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錢,我有刀 第113節
林隨安:“難怪看不到布行的具體名?字,她應該是從?車窗望出?去,所以?視線范圍有限。” 花一棠:“她只是乘車路過,并未下車,所以?布行掌柜從?未見過她。” “她家中貧苦,并無馬車代步。” “是兇手的馬車,當時,她已經被兇手控制了!” 二人語速飛快說完,又同時陷入了沉默。 就算能推斷出?當時馮二娘的狀態,依然沒什么?用?,每日進出?南市的馬車數量多的恐怖,馮二娘又沒露臉,更尋不到目擊證人。已經過去了十幾日,即便是一百個靳若,也無法查到那日的痕跡,更何況,他們對馬車特征一無所知,根本無從?查起。 “你倆——”靳若仿若看瘋子般盯著二人,“到底想?干嘛?!你們口中的她是誰?馮二娘嗎?你們怎么?知道她來過這里?還坐在馬車上?你倆——”頓了頓,謹慎壓低聲音,“真的是人嗎?” 林隨安一巴掌呼在了靳若的后腦勺上,“不是人難道是鬼?” 靳若捂腦袋,“你比鬼還嚇人。” “我不是早與你說過嘛。”花一棠洋洋得意搖著扇子,“花某五行八卦、風水羅盤,無一不通,無一不曉,能斷陰陽命,能聽死人言。馮二娘生前去過何處,做過何事?,只需掐指一算,便了然于胸。” 靳若翻白眼:“花一棠,牛都是被你吹死的!” “這個哥哥,你說的都是真的嗎?”突然,一只臟兮兮的小手抓住了花一棠的衣擺,緊接著,又探出?了一張張兮兮的小臉,是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叫花子,穿得破破爛爛,赤著腳,腰間卻別著一雙干凈厚實的黑布鞋,“那你能告訴我雪兒jiejie去哪了嗎?” 花一棠:“哈?” “四?郎!林娘子!不好了!”凌芝顏快步走了過來,滿頭大汗,“剛剛得到京兆府的消息,又有一名?叫鐘雪的女娃失蹤了。” 第96章 “鐘雪, 年十五,與年過七旬的奶奶相依為命,家?境貧寒, 昨日未時出門去南市買東西,整夜未歸, 今日鐘奶奶在鄰居的陪同下去京兆府報案。接案的恰好是萬參軍, 便將消息傳給了凌某。”凌芝顏步伐飛快,“萬參軍說會將人盡快帶到南市市署,方便查案,但愿只是普通的走失——” 花一棠皺著眉頭,不發?一言,林隨安心情沉重,也沒什么說話的心情, 靳若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幾人身后的小尾巴,那個小叫花一見?到凌芝顏就嚇得?躲開?了,似乎很忌憚官府中人也不離去,就在后面遠遠跟著, 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 市署位于南市的中心區,獨門獨院,門朝正南, 門前有兩尊石獸鎮守,左側有一面高大的紅木布告板, 貼滿了各式各樣的通知、告示,租鋪的、售鋪的、轉讓的、購房的、還有幾家店鋪的優惠廣告,中間一片位置空出來, 乃為官府發?布消息的位置,最顯眼的兩張告示, 便是馮二娘的尋人告示和大理寺的認尸告示。大門右側,是一長溜的小型布告板,大約十來面,半人身高,半面書?案大小,上面以白紙糊了,寫著當天東都三大市集的物價,當然不是所有貨品價格,而是具有代表性“參照物”價格。 比如生鮮區的參照物為雞蛋和雞,雞蛋一文錢三個,雞三十三文一只。米糧區參照物為粟米,四?十文一斗,還?有換算單位,五斗粟可換三斗大米。這個時代的手工業制品異常昂貴,碗上品四?十文,中品三十五文,下品三十文,奢侈品茶餅更離譜,一方(不知道多重)上品兩百文,中品一百九十文,下品一百八十文。 明?庶和明?風急匆匆迎了出來。 明?庶:“凌公,萬參軍他?們已經到了。” 明?風:“鐘奶奶和街坊四?鄰也一起來了,人很多。” 凌芝顏腳步一頓,回頭,“鐘奶奶年事已高,又常年患病,鐘雪是她唯一的親人,所以——” “放心。”花一棠拍凌芝顏肩膀,“我明?白。” 小叫花子縮在布告欄下,怯生?生?瞅著他?們,林隨安朝靳若使了個眼色,靳若掏出一塊白糖糕誘|惑道,“若你答應我們進去以后不亂說話?,我就把這塊糖糕送給你,如何?” 小叫花子噔噔噔跑過來,瞅著白糖糕咽了口口水,堅定搖頭道,“我不會亂說話?,我只想找到雪兒jiejie,我不要?你的白糖糕。” 靳若笑了,抱起他?摸了摸小腦袋,“乖。” 市署的前院里擠滿了人,十余名身佩鐵尺的不良人圍在四?周,其余皆是百姓,約莫四?十多人,男女老?少皆有,皆是面色焦急,竊竊私語,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名鬢發?雪白的老?奶奶,一名鐵匠和中年婦人攙扶著她,弓腰駝背,身形顫抖,看不清表情。萬林和一名綠袍官站在外圍,綠袍官員大約四?十歲上下,留著精致的三撇胡,眼瞳微微泛棕,有胡人血統,是南市的署令官,名為崔冒。 萬林見?到凌芝顏眸光一亮,送上鐘雪的畫影圖形。是個容貌清秀的小女娘,頭梳雙髻,身高五尺,身形瘦弱,失蹤的時候穿著黃褐色半袖,素色羅裙。 崔冒低聲?提醒,“凌司直,那位就是鐘雪的奶奶。” 院內眾人低語的嗡嗡聲?頓時消失了,無數目光唰一下射了過來。 白發?蒼蒼的老?奶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老?淚縱橫,聲?音嘶啞,“求官爺救救我家?雪兒!求官爺救救我家?雪兒啊啊啊啊!” 眾百姓幾乎同一時間跪在了地上,紛紛高呼道: “求官爺救救鐘小娘子!” “鐘小娘子使我們看著長大的,天底下沒有比她更好的孩子了,千萬不能讓相柳害了她的性命啊!” “求官爺一定要?抓住這天殺的相柳啊!” “相柳吸人精血,為禍四?方,求官府為民?除害,除妖擒魔!” 凌芝顏后背肌rou明?顯有一瞬間的緊繃,林隨安甚至看到他?的后脖頸爆出了青筋,聯想他?之前見?到受害者家?屬的反應,與此時此景頗為相似,心道不妙,莫非凌司直的ptsd又要?發?作了? “大家?不要?聽信謠言!這不過是一宗普通的人口走失案,與妖物并無干系!”萬林振臂高呼,“大家?先起來,我們定會尋到人的!” 崔冒:“沒錯,妖邪害人之說都是無稽之談的謠言,我們已經派人去找了!” 沒有一個百姓起身,鐘奶奶的哭聲?愈發?嘶啞凄慘,和著眾人的喊聲?回蕩在市署中,仿若鐘鼎齊鳴,漸漸向外擴散: “求官府殺了兇妖相柳,為民?除害,降妖伏魔,還?百姓一方平安!” 聲?音很快就擴散到了市署外面,南市本就是東都最熱鬧的坊區,人潮熙攘,市署外亦有許多老?字號店鋪,越來越多的人聚到市署門外駐足觀望,待聽清里面的人喊的是什么,無不色變,紛紛交頭接耳。人越來越多,幾乎要?將整個南市的人都招過來。 林隨安心生?警覺,這些人的反應不對勁兒。 如此眾口一詞,就仿佛有人特別授意他?們這般說似的。 凌芝顏容色發?沉,上前一步正要?發?話?,不料花一棠突然用?扇子壓住他?的肩膀,率先開?口道,“荒唐!我花家?四?郎師從茅山派,開?天眼,得?法器,游歷四?方,識百鬼、辨萬妖,從未聽說過什么相柳!” 這一嗓門,聲?音雖然不大,卻頗具震撼效果?,霎時間,整座市署內外一片死寂。 凌芝顏急了,低呼道:“花一棠,你在胡說什么?!” 靳若:“喂喂喂,牛可不能亂吹啊!” “花某自打從娘胎里出來,從不吹牛。”花一棠啪一聲?展開?扇子,大開?大合搖了兩下,扇風吹得?他?鬢角發?絲紛飛,在陽光下猶如染了一層金,五官越發?俊麗明?艷,配著通身的華貴氣派,的確有幾分不染俗世的謫仙姿態,“花某恩師乃是茅山派十燁道長,任何魑魅魍魎在我面前皆無所遁形,既然你們口口聲?聲?說是相柳殺人,那就與花某說個清楚明?白,這相柳到底是何種模樣?是如何殺人的?你們可曾親眼見?過?!” 他?這一問,眾人皆愣了,只有林隨安笑了。 好一招引蛇出洞。 眾百姓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七嘴八舌說了起來。 “我聽說相柳是九頭蛇身,貪婪成性,最喜食年輕美貌女子的精血!” “對對對,最近在水渠里發?現的好幾具女尸都是相柳干的!” “據說那些女尸可好看了,就仿佛睡著了一般。若是普通尸體,在水中泡了好幾日,早就不成人形,怎么會這般詭異?分明?就是妖邪作祟!” “聽聞那相柳只吸□□血,然后留下皮囊。” “我還?聽說,相柳這種兇獸,不僅食人無數,所到之處,盡成澤國。這些女尸都是在水中發?現的,這不就對上了嘛!” 百姓越說細節越多,版本頗為豐富,更糟糕的是,市署門外還?有不少百姓也熱烈加入了討論,個個都說的有鼻子有眼。凌芝顏和萬林等?人的臉色愈發?難看,本以為妖邪作祟之事只是小范圍的謠言,可如今看來,謠言傳播的速度遠遠超乎了他?們的預料。 花一棠用?扇柄敲著下巴,聽得?很是仔細,與凌芝顏等?人不同的是,他?越聽眼睛越亮,嘴角的笑意愈發?明?顯,仿佛聽的是什么傳奇話?本。突然,他?用?扇子指向人群中一名中年婦人,提聲?道,“這位娘子,你說相柳是蛇身九頭,莫非你見?過?” 那婦人突然被點名,連連擺手,“沒有沒有,我是挺大家?都這么說。” 花一棠:“具體是誰告訴你的?” “這個……記不清了……” “此事非同小可,你且細細想想。”花一棠綻出良善純潔的笑臉,“莫要?著急,慢慢想。” 婦人明?顯有一瞬間的恍惚,怔了怔,“啊,是徐家?大娘子跟我說的。” 隔了幾人位置的另一位婦人一個激靈,“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見?到花一棠的目光轉了過來,忙道,“我聽隔壁的李嬸子說的。” 李嬸子:“我、我是聽豬rou榮說的。” 豬rou榮:“我是聽張銀匠說的。” 張銀匠:“我聽李皮匠和田老?爹說的。” 李皮匠:“我是聽王二說的。” 田老?爹:“我聽馬三爹說的。” 馬三爹:“我聽胡四?說的——” 之前每個人都言之鑿鑿,如同親眼目睹,可一旦被揪出,又都說是聽他?人說的,一個咬兩個,兩個咬四?個,四?個咬十個,于是,便出現了一種奇妙的現象,此起彼伏的喊聲?在人群形成了毫無規律的點,點與點連接形成了繁雜的、蛛網似的線——這是人際關系線,也是謠言的傳播線——漸漸的,這些線開?始收攏匯總,眼看就要?匯集之時,鐘奶奶身側的鐵匠騰一下跳起身,破口大罵道: “如今鐘小娘子被相柳抓走,危在旦夕,你們不去救人,還?在此胡攪蠻纏,到底是和居心?!是你們根本就不想救人?還?是說,你茅山派的弟子的身份根本就是胡謅的——” 一縷勁風“唰”掃過鐵匠頭頂,發?髻啪一聲?散開?,落了滿臉的亂發?,鐵匠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眾人駭然變色,誰都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么,條件反射都看向了花一棠,花一棠眉峰微動?,展開?扇子擺了個傲嬌的造型,好死不死,恰好吹來一陣風,吹得?他?衣袂狂舞,宛若御風而來,又仿佛隨時都能乘風歸去。 “花某不想再聽到半句污蔑我恩師的話?,這次不過是小懲大誡,若有下次,小心你的狗頭。”花一棠冷笑道。 鐵匠臉色慘白,額頭冒出汗來。 靳若瞠目結舌看著林隨安,若他?剛剛沒看錯的話?,林隨安的千凈出了兩次鞘,第一次砍斷了那鐵匠的發?髻,第二次則是以刀壓送風,她的速度太快了,站得?位置又不起眼,估計除了他?,沒人發?現她的動?作。 不,應該有一個人也發?現了,而且還?厚顏無恥加以利用?,裝神弄鬼。 花一棠這家?伙果?然是家?世淵源,jian詐入骨。 “剛剛那幾位,”花一棠指著僅剩的七八人,“你們是聽誰說的呢?” 幾人都是農家?漢子,大約四?十歲上下,面面相覷,臉上露出一種微妙的表情,不約而同看向那名鐵匠,“我們是……前幾日與趙鐵匠吃酒時,聽他?說的……” 趙鐵匠臉色綠了,“我、我也是聽別人說的——” “鐘奶奶,”花一棠打斷他?,“是誰告訴你,鐘雪是被相柳抓走的?” 鐘奶奶眼睛已經哭腫了,似乎有些發?蒙,抹著淚道,“雪兒一晚上沒回來,我著急,天沒亮我就出門去找,我遇到了、遇到了……王嬸子——” “我記得?,”鐘奶奶身側的婦人叫道,“我本來要?與鐘奶奶一同去找里正,路上遇到了趙鐵匠,他?一聽說鐘小娘子一夜未歸,就說定是被相柳抓了,讓我們叫上街坊四?鄰一起去京兆府報案——” “哦?”花一棠似笑非笑,“這么說,趙鐵匠對相柳一事頗為精通啊!” “既然如此,就請隨我去大理寺詳細聊聊。”凌芝顏一個眼色,明?庶和明?風率不良人齊刷刷圍了上去,百姓有的還?一頭霧水,有的已經回過味兒來,拉著身邊的人飛速退開?,鐘奶奶也被攙到了一邊。 趙鐵匠滿頭大汗,跪地連連大叫,“我、我是冤枉的,我真是聽別人說的,相柳殺人,真的是相柳殺人,我也是為了救人啊!” 花一棠聲?色俱厲:“你到底是聽誰說的?!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趙鐵匠:“是、是——” 豈料就在此時,一道黑光破空而至,直直朝著趙鐵匠的咽喉射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綠光如電乍現,攔腰斬斷了黑光。兩截斷箭摔在了地上。 “有刺客!別讓他?死了。”林隨安話?音未落,人已踏屋柱、攀飛檐躍上屋脊,朝著一個方向拔腿狂奔,聲?音遠遠飄了過來,“靳若!跟上!” 靳若把小叫花子往花一棠懷里一塞,人從市署大門里奔了出去,嚷嚷著,“林隨安,你好歹先打個招呼啊——” 這二人動?作兔走鶻落,速度極快,人都跑沒影了,眾人才回過神來,皆被驚得?駭然變色。 趙鐵匠死里逃生?,大汗淋漓癱在地上,幾乎虛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