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敵她,晚來風急 第9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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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軍司一片燈火通明。 傷員不斷從內城門往里抬,趙淮和閔章把人從馬背上抬下來時,濕漉漉的一灘血跡,已順著馬背在往下滴。 “快,宣軍醫!” 兩人把人抬進了屋內,軍醫很快上前查看,只見一只鐵箭頭,穿過了榻上人的肩甲骨,人倒是清醒的,面色卻沒有半點血色,“我沒事。” 趙淮眼皮子一抽。 自己在馬軍司呆了兩三年了,見過不要命的,可還從未見過像謝都虞這等拼命之人。 今夜他臨時叫上了所有的人馬,埋伏在了內城門,只說了一句,“想要立功的,就給我打起精神來。” 所有人都不知道出了何事,怎么也沒想到太子會造反。 馬軍司這一隊人馬,見到叛軍時,確實個個都很興奮,頭兒更是發瘋,竟一人沖進重圍,在一眾鐵騎的刀槍下,生擒了太子,他要是再慢些,估計這會子人也就沒了。 第78章 自大酆建國后,東都已經太平了二十余載,從未發生過動亂,今夜突然一場兵變,眾人都沒反應過來。 大半夜街頭的人聚成了堆,賓客連姑娘戲曲兒都不看了,齊齊從酒樓茶館里走出來,望著內皇城的方向,議論紛紛。 行門侍衛已在街頭巡邏。 百姓個個都圍了上去,詢問里面的情況,“官差,賊人可壓下來了?” 官差倒是給了大伙兒一顆定心丸,“區區叛賊,有何可懼。” 眾人松了一口氣,又有人問道:“是何等賊人如此大的膽子,敢在天子腳下叛變,圣上賢名,有目共睹,此人何等jian心,是要將讓大酆百姓再次陷入戰亂啊……” “是啊,是啊……” 官差這回沒答,“不該問的別問,總之是賊人沒錯,趕緊回去,到底是命重要還是瞧熱鬧重要……” 見官兵開始趕人,眾人這才慢慢散開。 人群中走來兩人,還在議論,“當朝能帶兵悄無聲息闖入城門之人有幾個?聽說要不是馬軍司的人,及時把人堵在了在內城門,今夜誰勝誰輸,還真說不定……” “行門這邊爛了一堆,沒有一個管用,光靠馬軍司三百人去廝殺,也真是倒了血霉……” 溫殊色心已懸到了嗓門眼上,再也不敢多聽,把簾子一放,催前面的人,“文叔再快一些。” 見她神色緊張,晴姑姑出聲安慰,“娘子放心,姑爺吉人自有天象。” 聽了這一路,溫殊色哪里還能放心,急得聲音都變了調,“姑姑,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該如何心安,早知道昨兒夜里說什么也要進屋去,把該說的話都說了。” 溫殊色悔得腸子都青了,“天底下哪里我這樣當人娘子的,先是一刀子把他戳得千瘡百孔,前兒一壺酒再喝下去,險些又沒把他氣死。”越想越覺得自己對不起他,“你這回他要能平安回來,他想干嘛就干嘛吧,我定不會再逼著他了。” 晴姑姑繼續勸說:“娘子先且不要自責,姑爺人聰明著呢,之前在太子的地盤都能完好無損地逃出來了,如今東都天子腳下,豈會出事……” 話雖如此說,等馬車到了軍營,見到里面進進出出全是傷員,一副人仰馬翻的情景,晴姑姑心頭也不免害怕了起來。 溫殊色下了馬車,匆匆進門,剛報上謝都虞的名字,便見侍衛一臉沉痛,一句話沒說,埋頭把人帶了進去。 溫殊色腿都軟了。 一路上遇到了好幾波蓋著白布的擔架,想看又不敢看,生怕那擔架上的白布一揭下來,看到的便是郎君的臉。 — 謝劭肩頭上的箭頭已取了出來,消毒后上了藥,綁好了紗布,雖沒傷到要害,但皮rou之苦免不了。 人躺在床上,疲倦地閉上眼睛,可傷口疼起來,腦袋也跟著一跳一跳,根本無法入睡。 閔章也受了傷,知道謝劭沒事了后,下去找軍醫包扎,趙淮留下來守門。 剛推開房門,端著一盆血水出去,便聽到了廊下的動靜,抬起頭,見一名侍衛領著一位小娘子匆匆下了闖堂。 此時雖是半夜,但軍營里到處都是燈,亮堂如白晝。 小娘子一套雪色襦裙,緗色拖地腰帶,裁剪冰綃,從一堆凌亂的刀槍旁走來,輕裾隨風還,恍若畫里跳出來的仙子。 趙淮一愣,這大半夜能尋到這兒來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先前底下的人聽說新來的謝都虞已經成了親,眾人還曾私下議論過,到底是什么樣的小娘子,才配上了頭兒那等絕世容顏。 如今一見,方才明白,還是自己見識少了。 這天底下還真就有配得上主子的小娘子,一個俊俏,一個美艷,老天確實是個偏心眼兒,所有的眷顧都落在了頭兒身上。 見人到了跟前,才回過神,忙收回目光,畢恭畢敬地站著,喚了一聲,“夫人。” 溫殊色卻顧不得應他,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手里的水盆,神色哀痛至極,沒等趙淮反應過來,抬步便闖了進去,哭著喊道:“郎君,我來晚了……” 趙淮來不得提醒,人已經進去了,只一臉愕然地站在那。 幾乎是小娘子開口的瞬間,里面躺在榻上的人便立馬睜開了眼睛,可在人闖進來的瞬間,又把眼睛閉上了。 這個時候,多半沒料到小娘子會來,原本沒打算告訴她,是不想讓她擔心,但她還是來了,心頭竟然有些欣慰和期待。 在南城山谷中,他身處險境,她前來找到自己的那一刻,還曾激動地撲進他懷里,痛聲哭過。 如今自己這般身受重傷,躺著這兒,不知道她會怎樣。 但能這般著急,想必是擔心了。 金錢名利固然可貴,但比起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便顯得太微不足道,自己受的這番苦楚,若是能將她的良心喚回來,也不算虧。 常言道失去了才會珍惜,等她再體會一把失去自己的滋味,便會想到他的好,才會去反省她對他說的那一番話,有多不應該。 適才趙淮怕影響他休息,屋內只留了一盞燈,床榻又靠里放在墻邊,光線更暗。 等溫殊色進屋,望了一圈才找到人,一眼看過去,全身就數那張臉最為明顯。 太白了。 溫殊色這回是真嚇哭了,躡手躡腳上前,一面給自己壯膽,就算是真的見了閻王,那也是她的夫君,不會來害自己,一面又害怕他真的醒不過來了,顫顫巍巍地摸到了床前,不敢去看,閉眼先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搖了搖,“郎君,你醒醒,睜開眼睛看我一眼……” 喚了半天,榻上的人一動不動。 人都摸到了,似乎也沒了那么害怕了,睜開眼睛,近距離看清了那張臉,當真是毫無血色,連嘴皮都泛白裂開了,嗚咽得更厲害了,“郎君,你別嚇我,你身上不是藏了不少刀子嗎,上回你在船上‘咔嚓——’一聲便割了那刺客的喉嚨,多威風的勁兒,我一直都記得呢,在南城連太子都奈你不何,怎么這回就栽了這么大個跟頭,掉到陰溝里去了……” 聽那哭聲,悲痛欲絕,小娘子許是真以為他死了,繼續抱著他搖,“郎君,我是你娘子,你別丟下我好不好,我錯了……” 腦花兒都快被她搖散了,卻努力屏住呼吸,等著她往下說,她到底錯在哪兒了。 可還沒等到下文,突然“啪啪——”兩巴掌,拍在了他臉上。 謝劭心中驚愕萬分,怎么沒想到,自己都已成這樣了,小娘子竟然還狠心下毒手,當小娘子的手在他胳膊上掐捏了兩下后,終于沒有忍住,咬牙出聲,“別叫了,我還沒死。” 小娘子一瞬熄了聲兒,連哭聲都沒了,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看著他,等著他睜開眼睛。 兩邊臉頰還在疼,胳膊也疼,謝劭是真不想看她,眼睛睜開,也沒往她臉上瞟,不再存半分希望,“抱歉,沒死讓你失望了。” 他怎么能這么想呢。 溫殊色趕緊搖頭,心頭一慌,也不知道為何,便吐出了一句,“沒有,我只是想該怎么稱呼郎君……” 謝劭一愣,目光到底是看了過去,昨兒一日不見,小娘子愈發光彩了,隨后便從她雙無辜的大眼睛內,明白了她這話的意思。 小娘子睚眥必報,果然沒長心,自己快要死了,她都不放過,還要在他心口上來上一刀。 除了她酒后失德,兩人好幾日都沒好好說過話了,如今一開口,頗有了一種雪上加霜,再也好不了的趨勢。 一時不知道是該把她毒啞,還是把自己耳朵戳聾。 胸膛一窒,呼吸跟著急促。 溫殊色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這話是有多要人命,趕緊道歉,“郎君別生氣,無論你姓什么,你都是我郎君。” 她還是別說話了,讓他自生自滅吧。 扭過頭不再看她,也不想再同她說話,怕自己沒死在太子的箭下,被小娘子的一張嘴活活慪死了。 溫殊色卻極為高興,知道郎君沒死,還好好的活著,比什么都高興。 不管他愿不愿意搭理自己,自顧自地忙乎了起來,體貼地替他張羅,“郎君渴不渴?” 不等他點頭,貼心地在他的后頸子下墊了一個枕頭,把人給撐起來,小心翼翼地把水杯遞到他嘴邊,輕聲道:“郎君一次別喝太多,慢慢來,別嗆著了,先潤一下唇……” 水喂完了,又問他,“郎君餓不餓?”,依舊不待他回答,起身出了一趟房門,很快折回來,也不知道從那里尋來了兩個蜜桃,用刀子削了皮,再切成小塊,一塊一塊地塞進他嘴里,“甜嗎?” 小娘子的殷勤暫時緩解了她那張嘴對自己造成的心里傷害。 突然發覺她只要不說話,人也不算太壞…… “我知道郎君疼,睡不著覺,小時候兄長同人打架,被人在后背上戳了暗刀子,半夜嗷嗷叫,非要我在跟前陪他說話,說是只要聽到我的聲音,就不那么疼了,后來我才知道,我讀了半宿的書,他壓根兒就沒聽,早就睡了過去……” 經歷了一場生死,走了一遭鬼門關,身子到底是太虛,聽著小娘子的聲音,疼痛似乎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困意越來越濃。 不知過了多久,察覺到郎君臉上的疲憊,溫殊色沒再出聲,微微湊近,看著他胸前裹住的紗布,血跡一層一層地浸到了外面,并不比裴卿上回的傷勢輕。 一定很疼吧。 手抬起來,用自己的小巴掌,輕輕緩緩地替他扇起了風。 不知道是不是管了用,郎君終于睡了過去。 一夜漫長,等謝劭再睜開眼睛,外面已經大亮,人一醒過來,胸口的疼痛便尤其明顯,轉頭打算叫閔章進來,意外地看到小娘子竟還在。 人正趴在他床上,睡得香甜。 壓在胳膊上的半邊側臉,已經變了形,此時一張嘴微微張開,嘴雖小,可那兩片嘴唇卻紅潤飽滿。 瞧那副憨態,應該是趴了一個晚上。 心口突然一暖,幾次生死關頭,都是小娘子陪在身邊,比起這份情誼,先前的一切似乎都沒什么好計較的。 甚至起了一個連自己都想唾棄自己的念頭。 勢利就勢利吧,哪個小娘子又不勢利呢,大不了今后自己盡量滿足她,能得來這片刻的回報,也挺不錯。 第79章 睜眼仰躺在榻上,沒出聲也沒去吵醒她。 過了一陣,閔章進來換藥,趴在床上的小娘子才被驚醒,臉上的睡意還未退去,慌忙直起身來,先看向榻上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