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旭暖，微漾的溪水表面閃爍著粼粼波光。

    祝南風(fēng)整個人浸泡在水中，滿臉都是迷惘——事實證明，當(dāng)所接收到的信息量超出承受范圍時，人類，是會當(dāng)機的。

    少年茫然且不知所措地從水中將自己拔起來時被濕透的發(fā)糊了滿臉，透過發(fā)絲的縫隙他看見自己唯一的小師妹正站在岸邊，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努力地顯示出了一絲……無語？

    他猛地想起兩人的對話，自己的異樣不知是否被看在眼中。好容易被涼津津的溪水消去的熱意再度蒸騰，祝南風(fēng)慫慫地半躲在水面下，結(jié)結(jié)巴巴問：“幫幫、幫我什么？”

    阿歡說：“換衣服?！?/br>
    “……”

    一陣難言的沉默。

    隨即，少年當(dāng)機的大腦開始緩緩運轉(zhuǎn)。然后祝南風(fēng)終于意識到，自己和阿歡對“幫忙”的理解出現(xiàn)了偏差。

    記功課時向來好使的腦袋終歸對現(xiàn)在的狀況做出了正確分析：簡而言之，是他，思想不健康地會錯了意。又因為過度的害羞，拔足狂奔把自己扔進了水里冷靜冷靜。

    阿歡沒能閱讀出少年那張神色變幻的臉上到底包含了多少種情緒。她歪了歪頭，冷靜地繼續(xù)著自己的提問：“要嗎？”

    “不不用！我自己可以的！”祝南風(fēng)拼命搖頭，面上薄紅依舊未散，卻是從害羞變?yōu)樾呃?。他自暴自棄地潛入溪水，憑著金丹期良好的屏息能力，在水底咕嘟咕嘟吐出一長串泡泡。

    ……就好希望，可以把自己淹得失去剛才那一段記憶。

    自然是不會有“當(dāng)場失憶”這種好事發(fā)生的。

    祝南風(fēng)在水面下給自己做了會兒心靈創(chuàng)傷治療，終于鼓足勇氣爬起來，飛也似地跑進林中換衣服。這種時候考慮穿搭毫無意義，少年胡亂往身上套了衣褲外袍，也不管自己儀容儀表是否符合玄清宗規(guī)范，急急忙忙又走了出去。

    一路走，濕透的頭發(fā)一路往下滴水，將背后浸出大片水漬。祝南風(fēng)本就是束馬尾，干脆摘下發(fā)冠，擰麻花一樣試圖把頭發(fā)擰干：“抱歉阿歡，再等我一下……”

    阿歡點點頭，又眨眨眼睛，好像明白了什么。立于原地靜靜等待的少女隨即有樣學(xué)樣，將同樣濕著的滿頭墨發(fā)往身前一攏，也要擰麻花。

    祝南風(fēng)大驚失色：“不要啊！”

    “為什么？”阿歡停下動作，歪過頭來看他，手中還攥著自己的發(fā)。

    祝南風(fēng)舍不得阿歡如此虐待自己的頭發(fā)，他把自己手中的麻花往身后一甩，連忙道：“我?guī)湍??！彼f著心念一動，自儲物袋中取出塊柔軟的干布，又繞到少女身后，細心地替她擦拭起頭發(fā)。

    少女發(fā)質(zhì)生來光滑柔軟，色澤濃黑，在日光照耀下透著淺淺的光暈。

    鼻尖絮繞著淡淡的白梅香氣。祝南風(fēng)手中的動作不自覺地慢了下來，視線無可避免地落在對方露出的肌膚之上。他看見阿歡白皙的頸背，頸窩微凹，是漂亮的線條弧度。

    少年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阿歡，我……”

    在這之前，天色忽暗，遠處響起巨大的轟鳴聲！

    祝南風(fēng)臉色猛地一變，他單手迅速摟住阿歡腰身，雙指疾動，瞬間掐出劍訣！

    仙劍自鞘內(nèi)飛出，托起兩人疾速升上半空，將將躲過與轟鳴聲一同蘇醒，此時已陷入暴動的地表藤蔓。

    少年神色凝重，目光望向遠處轟鳴聲響起的地點：“看來，妖獸醒了。”

    并且，發(fā)現(xiàn)了他們。

    阿歡靠在祝南風(fēng)懷中，視線落在了兩人方才所處之處。地面之上，無數(shù)體積突然暴漲的藤蔓涌動翻滾著，仿佛蛇窟。她指著下方問：“那是妖獸？”

    祝南風(fēng)搖頭。他擰眉，有幾分不確定：“此處森林應(yīng)是有大妖盤踞。它所造成的煞氣被植物吸收，使它們生出些微意識，這才成為陣法的一部分?！?/br>
    少年又說：“我們在空中，暫且不會受到攻擊。可陣法未破，徒耗靈力乃下下策……”

    阿歡想起自己此時有很多靈力。她沉默了會兒，說：“我也有，靈力?！?/br>
    祝南風(fēng)摸了摸她還未全干的頭發(fā)，像是安撫。他沉思片刻，道：“我們先飛到妖獸方圓一公里左右，再著陸到地面尋找陣眼?！?/br>
    既能發(fā)出如此巨大的聲響，妖獸體積大抵比想象中要大許多。在空中目標(biāo)過于顯眼，他們的目的是破陣，不是殺妖。

    祝南風(fēng)松開摟在少女腰間的手，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小沓寫好的符咒，又抽出一半遞給阿歡：“藤蔓屬木，若用劍一時無法斬斷，便輔以五雷咒增加威力?！?/br>
    阿歡乖乖接過，塞到懷里，也學(xué)著祝南風(fēng)從儲物袋中翻出大沓賀蘭塞進來的符咒。

    “阿歡，有什么能用的么？”祝南風(fēng)問。

    阿歡遞給他一沓子母傳音符。

    和另一沓子母傳音符。

    以及更多的子母傳音符。

    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祝南風(fēng)陷入長久的沉默。他有些困難地組織了會兒語言，開口道：“賀蘭仙尊他……”少年咳了聲，將不禮貌的語言艱難咽下，換了高情商說法：“很關(guān)心你每日狀況呢?！?/br>
    “哦?！?/br>
    在兩人談話的片刻間，天光已經(jīng)徹底被烏云遮蔽。森林四處彌漫著濃霧，使得辨別方位變得有些辛苦。

    靈力耗損得比預(yù)料中要多，祝南風(fēng)不得不提前降低了高度，準(zhǔn)備找個地方著陸。翻涌的藤蔓見到了獵物，變得愈加暴動，粗糙的植物根部在地表飛速爬行著，發(fā)出陣陣可怖的聲響。

    “小心些。”祝南風(fēng)低聲叮囑道。他隨即手腕翻轉(zhuǎn)，甩出了叁枚五雷咒，為兩人炸出一小片立足之地。

    兩人足尖踏上地面的同時，仙劍重回主人手中。

    一劍在手，祝南風(fēng)周身氣勢瞬間發(fā)生變化！蒼云涌浪如海，濃霧將周遭的一切染得灰蒙蒙，卻遮不住少年畢露的鋒芒。

    祝南風(fēng)五指握緊劍柄，并未回頭，只低聲叮囑：“阿歡，待在我身后?！?/br>
    “好?！卑g說。

    她學(xué)著祝南風(fēng)那樣，第一次抽出佩戴在腰間的仙劍。少女回憶著以往所學(xué)的揮劍方法，鋒利的劍身斬上植物粗糙的表皮，卻無法再向下半寸。阿歡擰起了秀氣的眉頭，看看自己手心，有些不解。

    祝南風(fēng)似有所感，一劍將爬到近處的藤蔓斬斷，才揚聲道：“往劍身注入靈力！”

    阿歡依言照做，劍身覆上薄薄的冰霜，再去斬時果真容易許多。她心中不由生出一點兒開心，仿佛自己稍微變得有了些用處。

    更多的藤蔓被利刃切斷，粗長的根尖落在地面，發(fā)出陣陣悶響。

    阿歡聽著，突然停住手中的動作，睜大了眼睛怔愣地看著滿地的斷根。她說：“南風(fēng)……”

    那聲音罕見地帶上了點兒顫意，祝南風(fēng)不得抽空不扭頭看了阿歡一眼，眉眼間的凌厲還未褪盡：“什么？”

    少女握著劍的右手也開始微微顫抖。顫意從指尖蔓延開來，阿歡很慢很慢地抬起手，劍尖指著面前的半截藤蔓：“它在哭。”

    “許是你聽錯了?！弊Ｄ巷L(fēng)心中顧慮許多，來不及細思對方的話語，“我們還是盡快找到陣眼，將此處的狀況匯報師門?！?/br>
    “……”少女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么。她想，阿歡在心里想，祝南風(fēng)所說從來該是正確的。她想握緊手中劍柄，可從指尖開始顫意卻一直蔓延到手腕。

    滿地的藤蔓還在哭?？薜脗臉O了，像找不到道路的孩童。那哭聲低沉壓抑，混雜在祝南風(fēng)劍刃斬斷植物的聲響中，更加怪異。

    握劍的右手顫抖得愈加厲害，這一刻阿歡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她面對的、所斬斷的，是……生命。

    下一刻，少女周身靈力猛地暴漲！

    以阿歡立足之處為中心，覆蓋著地面的冰霜飛快蔓延，將遠處藤蔓的行動一并封鎖！

    失去握力的仙劍“哐噹”一聲落在冰面上，筑基期的體質(zhì)承載不住如此多的靈力輸出，少女面色越來越白，忽然“哇”地吐出一大口血，隨即栽倒在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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