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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敵她,晚來風急 第6節

    這可真是報應啊。

    昨兒夜里,那偏心眼兒的老夫人一招裝死,將眾人都叫到跟前,開始交代‘后事’,硬生生地將大公子的婚事奪去給了三公子。

    活了這么多年,她還是頭一回見到這般不講理的祖宗。

    溫家大房如今已是京官,四平的工部侍郎,承基要是同溫大娘子結了親,將來去東都,有了岳丈的照應,還愁立不住腳?

    可能怎么辦,‘后事’都交代了,子孫能不聽?

    打碎牙咽進肚子里,氣得牙疼的毛病都犯了,好在蒼天長眼,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料到溫家也換了人。

    這下可熱鬧了。

    報應來得太快,吳氏精神頭兒瞬間冒了出來,問跟前的一名仆婦,“新郎官兒呢,回后院了?”

    那仆婦趕緊出去打探了一圈,很快回來稟報,“三公子被人從酒桌上拉了回來,剛進院子。”

    吳氏看了一眼外面黑麻麻的天色,牙疼都忘了,起身招呼身邊的一眾仆婦丫鬟,“還愣著干什么,走,都去瞧瞧。”

    第6章

    溫殊色在喜床上坐了一個多時辰,最初還能堅持,時辰久了,一雙胳膊酸得抬不起來,團扇眼見要脫手了,忙把人都打發到外間。

    只剩自己一人了,溫殊色才得以放松,撤掉手中團扇,捏了捏酸脹的胳膊,起身去圓桌前飲了兩杯茶水,趁機打量了一圈,屋子的裝飾奢華無比,但瞧什么都覺陌生,就是這么個地方,往后便是她的家了。她倒沒有認地方的毛病,只要舒服哪兒都成,不舒服她將其改成舒服的便是。

    拜過堂后,已同先前的想法不一樣了,將自己當成了半個謝家大奶奶。往后大公子在衙門當他的值,這后宅她呆的日子多,得花一些心思在上面,旁的都還稱心如意,唯獨那只會說話的鳥雀,她不喜歡。改日給謝三公子退回去吧。

    方嬤嬤怕她餓著,讓人送來酒菜,擺好后,又被她打發出去。前院的酒席天黑了才會散,漫長時光是消磨人緊張最好的良藥,久了都快忘記了自己是個替代,用了餐食飲了茶水,等啊等啊,等到天邊余暉散盡,夜色登場,屋外的仆婦丫鬟突然闖進來稟報,“公子回來了。”暫時丟掉的那股子心慌又才撿了回來,轉身匆匆坐回喜床,把團扇嚴嚴實實地遮擋在面上。

    很快耳邊響起了腳步聲,越來越近。

    丫鬟拂起最后一道珠簾,細碎的珠子碰到一起,發出“叮鈴鈴”的脆響,回蕩在耳邊遲遲不散。溫殊色十指緊握扇柄。團扇的扇面為白娟所制,繪制了一對鴛鴦,沒有針腳的地方并非完全瞧不見,光線透過來,能模糊地看到個身穿緋色婚服的人朝她走來。

    想她活了十幾年,哪有過這般緊張,換氣都小心翼翼。

    正屏住呼吸,對方走了一半卻立在那兒不動了,屋里兩盞比人還高的落地燈盞把他的身影拉出了一道長長的陰影。

    溫殊色早已做好了心里準備,知道謝家大公子同大娘子見過,待會兒團扇一取,突然見到另外一張面孔,嚇一跳是在所難免。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先賠個不是,再告訴他兩人已經拜過堂,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既已成事實,何不就接受呢。再說自己也不差,雖比不上溫素凝那般溫柔賢惠,但她的長相略勝一籌,除此之外,她還有旁的可取之處,比如……

    對方在那兒似乎站了有一會兒了,還沒過來。

    心中有鬼后,很容易心虛,溫殊色懷疑起手中的團扇到底有沒有起到作用,他莫不是瞧出來了?

    而對面的謝劭,不過是在看自己那張睡了好幾年的床,帳子被褥換了,還被一個陌生女人給占了。

    就算是只鳥雀,被分了巢,心情也不會好到哪兒去。

    老夫人知道他會找出各種借口來裝瘋賣傻,宴席上的酒他一口都沒沾到,此時腦子清醒得很,正因為清醒,雙腳無論如何都不想再邁半步。

    他謝劭雖算不得上正人君子,但還從未干過如此上不得臺面之事。

    剛轉過個頭,立在他后方的方嬤嬤頭一低連連后退,同旁邊的丫鬟手疾眼快地將兩道直欞門扇關得結結實實。

    滿屋子的紅燭,靜悄悄地燒著,屋里就只剩下兩個人了,遲早得面對。

    她要真介意,他也愛莫能助。

    她是個受害者,自己有愧在先,怎么著也該給人家一個好臉色,謝劭調整好心態,再次往前,偏開目光輕聲道,“取下來吧。”

    清清淡淡的聲音,透出幾分不經意的散漫,一時聽不出喜悲,還挺悅耳。

    男女頭一回見面,一眼瞧中的都是對方的容貌和儀態,為了待會兒能早些被他接受,她得先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露出來,最好能讓大公子一眼見到她就能忘了大娘子,這樣更省事。老夫人從小在她身上花的功夫不少,請了先生和嬤嬤授課,大家閨秀的規矩一樣沒落。

    這廂團扇一寸一寸地往下移,眉眼慢慢上抬,女兒家的嬌態她天生自帶,但要她做到嫵媚多情,有點犯難,費了一些勁,才勉強往自己的眼睛里揉入了幾絲含情脈脈。

    微笑,羞怯,抬眼。一套動作自認為賞心悅目。

    今日大婚,婚房自不會吝嗇燭火,除了兩盞落地罩燈,頭頂上還懸掛著幾盞五六層高的紅燭銅燈。

    光線亮堂,瞧什么都清楚。

    對面的新郎官兒金冠緋衣,身長如玉,燈海里一張臉乍一瞧,讓人忍不住驚艷,再細看,劍眉星眸,唇紅面白,不僅經得起打探,竟越瞧越亂人心弦。

    可……就是這么一張和風霽月的臉,卻嚇得溫殊色差點飛了七魂。

    謝三?!

    瞳仁里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含情脈脈瞬間變成了驚嚇,手中團扇“啪嗒”一聲落下,滾到了對面郎君的腳前。

    謝劭的視線本沒往她面上瞧,料定了她會有如此反應,正欲同她攤牌,目光轉過來,不經意一掃,擰眉頓住。

    團扇落地后,溫殊色只剩下鳳冠上的流蘇玉珠,離得遠或許瞧不真切,如今兩人之間隔了不到五步,細珠子只能隱約擋個大概。

    巴掌鵝蛋臉,額點花鈿,玉肌朱唇,美艷如火。

    溫家的大娘子他見過,但這輪廓不太像,且那雙眼睛,他好像在哪見過……

    到底還是隔了珠簾阻礙了視線,沒看清楚,他又往前走了兩步,彎身偏頭。

    剛被嚇掉七魄的一張臉陡然在她眼前放大,這回魂兒也沒了,溫殊色終于從噩夢中驚醒,意識到這一切并非是夢之后,“騰”一下從喜床上起身,腳步節節后退,伸出食指,指向跟前的人,急成了結巴,“你你……”退得太快,腳跟撞上身后一張圓凳,幾番踉蹌,鳳冠上的流蘇珠串也撞得噼里啪啦,亂七八糟。

    不用湊近,他也看清楚了。

    這不就是那日放狗咬人,趴在墻頭上笑得最大聲的溫二娘子。

    溫殊色“你你”了半晌,總算把舌頭捋直了,與對面的郎君幾乎異口同聲地質問彼此。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噩耗當頭一棒,雙方都被砸了個稀巴爛,大眼瞪小眼,愣愣地盯著對方,不知過了多久,劈飛到天邊的神智,才慢慢地拉回來。

    為何會是這樣的局面,風云萬變一瞬息,兩人腦子里閃過無數可能,倒也不難猜。

    耍心眼的不只是自家,對方也不是個講誠信的。

    謝家大公子換三公子,溫家大娘子換二娘子。各自機關算盡,到頭來,誰也沒有如愿。

    搬石頭砸自己腳,當真是算得巧妙,算得滿盤皆輸,氣血猛然倒流沖上腦子,腳跟有些不穩,謝劭伸腿去勾側方的圓凳。

    腿才伸出去呢,便見跟前的女郎花容失色,提防地瞪著他,“你別過來!”

    簡直可笑,謝劭‘嘁’出一聲,全然沒了好臉色,“誰過去了?”

    溫殊色看著跟前的紈绔子弟,神智是歸了位,內心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整個中州鳳城,誰不知道他謝三是個敗家子。

    將來,將來……她該怎么辦。

    祖母要是知道,會如何……

    一急起來,她也不想講道理,將錯全都拋在了對方身上,“你們謝家堂堂名門大戶,這等子偷梁換柱的損招,也不怕折了臉面。”

    謝劭憋著一肚子氣,虧得老夫人在人前裝“死”,居然換來這么個玩意兒,回頭懟道,“你溫家倒是書香門第。”

    這是要相互傷害了。

    溫殊色長了一張嘴,從來不是擺設,也不會讓自己吃虧,“你謝三要是看上大娘子,直接說啊,先退了大公子的親,再上我溫家來提,我大伯大嬸祖母都同意了,光明正大的娶不好嗎,非得干出這等偷雞摸狗的事來,如今好了,你可如愿了?”

    咦——她還講不講理了,謝劭被她一刺激,顧不上坐了,“你看上大公子,你怎么不去找他?”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再爭論下去,誰也討不到好。

    溫殊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同他商議,“怎么辦,我是萬萬不能嫁你的,你去找謝家老祖宗來,咱們今兒說清,雖說拜了堂,好在暴露得早,還來得及,適才大伙兒都沒看清我的臉,咱把大娘子偷偷換回來給你,我選個日子再嫁給大公子,成不。”

    這好像是眼下唯一的辦法。

    但她那話怎么就那么不中聽,何為萬萬不能嫁,說得他像顆毒瘤。

    他一般很少同女郎計較,但這溫二娘子顯然是個特殊,“我是能娶大娘子,但要怎么把你送回去?”仰頭噢一聲,又道,“還是八臺大轎原封不動把你送回去吧。”

    他這是要撕破臉,不打算給自己留活路了?

    今兒把自己戳成篩眼子,她也不能被這一口氣給活活噎死,“你坑蒙拐騙的招數已經用過了,再去溫家不會有人再相信你,要娶大娘子?那你恐怕得把大公子的臉皮割下來,貼在自己臉上才管用。”

    當真是個尖牙利齒的女郎。

    “言不過多,你家里人就沒管教過你?”

    罵她沒教養唄。

    溫殊色心火一燒,咬牙道,“謝宰相在朝為官之時,管理手下幕僚無數,怎么退居到了中州鳳城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住,莫不是有貴府的老夫人護著,他愛莫能助,只能讓其野蠻生長,娶不到媳婦兒沒關系,學會仗勢欺人,坑繃拐騙,還愁啥。”

    成,她要吵是吧。

    謝劭眉心幾跳,一面往她跟前走,一面不服輸地討回來,“當年溫家老爺子輔佐文昌帝,高自標持,背后人人稱贊他言行,怎么這一去,到了孫輩,竟如此敗落,莫非是老夫人平日太忙,疏于管教?”

    已經上升到了對祖輩的人身攻擊,再罵,恐怕連祖宗都得挖出來。

    冤有頭債有主,要出氣,也得戳到正主兒的肺管子,她搜腸刮肚正想著怎么把他打倒,見他越走越近,都要湊到跟前來了,情急之下突然對他叫出一聲,“汪……”

    她兒時頑皮,這等把戲不在話下,聲音從喉嚨里發出來,有八分逼真。

    謝劭神色一變,下意識地往后退,腳后跟推到了之前絆住溫殊色的那張圓凳,圓凳倒下,碰到旁邊的一個瓷器擺件,接著擺著花瓶的高腳凳也倒了,“丁丁咚咚~”砸了一串。

    動靜聲傳出去,躲在外間門后的方嬤嬤和一眾丫鬟面面相覷。

    丫鬟一臉疑惑,“嬤嬤,我怎么感覺有些不對。”

    傳聞那溫家大娘子性格溫柔賢惠,方嬤嬤也不明白怎么會鬧出這么大動靜,擔憂之余,隔著門扇喚了一聲,“公子……”

    還沒來得及問呢,便聽到自家公子一聲怒斥,“溫二!”

    第7章

    這一聲“溫二”與先前模糊不清的說話聲不同,響亮無比。方嬤嬤一怔,抬頭問對面的丫鬟,“誰是溫二?”

    丫鬟也是一腦子糊涂,“奶奶該是溫大娘子才對。”

    “喲,這新人怎么還鬧上了,今兒是誰守夜……”這頭還未鬧明白,外面廊下突然傳來說話聲。

    聽聲音像是大夫人吳氏,方嬤嬤眉頭一皺,忍不住嘀咕,“她來湊什么熱鬧。”使了個眼色給旁邊丫鬟,“你去瞧瞧。”自個兒則悄悄上前,耳朵貼上了直欞門扇。

    丫鬟匆匆走出去,大夫人已帶著一眾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立在了院子的穿堂內。

    見丫鬟來了,大夫人挑眼朝燈火通明的廂房內望了望,神色一片憂心忡忡,“這大晚上的,賓客還沒散盡呢,溫家大娘子可是鬧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