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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敵她,晚來風急 第36節

    第二日謝劭再次睡到了巳時,見東屋的房門大敞開,問方嬤嬤,方嬤嬤道,“三奶奶又搜了些簪子,早早便去了當鋪。”

    謝劭:……

    昨日剛從周鄺那得來了十兩銀子,有了上回的教訓,謝劭沒敢把錢再交給溫殊色,給了方嬤嬤,“讓她不必再當首飾,不夠了再同我說。”

    交代完,謝劭也沒待在府上,去找裴卿,問他昨日所說的抄書之事。

    裴卿幫他打聽了,千字五錢。

    謝劭還沒說話,閔章眉頭一擰,“這么低?要賺上一貫錢,那得抄多少字。”

    想他主子之前手指縫里漏出去的都比這多,千字五錢……閔章覺得是在羞辱他家主子。

    裴卿一笑,“這還是價位相對較高的,字跡不好的人,千字只有三錢,即便如此,這門行業在鳳城依舊吃香,做習慣了的人,一日抄上幾萬字不在話下。”

    一日幾萬字,公子怕是要整日不吃不喝,坐在書案前抄書了。

    謝劭也有此顧慮,他從來不做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的買賣。

    沒談妥,在外又去了幾個招工的地兒,對方一聽說他謝三的名號,個個都避之不及。

    要么把他夸上了天,當他是拿自己開玩笑,要么被他紈绔的名聲嚇跑,誰都不敢錄用。

    幾日過去,毫無成果,每日都忙到黃昏才歸來。

    好幾次回來都見小娘子立在一處墻角,輕輕地搖著手中羅扇,伸長了脖子往對面的一堵墻上望。

    望向的方向是隔壁大房二公子的院子。

    起初還不知道她在瞧什么,直到今日回來,聽到她嗟嘆道,“真想將這墻砸了,果不了腹,聞個味兒總也行。”

    十兩銀子也就能管幾日伙食。

    自己勉強還能堅持,可她一個被嬌慣大的小娘子,吃慣了山珍海味,日子一久哪里受得了。

    夜里躺在床上,瞧了一眼桌上至今未動的兩壺‘醉香’,難得失了眠。

    好歹是跟了自己,是他謝家的三奶奶,總不能當真把她餓死了,翌日天剛亮,便咬著牙爬起來喚閔章,“你去找裴卿問問,抄什么書。”

    先抄著吧,賺一錢是一錢,總比一直這般耗下去餓著強。

    然而一日過去,兩日過去,抄寫的紙張都摞成山了,卻換來了不到三百錢,還不夠買一斤好rou。

    指關節的地方勒出了一個深窩不說,腰背脖子肩膀疼得直不起來。明擺著是件體力活兒,不適合他。

    謝劭不干了,手中的筆一撂,再次問閔章,“老爺子還沒有消息嗎。”

    閔章搖頭。

    自從上次捎回來了幾個字的信件后,二爺再也沒有任何消息。

    快三個月了吧,他謝仆射是打算當上門女婿,不回來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正在這節骨眼上,謝老夫人又突然病了,犯了頭風。

    先前尚未破產時,溫殊色曾替老夫人買了不少能治頭疼的天麻,隔上幾日,南之便會照著溫殊色的法子煲湯或者蒸雞蛋,老夫人的頭疼確實緩解了不少,已經很久沒犯過了,可最近天麻吃完了,二房沒了銀錢再買,屋里的開支都是大房在出,哪里舍得花錢去置辦,一停下來,謝老夫人的頭疼又開始了,這回疼得還挺厲害,躺在床上一直翻來覆去,睡不著,嘴里不停地喚著“閑頠”。

    南之把謝劭叫到了寧心堂,謝劭陪了她一個多時辰,人才睡過去。

    出來后謝劭便去問了府醫,府醫道,“老夫人的頭疼是頑疾,并非一日便能根除,得慢慢養,三公子還是盡量想辦法買些治療頭疼的食材回來,每日溫補,比用藥要見效得多。”

    謝劭立馬讓閔章去了一趟藥鋪,差點的天麻一兩銀子一斤,好一點的五兩十兩都有。

    先前兜里還剩下了不到一兩,加上抄書得來的幾百錢,勉強能買一斤。

    這回是徹底身無分文了,抄書來錢太慢,盡管對方看上了他的字跡,漲到了七錢,可比起府上的開支和生存,還是差得太遠。

    已經夠焦頭爛額了,夜里方嬤又過來稟報,“三奶奶一頭簪子,如今算是一個不剩了。”

    南之也過來了,“三公子買回來的天麻,奴婢今兒燉給了老夫人,老夫人說味道不對,澀口,沒吃幾塊便擱下了碗。”

    要人命吧。

    可還能怎么辦,老爺子和二夫人不在,大房又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果然有錢不是萬能,但沒錢是萬萬不能。

    眼下似乎只剩下一條路了,人被逼到了絕路,一切的原則,都不存在。

    先做兩個月,等謝仆射回來。

    夜里周鄺都已經洗漱完,快睡下了,突然聽到下人通傳,說是謝家三公子來了,當下一愣,趕緊套了一件衣衫親自出去接人。

    剛跨出府門,便見謝劭立在門外,周鄺上前喚了一聲,“謝兄。”還沒來得及領人進去,問他這大半夜急急忙忙找上來是為何事,便聽他問,“俸祿多少?”

    —

    第二日辰時剛到,祥云便匆匆進來搖溫殊色的肩膀,“娘子,娘子……”

    往日溫殊色要是睡著了,祥云從不會打斷她。

    突然被吵醒,溫殊色眼睛睜開了,腦子卻沒跟上,懵懵地瞧著祥云,不明白是天塌了還是地裂了。

    祥云的神色卻帶著天大的驚喜,“姑爺過來了,問娘子上回那份員外的文書放哪兒的。”

    呆了片刻,溫殊色瞬間從床上坐了起來,轉身在自己的枕頭下摸索了一番,拿出三份文書,找到謝劭的那一份,慌忙蹭了床邊的鞋,衣裳都沒顧得上穿,穿著寬松的里衣,及腰青絲散了一肩,匆匆走了出去,“郎君……”

    第35章

    昨夜謝劭已上門同周鄺談妥,今日當值。

    之前尚有金山在身,從未起過這般早,常常半夜歇巳時起,多年來養成了習慣,今日辰時不到,被閔章叫起來,一雙眼皮子重得撐不起來,腦袋也是昏昏沉沉。穿戴洗漱完,依舊沒緩過來,拖著腳步到東屋來拿文書,見小娘子還沒起來,一屁股坐在被她霸占了好些日子的安樂椅上,再環顧屋子,久違的熟悉襲上心頭,思及往日種種灑脫,已人是物非,真真不堪回首。

    不由去追憶,他的人生際遇到底是從何時發生的變化?

    好像就是從娶了里頭的那位小娘子開始。

    鳩占鵲巢,傾家蕩產。

    兩人成親畢竟事先沒合過八字,正暗忖她是不是與自己天生相克,耳邊小娘子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喚了他一聲郎君。

    嗓音歡喜雀躍,比他剛才過來時在外面聽到的幾道黃鸝聲還清脆,轉過頭,神采也飛揚,剛從被窩里爬起來,面上還沒來得及施上粉黛,沒了往日的明艷,卻是另外一種風采,白嫩的臉頰透出兩抹自然的紅暈,不禁讓他想起了最近池子里剛盛開的幾朵睡蓮。

    再往下,便有些非禮勿視了,跟前的這朵睡蓮還沒更衣,許是天氣逐漸清涼,穿的也清涼。

    只有一件海棠色的里衣,外衫都沒穿,白嫩的胳膊和肩頭暴露在外,只灼人眼睛。

    謝劭不動聲色地偏過頭。

    小娘子似乎很高興,對自己的著裝渾然不覺,把手里的文書遞到他跟前,“郎君要去當值了嗎。”

    謝劭起身,扭著脖子接了過來,盡量不讓自己的視線瞟到她身上,小娘子卻偏要往他跟前湊,“我就知道郎君能想明白,那么多的糧食才換來的一份官職,不去領俸祿豈不是浪費了嗎。”又道,“那日周夫人應下的是十五貫一月,但我聽她說每年秋季都會上調一回俸祿,眼下離秋季也快了,不過五六個月的功夫。”

    謝劭:……

    五六個月,她估計都餓死了吧。

    俸祿的事,不用她cao心,從袖筒里掏出了一個荷包遞給她,“昨日提前支取了十兩銀子,老夫人近日犯頭疼,上回你買的天麻,再買一些回來。”

    溫殊色點頭,伸手去接,郎君的動作卻突然一頓,不松手了。

    溫殊色詫異地抬頭,便見跟前的郎君神色認真地囑咐道,“藥鋪的老板并非都是老實人,買之前,先讓方嬤嬤多去幾家,比較一下貨色和價位……”

    這樣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實屬讓人意外,說完自己先察覺了出來。

    往日他想要買一樣東西,哪里會問價錢。

    再看如今,瞧他說的是什么話,如此會過日子,連他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他一番暗自嗟嘆,跟前的小娘子卻似乎沒聽明白,問他,“怎么個比較法?”

    他忘了這人比起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敗家的本事明顯比他更勝一籌,終究不放心,“罷了,還是讓方嬤嬤去辦。”荷包又收了回去。

    溫殊色:“無妨,橫豎我待在院子里也沒事。”

    “你還是去睡覺吧。”只要不再來敗他的家,就已經很感謝她了。

    見他轉身要走出去,溫殊色終于沒忍住,問他,“郎君昨夜是睡落了枕嗎,怎么脖子是歪的。”

    她當真沒有半點自知之明?

    謝劭覺得很有必要提醒她,“下回你出來見人,能先把衣裳穿好嗎。”

    溫殊色一臉茫然,順著他輕飄過來的視線垂首,腦袋瞬間“嗡”一聲炸開,想去拉東西遮擋,可光溜溜的一雙胳膊,什么也沒有。

    想抱住胳膊擋住,又覺得太過于矯情。

    隨性破罐子破摔,不遮也不擋了,且還嘴硬道,“橫豎都是夫妻了,這不便宜的也是郎君嗎,怕什么。”

    她倒是能放得開,可那越來越紅的臉又是怎么回事。

    兩人成親雖說各不情愿,卻是正兒八經拜過堂的夫妻,她要這么說,似乎也能理解。

    目光突然正大光明起來,脖子也不歪了,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跟前的小娘子瞧了一圈,直把跟前的小娘子瞧得眼角一陣一陣地跳動,在她發作之前,他摸了一下鼻尖,及時轉身,“看完了,我先走了。”

    拂起珠簾剛出去,身后便傳來了小娘子的驚呼聲,“我就說他不是個好東西吧……”

    —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終于讓敗了他家的小娘子吃了一回癟,踏出門檻時,覺得今日的天氣神清氣爽,腳步也輕松了許多。

    當日謝劭便去靖王府領了值,員外兼軍事推官。

    周鄺自然高興,為了慶祝他頭一日上任,自掏腰包,去醉香樓買了一壺酒送他,“本來應該請謝兄上醉香樓吃一頓,但謝兄也知道,我這世子恐怕是有史以來口袋最干凈的一位,且最近天災,母親又管得緊,今日先買一壺酒,余下的飯先欠著。”

    崔哖也買了一壺酒給他,“這不是接手了謝兄和嫂子的鋪子嗎,最近我正忙著翻修整頓,銀錢都投了進去,手頭上沒什么現銀,下回給謝兄補上。”

    裴卿更不用說,每個月的那點俸祿,維持完府邸的開支后已所剩無幾,買一壺酒已是咬碎了牙。

    往日四人之中,就謝劭手頭最為闊綽,如今‘錢罐子’沒了,一夜之間都被打回了原形,醉香樓是去不成了,四人提著三壺酒去了裴卿的府上,日頭還掛在西邊,杯中的酒卻已經沒了,四人望著跟前的空杯,再無往日的瀟灑恣意,極有默契地起身,各回各家。

    頭一日當值,只需要掛個名,并無事務,且軍事推官,也是個輕松的活兒。

    謝劭剛回了謝府,正打算補個覺,人還沒躺下去,靖王府便來了兩人,抬著一個竹筐簍子,“謝員外,世子說這些是建府以來所有的戰事資料,先讓您瞧瞧,熟悉熟悉。”

    謝劭:……

    他是不是長臉了。

    “世子說,他已經向周夫人請示過了,昨日謝員外先支取的那十兩銀錢,下月不從俸祿里扣,就當是給謝員外的額外補助。”

    有錢能使鬼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