀星臺鋪地的石料是紅山石,”花一棠道,“紅山石有個特點,鋪在室外時間過長,便會?變得酥脆掉渣,導致表面產生輕微的凹凸不平,這種變化常人很難感覺到,除非赤腳踩在上面,而如何山長這般行走?困難的人,任何細小的不平整,都會?提高摔倒的可能性。”

    聽到此?處,眾人終于有些?明白了,皆是瞠目結舌。

    齊慕站起?身,脖頸的青筋微微跳動著,聲音壓得極低極沉,“花參軍,你所?說的這些?都是你的臆想,無憑無證,根本全都是巧合而已。”

    白汝儀皺眉,“四郎,你可有證據?”

    花一棠斜眼看著齊慕,“花某斷案,最重證據。所?以?,花某發現何山長墜崖一事有疑點后便親自搜證,特意沿著何山長巡山的路徑走?了一遍,不想花某竟然連續三次險些?摔倒,第一次是在這觀星臺,第二次在觀雪臺,第三次在觀杏臺。”

    “觀雪臺最為?兇險,險些?撞到腐壞的圍欄,墜下山崖。花某就想啊,就算是巧合,這也太巧了吧,為?何只?有花某一人如此?,其他人皆是無礙呢?”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因為?花某出生在揚都,習慣了溫暖的氣候,怕冷,冷風一吹就犯困,我家木夏怕我凍著,又給我加了許多衣裳,”花一棠撲啦啦伸開手臂,向大家展示自己的穿戴,“這一身就是那日我探查線索時的裝扮——”

    木夏立即上前?介紹,“此?乃‘一帶江山如畫’的錦袍、‘風物向秋瀟灑’的斗篷、‘霽色碧天花洲’的棉靴,腰間香囊球從左至右分別是‘簌簌清香細’、‘情隨湘水遠’、‘夢繞吳峰翠’和‘一勾新月天如水’。”

    眾人:“……”

    錦袍、靴子斗篷也就算了,香囊球居然有四個,這是要?把香鋪子掛在身上嗎,顯擺也不是這么個顯擺法吧?!

    木夏:“四郎這身裝扮,少說也有十五六斤。”

    眾人:“……”

    看來顯擺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花某這身服飾甚是沉重,鞋底厚實?笨重,加上平日里養尊處優,缺少運動,又犯了困,所?以?——”花一棠沉下聲音,“花某的狀態最為?接近腿腳不靈便的何山長,方才接連三次險些?摔倒。”

    眾人倒吸涼氣。

    “不僅如此?,”花一棠灼灼目光掃過眾人的臉,“三禾書院七絕景除了石橋月夜之外,所?有觀景平臺的鋪地石料都是紅山石,所?有觀景平臺用的都是木圍欄,全部年久失修,圍欄腐爛,無法承受重物的撞擊,七絕景都建在地勢險要?之處,且都在何山長巡山必經之路上——”

    “以?上種種條件,每滿足一條,何山長墜崖的可能性便多一分,當這些?可能性經年累月積累到一定程度,就算兇手什么都不做,意外遲早會?發生。”

    “實?際上,這個兇手的確成功了!那夜,若非花某和林娘子恰好路過,林娘子恰好接住了何山長,何山長必死無疑!”

    花一棠深吸一口?氣,站在了齊慕對面,直直盯著齊慕的臉,“這是花某遇到過的最簡單、最聰明、最完美、最可怕的殺人方式。”

    齊慕平靜回望,“花參軍口?中的兇手,莫非指的是我?”

    “對啊,”花一棠答得很隨意,“就是你。”

    眾人駭然變色,不約而同站起?來,紛紛看向齊慕。

    何思山掙扎著,被花一楓和元化扶著起?身,一臉不可置信。

    齊慕嗤笑一聲,“齊某不知?何處得罪了花參軍,竟能讓花參軍如此?耗費心力污蔑陷害,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花一棠點了點頭?,語氣甚是贊賞,“你不僅聰慧,而且很有耐心,這個殺人計劃最需要?的就是時間,時間越長,成功的概率越高,你為?了完成這個計劃,前?前?后后用了近十年,著實?令人欽佩!”

    齊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花某剛剛說了,這是一個近乎完美的犯罪,但無論?多么完美的計劃,實?施的時候,都會?有不完美之處。”花一棠勾起?嘴角,“其實?你留下了許多破綻。”

    齊慕眼角不受控制抽搐了一下。

    “第一處破綻便是通脈活血丹。入冬之后,何山長腿上的舊傷加重,疼痛難忍,所?以?要?靠此?藥活血止痛。”花一棠看了眼方刻。

    方刻上前?一步,掏出齊慕給他的瓷瓶,“通脈活血丹為?齊慕親手熬配,其中有一味天竺進口?的藥材,名為?甘吉卡,長期服用后會?產生后遺癥,造成輕微的肢體麻痹。”

    白汝儀:“具、具體是什么表現?”

    “類似老人,上肢和下肢微有僵硬,尤其是膝蓋部分反應遲鈍,運動能力變得遲緩,容易摔跤。摔倒后起?身困難,而且很可能因為?再次失去?平衡造成翻滾和二次傷害。”

    “一派胡言!”齊慕怒喝,“我用甘吉卡入藥,是因為?此?藥對止痛有奇效!”

    “一派胡言,”方刻也來了一句,“按此?方之藥理,至少有十種以?上的替換藥材,且皆無后遺癥。”

    “更重要?的是,這些?藥都比天竺進口?的甘吉卡便宜許多。”花一棠從袖子里掏出一卷賬簿,“據花某所?見,三禾書院的財政狀況似乎并不樂觀啊。”

    齊慕眸光一閃,抬手就要?去?搶花一棠手中的賬簿,被林隨安一把擒住手腕,疼得臉色刷白。

    花一棠抖開賬簿,“這本暗賬里記錄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兒,比如安都府衙每年撥給三禾書院的修葺款總會?莫名其妙少了一部分。”

    齊慕面部肌rou抖動,“花參軍莫要?揣著明白裝糊涂,修葺款從批撥到入賬,期間經過多少道流程,每道流程都要?被刮一層油水,到了書院這里,自然只?剩這些?了!”

    “此?乃官府積弊,的確無恥,但更無恥的是齊監院你吧,”花一棠又掏出另一份卷軸,“此?乃安都城匯通錢莊的客戶名冊,里面有一位重點客戶,每年四次存入大筆款項,平均一季一次,而且款項金額幾乎相同。”

    “更有趣的是,每個月還會?出現一筆支出,花某派人查了錢銀流向,收款方恰好是一家藥鋪,藥鋪掌柜對這位大客戶印象很是深刻,說每月賣給此?人的都是天竺進口?的上等甘吉卡,啊呀呀,您說說,這不是巧了嗎?”

    這一次,不僅齊慕,一直看熱鬧的郝大力和巴云飛同時面色大變,拔腿就要?跑,林隨安踏空而起?,瞬間到了二人身前?,旋身橫踢兩腳,倆人擦著地面打橫竄到了花一棠的腳邊,抱著腦袋翻滾慘叫。

    林隨安一怔:嘿,這倆人的自我保護動作還挺嫻熟。

    花一棠蹲下身,笑瞇瞇的,“匯通錢莊賬簿上的客戶名,是郝大力,既然郝兄這么有錢,那又何必做匠人呢?”

    郝大力和巴云飛一骨碌爬起?身,連連磕頭?。

    “不是我們的錢,是齊慕的錢!”

    “是齊慕貪了三禾書院的修葺款,逼我們替他存到錢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