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尋求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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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是一件煙青色曲裾,面料柔軟滑膩,似取自蠶絲,內層仔細縫了一層夾棉,厚實而不肥碩,白紋藍底,下擺繡著清雅素蘭,頗具風骨。如此一件衣服竟然給她這樣一個山野丫頭穿?她注意到被堆在角落的衣服,那是她的。 想了想,她把龍卿的衣服迭放好,然后來到角落。多日不曾清洗的衣服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味道,那日太狼狽,穿在外面的衣服沾上了泥污,還多了幾個破口,她挑出里面那件看起來沒那么臟的穿上,本想縫補一番卻沒找到針線。這時候她又發現胸口竟然空蕩蕩的,她的肚兜呢? 環顧一圈,在石桌上發現了一塊被特意迭好的布料,布料還用碟子盛著,好像怕弄臟了一般。乍一看布料非常眼熟,正是她的肚兜。她紅著臉把肚兜拿過來,藏進衣服里,順手拿過臟衣服往山洞外走去。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清晨的空氣沒有一點雜質,非常清新,林子深處傳來悅耳的鳥鳴。天空沒有一片云彩,呈現純粹的蔚藍色,陰冷緩解,清風徐徐,正是洗衣服的好日子。 沉清茗牢記龍卿的話,不敢走遠,便在山洞附近的一條小溪洗衣服。 與此同時,龍卿和阿虎來到一片果樹密布的林地,在這里等候過來覓食的鹿群。 鹿食草,但也尤為鐘愛甜蜜的漿果。秋季正是野果成熟的季節,每當秋季來臨鹿群往往會離開開闊的草地,集群來到危機四伏的森林里,尋覓掉落在地的果子。 龍卿坐在一棵最大的果樹上,俯瞰方圓幾里的林地。雖然打獵對她來說很簡單,只需放出龍息,生靈萬物都會心甘情愿為龍獻出生命,但阿媽留給她的傳承里提到身而為龍首先得學會隱藏自己,不到萬不得已,切不可暴露自己是龍。隱藏身份的第一步就是學會控制龍息,她剛剛化龍不久,并不能熟練的控制龍息,只能借捕獵練習。 龍卿把全身龍息收攏,完全融入這片樹林中,沒多久,遠處的密林傳來兩聲類似呦呦的鳴叫。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梅花鹿伴隨著這種古怪的叫聲出現在遠處,鹿群一點點靠近,龍卿緊貼樹干。 這群梅花鹿約有近四五十頭,橙黃色帶斑點的皮毛與落葉融為一體,如此完美的保護色讓人不得不感慨自然的神奇。鹿群漸漸聚攏到樹下,撿食地上的果實,龍卿很快選中了其中一頭。 搭弓,瞄準,放箭,動作一氣呵成。箭矢悄無聲息穿過樹梢,而后穩穩的扎進梅花鹿的后腿中。鹿群四下逃竄,受傷的梅花鹿本能往林子逃去,阿虎早已埋伏在附近,見梅花鹿奔來直接撲了上去。 龍卿興奮不已,不得不說人類發明的獵殺方式比森林之王老虎更高效,百米外便可發動突襲,悄無聲息奪人性命,縱然是她怕是都防不勝防。她跳下樹,尋著血跡找去,阿虎已經把梅花鹿抓住了,她拍拍虎頭算作表揚。 準備回去時,龍卿注意到滿樹野果,想到什么,她帶著阿虎往一片熟悉的林子走去。秋季是果季,山里隨處可見成熟的果子,特別是柿子,一結就是滿樹,紅彤彤的柿子就像大自然的燈籠,是自然界慶祝豐收的獨特方式。她尋著記憶找到一棵柿子樹,特意挑又大又紅的摘,直到裝滿一個包袱才打道回府。 本以為小丫頭會乖乖聽話好好休息,卻不想又起來干活了。 龍洞前面的空地已經被清理干凈,地上放著幾根青竹,看著是剛砍的,小丫頭站在那比劃著什么。 只見她把兩根竹子綁在一起,而后岔開,形成一個“X”形,再如法炮制做出另一個,兩個“X”隔開幾步相對而立,往中間的岔口橫放一根竹子,如此一個簡易的架子便搭好了。 小丫頭似乎很開心,她把濕衣服攤開晾在架子上,洗凈的衣服還滴著水,水珠成串落下,被陽光一照就像五彩斑斕的珍珠,絢爛奪目,映出漫天七彩云霞,也映出少女由衷綻放的笑容。 目睹一切的龍卿突然覺得眼前的畫面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小丫頭。” “龍姑娘。” 聽到聲音小丫頭轉過身來,看見是她隨即笑出兩個淺淺的梨渦。龍卿眉眼微彎,快步走過去,走近了卻發現小丫頭又穿著那件酷似梅干菜的衣服,頓時眉頭一皺。 “不是給你衣服了嗎?怎么不穿?可是穿著不舒服?”龍卿一口氣拋出三連問,這件衣服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皺巴巴的,比菜干還皺,若不是小丫頭的東西她當晚就扔了。既然決定養這個丫頭,那便要養好,養肥了。 沉清茗見她生氣了急忙搖頭,“不是,衣服很好,很舒服,只是我要干活,洗衣裳不能穿這么好的衣服。” 龍卿緊鎖一雙秀眉,雖然知道小丫頭生活簡樸,但沒想到可以簡樸成這樣。那小心翼翼生怕惹她生氣的小眼神使她倍感心酸,得受了多少苦才會如此謹小慎微?她走進山洞,沒一會兒便拿著那件曲裾出來,“讓你穿就穿著,眼下已經天冷了,若是凍生病了怎么辦?弄臟了再洗便是。” “這。”沉清茗抱著遞到手中的衣服,面露遲疑。 “乖,去換上,如今正是秋柿成熟的時節,回來的路上正巧看到便捎了些回來,合該好吃的,待會兒你也權且吃些,太瘦了。”龍卿把柿子放在石桌上,一邊說一邊把小丫頭往山洞里面推,態度不容置疑。 沉清茗受寵若驚,傻愣愣的就被推進山洞里了,連帶著一套新衣裳。看著手中的新衣服,閉塞的山洞,橙紅的燭火,漂亮的紅柿,她甚至有種入了洞房的感覺?片刻后,煥然一新的她挪著小碎步慢吞吞走出來。 龍卿手下處理著梅花鹿,眼神卻已經飄向了小丫頭,這一看眼前一亮。曲裾似乎過于肥大,丫頭只能把腰封弄的很緊,為了方便干活袖子也用細繩扎起,恰好把盈盈一握的小身板勾勒出來。雖面色蠟黃,但細細看來其實還是可以看出有一絲屬于女子的秀氣,此刻迎著夕陽邁著小碎步走來,低眉垂眼,臉紅耳赤,莫名像個“珍饈”小娘子。 沉清茗也發現龍卿在看她,頓時眼神躲閃,她邁著小碎步挪過去,見龍卿還直勾勾的盯著她,似乎出神了,她難為情的提醒道:“龍姑娘。” 龍卿被叫的囫圇一震,意識到自己孟浪了,忙移開眼訕訕道,“小丫頭挺清秀的,像個小娘子呢。”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才丫頭那一聲“龍姑娘”似有一股嗔怪的意味? 沉清茗好不容易平復下去的紅臉又有點壓不住了,她別過頭,眼波流轉。像小娘子嗎?可惜這里沒有鏡子她瞧不見。 “可是要煮飯?抱歉,今日來不及去買米了,只能將就著吃上回的了。”龍卿拿出兩月前吃剩的米,有點不好意思。 “不打緊,已然很好了。”沉清茗自然不會介意,她接過米袋利索的到一旁淘米。 今日的晚飯依舊是梅花鹿,秋季的鹿比夏季還要肥美,今日的這只似乎還有意外之喜。沉清茗本來在水溝邊淘米,習慣性偷偷瞄向龍卿時正好掃過地上的鹿,其中一個細節讓她瞪大了眼。 梅花鹿頭上是一對鹿角,這不奇怪,公鹿一般都有角,只是這對鹿角竟是小角。見龍卿準備了結這頭鹿,她急忙走過去。鹿角呈紅棕色,只有一個岔,岔枝比主干略細一些,覆蓋短絨毛,輕捏一下,軟的。軟而韌的觸感叫她興奮不已,居然是鹿茸。 她娘是鎮上藥材鋪子花掌柜的女兒,兒時曾聽娘說過許多藥材相關的知識,其中便有這鹿茸。鹿茸可以入藥,還是比較名貴的藥,這只鹿的鹿茸很大,看著有三斤重了,定能賣個好價錢。 “怎么了?”龍卿狐疑的看著小丫頭的動作。 “這是鹿茸呀。”沉清茗眼冒星星,指著那鹿角勾起了唇。 “鹿茸?” “對呀,你不知道嗎?鹿茸是藥材。” 沉清茗見龍卿一臉迷茫也有點疑惑,雖然龍卿說她是山里的獵戶,靠打獵為生,但她舉止投足間展現出的氣度都不是一個獵戶會有的,更像有點武藝的落難貴女。但貴女為何連鹿茸都不認識?似乎被她看的心虛,龍卿復又點點頭,但沒有回答她。 “鹿茸是藥材,可以賣的,以后若你打的鹿有鹿茸便拿回來給我,囤起來再拿去賣,這樣我們也能攢一些銀子了,好不好嘛?”沉清茗因為心急賺錢說著說著不由得便帶上了幾分嬌氣,聽起來就像在對龍卿撒嬌一般。 龍卿聽的一愣一愣的,在小丫頭一片期待的眼神中傻傻的點點頭。 “你要便要吧,以后再有我帶回來便是。”她別過頭去,總覺得干癟的豆芽菜做出這種酷似撒嬌的動作太奇怪了。 沉清茗心頭的大石落下,眉眼彎彎,臉上洋溢著清淺笑意。她沒想那么多,只想賺些銀子貼補家用。她認為既然一起生活便不能讓龍卿一個人抗下所有,現在秋季獵物繁多,到了冬季定然打不到什么獵物了,這里只有一個山洞,幾張獸皮,不管龍卿是什么身份,置辦過冬衣物都迫在眉睫。 趁梅花鹿還活著切下鹿茸,新鮮的鹿茸還在滴血,若不快些煮容易壞,她把陶罐中的米倒出來,加水煮沸,把鹿茸放進去燙熟,反復幾次,直至表面絨毛盡除。 煮好的鹿茸表面光溜溜的,外皮收緊,沉清茗隨手折了兩根草繩把鹿茸吊在屋檐下的通風處。看著在夕陽下反射著橘紅啞光的鹿茸,她長吁一口氣,這兩根外表樸實的東西是她們過冬的保障,可不能出任何差池。 龍卿看著小丫頭一個人在那興高采烈的折騰一根不能吃的鹿角,沒有制止,也沒有幫忙。鹿茸這東西她是聽說過的,但效果也就那樣,尚比不得龍涎分毫,她自然看不上。不過見丫頭這么寶貝那鹿茸她不開心了,明明她有更好的東西,丫頭卻只看得見那兩根俗物。 “龍姑娘,約莫一個月鹿茸便能曬干,屆時賣了我們便買一些米糧和過冬的衣物,不然冬天怕是難熬呢。”沉清茗回到龍卿身邊坐下,眉飛色舞的比劃著以后的打算。卻見龍卿神色平平,似乎沒有多開心的樣子,她僵了下,不解道,“怎么了?” 龍卿神色平淡,瞥了屋檐下的鹿茸一眼:“沒什么,只是這東西當真這么值錢?讓你如此開心?” “啊?”沉清茗有點摸不著頭腦,又聽龍卿在那正經道:“公鹿每年夏秋換角,新長出來的角乃幼角,也就是你們說的鹿茸,鹿茸不取逐漸硬化,到來年便會脫落化為齏粉,縱然取了也不會危及公鹿性命。換而言之這東西年年都有,漫山遍野皆是,可見與地上雜草無異也。” 她坐在那一本正經的評判一個俗物,那模樣說不出的古怪卻又很搞笑。沉清茗愣了一下,頓時有點哭笑不得,“是呀,但鹿茸畢竟一年只能采一兩次,鹿生性好斗,不好養,也不好抓,如此自然物以稀為貴。” “物以稀為貴?我看倒不至于。”龍卿移開眼,唇瓣微抿,很不服氣的樣子。 沉清茗滿頭霧水,怎么感覺龍卿的關注點跑偏了?但是見這優雅的淑女莫名其妙和一根鹿茸較勁上了實在搞笑,她只好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是是是,龍姑娘本事大,又能干,見多識廣看不上這漫山遍野的鹿茸,但眼下我們可以用它換銀子,不然冬天來了就凍死了。” 龍卿沒有答話,露在沉清茗眼中的半張臉卻是紅了些許。“知道了,快煮飯吧。”她囫圇扯了個借口便提著梅花鹿到遠處肢解,背影像逃跑似的,沉清茗被逗笑,噗哧一聲,“好。” 龍卿把鹿腿卸下來,這只鹿的個頭很大,鹿腿的尺寸也非常壯觀,依舊如以往那樣留下兩只后腿,其余部位扔給了阿虎。 阿虎沒有接,而是在地上刨了個坑,然后眼巴巴的看著她。自從吃過豆芽菜做的烤rou后它便喜歡上吃熟食,還得是嫩的,不喜歡柴的。但它不懂如何料理,只見過豆芽菜烤鹿腿的方法,事實上豆芽菜離開的兩月它和龍卿吃rou都是如此烤的。 龍卿向來疼愛這個陪伴了她千年的朋友,雖無奈,卻還是老老實實去附近拾柴火了。 那頭一人一虎的互動盡數落在沉清茗眼中,沉清茗雙眼噙著笑,眼中的灰霾已經幾乎散盡,在老沉家終日麻木無神的雙眼變的澄澈如琉璃,水波流轉,透出年輕姑娘該有的靈動與朝氣。她坐在斜陽下淘米,很自在。待把陶罐放在炭火上燜煮時,山林深處散出食物的香氣,隱約還有女兒家時不時響起的銀鈴輕笑。 這里是她今后的家,真的挺熱鬧的,有一個身份存疑卻溫柔俊美的女子,還有一只威風八面卻心智單純的大貓,沉清茗眼中映出篝火,眸子染成了橙紅色,神似夢中的龍瞳,有盞名為希望的孤燈在她的眼中燃燒起來。在初秋溫暖的夕陽照射下,這位十五歲的小丫頭對未來的生活忽然有了一絲新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