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錢,我有刀 第106節
花一棠臨行時囑咐伊塔,說方刻連日辛苦,勞苦功高,特請他去云水河游河賞景,花氏的畫舫早已恭候多時,順路還可以接眾人一起回家。 如此盛情難卻,方刻只能去了?,可畫舫剛入云水河的水界,就見好幾?百艘的貨船氣勢洶洶追了?上來?,船上的水手個個義憤填膺,火冒三丈,破口大罵。 方刻一頭?霧水,聽了?半晌才聽明白,原來?花一棠前一日買了?一百七十八船的貨,只付了?定金,號稱今日辰時三刻便派人來?云水河碼頭?付尾款,可船員們等了?一早上,非但?沒等到尾款,還看到花氏的隊伍明目張膽從堤岸上晃悠了?過去,他們駛船跟著催喊了?半晌,卻被花氏徹底無視(林隨安恍然大悟:原來?當?時那些船員不?是湊熱鬧起哄,而是催債的啊),正火冒三丈之時,恰好見到方刻和伊塔乘著花氏的畫舫到了?,于是乎,前仇舊恨一股腦都投射到了?方刻身上。 可嘆方刻本以為是來?度假休閑,不?料莫名其妙成了?冤大頭?,上千金的貨款自然是付不?起,解釋也無人聽,險些被那些脾氣暴躁的水手們拆了?畫舫扔進河里喂魚,只能孤注一擲向白鷺島的方向逃之夭夭,抓花一棠付賬。好死不?死就成了?浩浩蕩蕩催債船隊的領路人,好巧不?巧恰好解了?林隨安等人的燃眉之急。 “所以,四?郎他到底是歪打正著還是——”包扎完畢的凌芝顏瞄了?眼方刻,壓低聲?音問林隨安,“早有圖謀?” 林隨安:“……” 男人心,海底針,現在她還是少說兩?句,明哲保身方為上策。 方刻哼了?一聲?,提著藥箱大步流星走到花一棠身邊坐下,花一棠正對著姜七娘拍馬屁拍得來?勁兒,見到方刻的架勢不?由一怔,”方大夫,您這是——” 方刻不?由分?說拽過花一棠的右手,扯下花一棠綁傷口的絲帕,將半瓶金瘡藥都倒在了?上面。 “嗷——” 花一棠猝不?及防的尖叫猶如一根炸毛的大掃帚,將云水河面上的水鳥盡數掃上了?天空,翅膀的撲打聲?就好像某人被啪啪打臉。 林隨安和凌芝顏躲得老遠,縮著脖子,表情是同一型號的慘不?忍睹。 面無表情的方刻將花一棠的手狠狠勒成了?一個粽子,花一棠礙于姜七娘的存在,只敢喊一聲?,余下的慘叫都硬生生吞了?回去,憋得那叫一個淚眼汪汪,可憐巴巴。 姜七娘都有些不?忍心了?,“花四?郎,你家這位醫官的手法有些……粗狂啊……” “我不?是大夫,是仵作?。”方刻撩起眼皮,黑黢黢的眼瞳對著花一棠的通紅的眼眶,“在我手底下的,都是死人?!?/br> 一句話說得周遭溫度直線下降,林隨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花一棠僵著臉干笑,正要打個圓場,就在此時,畫舫船尾發出?咚一聲?,好似撞到了?什么東西。 緊接著,就聽船尾艄公尖叫道,“不?好!撞到人了?!” * 確切的說,不?是撞到了?人,而是撞到了?一個死人。 林隨安仰天長嘆,深感無奈:花一棠的偵探體質buff果然再次啟動了?。 躺在甲板上的是一具濕淋淋的女?性尸身,赤著腳,上身穿褐黃色半臂,下身著大紅色的石榴裙,是東都女?性最流行的配飾,看年紀大約十七八歲的模樣,發髻微散,沒看到任何發飾。 尸體泡在水中的時間應該不?長,尚未出?現腫脹的現象,陽光掠過尸體裸|露在外的皮膚,隱隱泛起桃粉色的光澤,讓人有種特別的感覺——這具尸體,很?漂亮。 林隨安立即想起了?之前凌芝顏說的那樁怪案子:伊水渠發現了?一具尸體,因為尸體狀態頗為詭異,還冒出?了?東都妖邪作?祟的傳聞。 凌芝顏顯然也想到了?,撩袍蹲身仔細觀察尸身片刻,皺眉退后,請方刻上前。 忙忙活活一整天,總算見到了?一具正經的尸體,方刻的棺材臉明顯明亮了?三分?,著手檢驗尸身,姜七娘背著手站在一旁觀察,蹙著眉頭?問凌芝顏:“我記得上個月大理寺上報的案宗里有三起水渠沉尸案尚未破案。” 凌芝顏:“是?!?/br> “凌司直以為這具尸體與那三宗案子可有干系?” “沉尸案并?非凌某負責,凌某不?曾讀過案宗,不?敢妄言?!?/br> 姜七娘頗為詫異看了?凌芝顏一眼,“陳老頭?居然放著你這么一個破案奇才不?用,是腦袋被驢踢了?嗎?” “咳咳咳!”凌芝顏差點被口水嗆死。 花一棠慢條斯理落井下石,“姜七娘果然一針見血。” 姜七娘摸下巴,“聽說之前你二人聯手用了?不?到六個時辰就破了?姜東易殺人案,還擊潰了?姜氏的金羽衛?” 凌芝顏忙抱拳:“破案是花四?郎等人的功勞,凌某不?敢居功?!?/br> 花一棠:“單挑金羽衛的是林娘子,我一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紈绔,可沒有這般本事?!?/br> 姜七娘點了?點頭?,目光先在花一棠身上轉了?一圈,又落在了?林隨安身上,喃喃道,“的確,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啊?!?/br> 林隨安并?沒有注意到姜七娘的目光,她正好似一只熱鍋上螞蟻繞著尸體團團轉圈,伺機發動金手指。 礙于條件所限,方刻只能做最簡單的尸表檢驗,先將尸體放置在竹席之上,戴上白布手套,雙手依次摸過頭?頂心、鹵門、發髻、兩?額、兩?眉、兩?眼、捏開嘴巴,查看口腔,檢查咽喉、胸骨、肋骨、上肢兩?臂、下肢大腿、膝蓋、兩?小腿、兩?腳,摸完最后一塊骨頭?,方刻終于忍無可忍,抬頭?道:“林娘子,你到底想作?甚?” 林隨安撩袍蹲身,放低聲?音,“方大夫,我能否看看她的眼睛?” 方刻皺眉:“為何?” “呃……因為——” 話音未落,花一棠嗖一下沖了?過來?,擒住了?林隨安的手腕,低喝道,“莫要亂來?!” 林隨安詫異眨了?眨眼:這臭小子搞什么鬼?她告訴他金手指的秘密是讓他幫她打掩護的,怎么現在卻變成了?絆腳石? 花一棠啟動話癆屬性,“你剛經歷了?一場大戰,受了?傷、流了?血,精力大損,身虛神弱……此事也不?必急于一時——萬一又像在馮氏私塾之時那般,昏睡好幾?日,嚇死個活人……嘰里呱啦嘰里呱啦……” 林隨安左耳進右耳出?,表面佯裝老實聽嘮叨,趁花一棠不?備,猝然扒開了?女?尸的眼皮,混沌的尸瞳光猶如一團迷霧糊在了?她的眼球上—— 白光驟現,似驚電破空,眼前出?現了?新的畫面。 陰沉沉天空懸在頭?頂,一閃而逝的黑色飛檐,黑底黃字的半面牌匾,寫著“**布行”二字。 “林隨安!”花一棠的聲?音猶如一根彈簧索將她狠狠拽出?了?畫面,眼前黑乎乎一片,有什么東西蓋住了?她的眼皮,還散發著濃郁的藥味,身后仿佛多出?了?一塊呼吸起伏的靠墊,林隨安恍惚片刻才回過神來?,她整個人不?知何時靠在了?花一棠懷里,蓋住她眼睛的正是花一棠包扎過的手掌。 “林娘子這是怎么了??” “為何突然暈了??” 凌芝顏和方刻的聲?音同時響起,花一棠良久都沒出?聲?,因為被遮住了?眼睛,林隨安其余的感官變得異常靈敏清晰,肩胛骨甚至能聽到花一棠劇烈的心跳,震得她后背麻酥酥的,好似有無數毛絨絨的小蟲爬過,直癢到心里去。 林隨安一個激靈坐直身體,拉開花一棠的手,目光掠過焦急的凌芝顏、皺眉的方刻,眉毛快飛上天的姜七娘,扭頭?,看到了?花一棠的臉。 花一棠面色沉凝,雙唇發白,眼眶里迸出?激烈的紅光,仿佛兩?塊瀕臨爆炸的火炭,被他這般瞪著,林隨安沒由來?的突然有些心虛。 “咳,有點累……”林隨安道,“無妨。” 凌芝顏松了?口氣,方刻若有所思看了?林隨安一眼,道,“看來?林娘子才是需要喝王八湯補身的那個人?!?/br> 林隨安干笑,轉移話題,“方大夫驗出?什么了??” “尸身身份不?明,性別女?,年齡大約是十六七歲,乃是死后被扔入水中,根據水溫、尸體僵硬程度判斷,死亡時間大約在十二個時辰之前,尸體泡入水中約莫有兩?個時辰,至于致命死因,還需進一步解剖尸身方能判斷——” 姜七娘:“能在此處解剖嗎?” 方刻瞪了?一眼:“不?能?!?/br> 姜七娘明顯被噎了?一下,凌芝顏忙道,“此處陽光太大,潮氣太重?,不?易于尸體保存,且尸體解剖需要流程審批?!?/br> 姜七娘點頭?,正要再問什么,就聽岸邊傳來?一陣喧嘩,原來?是碼頭?到了?,兩?隊器宇軒昂的軟甲衛兵列隊迎接,為首的是一名儀態翩然的女?官,臉黑得跟鍋底一般,惡狠狠瞪著畫舫上的姜七娘。 姜七娘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心虛的神色,捂著半張臉嘀咕,“完了?完了?,被逮個正著?!?/br> 畫舫剛一靠岸,女?官就率軟甲衛氣勢洶洶跳上船,別看女?官長得柔柔弱弱,聲?音可不?小,第一句臺詞就是氣沉丹田,震耳發聵:“姜七娘今日玩得可還高興?!” 姜七娘笑吟吟道:“尚可尚可?!?/br> “姜七娘今日的賬簿可看完了??” “馬上馬上?!?/br> “家里人足足等了?六個時辰,望眼欲穿呢!” “就回就回。” 女?官臉色剛緩下幾?分?,目光一瞥恰好瞧見了?甲板上的尸體,頓時大驚,“這是何人?!” 姜七娘忙安撫道:“沒事沒事,路上碰巧撿的尸體?!?/br> 女?官的臉更黑了?。 凌芝顏抱拳:“姜七娘放心,凌某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姜七娘眨眼,“你一個人查嗎?” 凌芝顏:“若能得姜七娘首肯,凌某想與花家四?郎一同查案。” “準了??!苯吣锏?,“若是大理寺的陳老頭?再阻撓,你就說是我說的?!?/br> 凌芝顏致謝,花一棠抱拳領命。 姜七娘風風火火走了?,半個時辰后,凌芝顏率大理寺的衙吏帶走了?女?尸,畫舫再次出?發,沿著洛水河一路向東。 方刻大約是猜到了?姜七娘的身份,但?并?沒有太多的反應,伊塔和木夏聊著今日的驚魂經歷,時不?時爆出?幾?句聽不?懂的感嘆詞。 花一棠佇立船頭?,任憑河風舞動花瓣般的衣袂,水天交接之處,天色漸暗,藍黑色的巨大云影沿著河面蔓延開來?,風中似乎也飄蕩著沉郁和凄哀。 從姜七娘下船開始——不?、確切的說,是從林隨安自顧自發動金手指開始,花一棠就沉默得可怕,只留給林隨安一個硬邦邦的背影。 林隨安撓了?撓額頭?,頗感有些棘手。 這家伙,好像真生氣了?。 第90章 林隨安咬著毛筆筆桿, 盯著桌上的紙簽,著實有些發愁。 花一棠已經兩個時辰沒和她說話了,吃晚膳的時候不?理她?, 吃水果的時候不?理她?,喝茶的時候不?理她?, 甚至連回房都沒跟她打招呼。期間, 林隨安幾次嘗試皆是無效溝通,堪稱二人冷戰的最?高級別。 按理來說?,沒有花一棠這個話癆在耳邊叨叨叨,林隨安應該倍感輕松才對,可事實卻是恰恰相反,林隨安只覺得渾身都不對勁兒,哪兒哪兒都難受。 莫非自己內心還隱藏著什么不可言說?的特殊癖好, 專喜受虐? 每到這種時候,林隨安就萬分想念現代的通訊手?段,對于她?這種半社恐來說?,面對面說?不?出?口的話, 起碼還能?借微信和語音傳達,但在這個時代,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選擇寫信。 只是現在又?出?現了另一個頗為嚴峻的問?題,她?似乎有空白頁面恐懼癥, 和紙簽面面相覷了半個時辰,硬是一個字也沒憋出?來,感覺無論寫什么字都怪怪的, 甚至一想到她?寫的東西都會被花一棠讀到,就異常羞恥。 為什么會這樣?她?以前明?明?沒有這個癥狀?。?/br> 林隨安嘆了口氣, 放下筆,倒頭?蒙上被子,打算做鴕鳥,打算先?睡一覺再說?,可翻來覆去半晌,不?但睡不?著,還越來越精神,心里好似揣了二十五只小兔子,端是個百爪撓心,只能?坐回桌案,再次抓起毛筆,躊躇幾番,一筆一劃寫下幾個字。 【亥初三刻,來芙蓉橋,聊聊?!?/br> 寫完,仔細端詳半晌,果然字有些丑,不?過勝在情真意切,還算滿意。 拿著紙簽,提著千凈,林隨安出?了“碧煙園”,繞過整片竹林,到了“思源園”,木夏恰好從園內出?來,林隨安迅速將紙簽塞了出?去,不?等?木夏反應,忙不?迭撤了。 這種偷偷摸摸遞小紙條的既視感,實在是太羞恥了。 從思源園到芙蓉橋,按林隨安的腳程,只需要一刻鐘。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林隨安慢慢登上橋,靠在橋欄之上,昂首仰望夜空。 夜色已深,風聲舒朗,蟲鳴遙遠,漫天星河垂掛,湖光茫茫,一片曠然。熟悉的夜風拂過衣角,讓她?不?禁想到之前與花一棠在橋上觀月的場景。 那時的花一棠,明?明?還發著低燒,卻還要強撐著助她?開解心境,就和之前許多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