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暴雨，居然毀了龍王廟。

    沉清茗聽罷驚呆了，龍王廟的重要性不必多說。不僅桃花村，整個黑龍鎮(zhèn)都信奉黑龍王，聯(lián)想這幾日陰雨連綿，烏云不散，昨日村長才組織全村祭拜龍王，結(jié)果當(dāng)夜便天降暴雨，發(fā)了山洪，還正巧淹了龍王廟，很難不叫人把天災(zāi)與龍王發(fā)怒聯(lián)系起來。

    天亮后，村長敲響了銅鑼，全村人聞聲而來。沉清茗也跟了上去，眾人俱面色凝重，龍王廟確實被淹了，不僅淹了，還被洪水沖毀了。整座寺廟一夜之間化作廢墟，斷壁殘垣之下壓著龍王雕像，龍王斷成了兩節(jié)，身首異處，龍頭居然被山洪沖到了路邊。

    如此畫面當(dāng)即嚇的婦孺腿軟頭暈，身首異處在尋常百姓眼中是非常不詳?shù)模埻醭闪诉@樣不是發(fā)怒是什么？

    村民們聚在一起議論紛紛，這時派去巡查的人回來了。

    “村里損壞如何了？”村長問。

    “損毀的房屋有八座，好在人都逃了出來，不過剩下的屋子都有破損，除了村東基本屋頂都漏水了。”

    “哎呀，怕不是龍王發(fā)怒了。”

    村長一拍腦袋，急忙問：“莊稼如何了？”如此大的暴雨，可別莊稼都淹了。

    “沒有大礙，昨夜洪水只是漫上來，所幸沒有淹沒莊稼。”

    聽罷，所有人長吁一口氣。村長注視著化作廢墟的龍王廟，而后又抬頭看著被霧氣籠罩的黑龍山，久久沉默。

    如此天生異象乃不祥之征兆，這一劫該如何化險為夷？

    “村長，如何是好？”

    “先各回各家收拾殘局，對了趕緊把龍王挖出來供奉，這樣像什么話。”

    “大家來幫忙。”

    男人們即刻擁了上去，在斷壁殘垣上徒手搬，由于廟一時半會兒沒法修，龍王只能暫且供奉在一個臨時搭起來的雨棚內(nèi)，用紅布包裹以表敬意。

    收拾好龍王廟的殘局已經(jīng)臨近傍晚，村民們俱疲憊不堪，所幸龍王貌似被他們的誠心感動，雨停了。

    沉清茗已經(jīng)回家，沉三嫂聽聞龍王廟的事受了驚嚇，本就害喜嚴(yán)重的她到了晚上面色發(fā)白，竟是落了紅，看著不大好，沉三叔連夜去請大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沉家再次響起一片哀聲。

    “大夫，我媳婦如何？”

    大夫收回把脈的手，嘆了口氣，“這胎畢竟年歲較大了，眼下受了驚便有點小產(chǎn)的征兆，不過不打緊，喝幾幅安胎藥便可無礙。”

    聽聞大夫的話沉三叔一臉糾結(jié)，老沉家并不寬裕，又給沉金寶治病花了不少錢，眼下哪里還有錢拿出來買安胎藥。

    “大夫，可否不用安胎藥？吃些有rou食雞蛋之類的養(yǎng)身子？”

    大夫見這家人面色為難，明白過來，“rou食雞蛋固然好，但安胎藥還是需要，不然恐怕保不住孩子。你們放心，老夫盡量開些便宜的藥便是。”

    “那便謝過大夫了。”

    “嗯。”

    大夫揮筆寫下藥方便離開了，沉三叔急忙去抓藥，花了這筆錢老沉家是真的一個子都蹦不出來了。

    然而，老沉家的風(fēng)水一直是個問題，好事趕不上，倒霉事是一件接著一件。

    龍王廟被毀自然是要重新修繕的，依舊是全村湊錢。

    聽到湊錢上貢沉老頭愁眉苦臉，說起供奉龍王，或許龍真的保佑了村子，但似乎不包括他們家。

    這些年供奉龍王得到了什么？大兒子拋妻棄子，全家名聲掃地，老二老三接二連三生的都是丫頭，總算得了個孫子寄予厚望，轉(zhuǎn)眼就被老虎叼走，嚇傻了，如今好不容易算出三媳婦懷的是個兒子，正想著龍終于實現(xiàn)他們的愿望了，一夜暴雨直接毀了龍王廟，當(dāng)夜三媳婦便有了小產(chǎn)的征兆。

    龍，真的回應(yīng)他們了嗎？

    “爹，都快入冬了，我瞧著今年更冷，再花銀子以后有什么事我們該怎么辦？”沉三叔站出來首次直言不同意，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媳婦的肚子上，這個節(jié)骨眼豈能隨便花錢？

    “對呀爹，我們不能花銀子了，總不能我們這種活的吃糠咽菜的花錢去保佑吃rou的吧？和村長說一下不行嗎？”沉二叔也反駁道。

    “唉。”

    面對兩個兒子滿臉寫著的不甘愿，沉老頭只是在那兀自嘆氣。見爹不為所動，兩兄弟只能去勸娘。

    “當(dāng)家的，村里又不是只有我們一戶人家，少我們一戶也缺不了多少，眼下給三媳婦抓安胎藥都缺銀子，合該考慮一下老沉家的香火吧。”

    不得不說，香火確實狠狠戳中沉老頭心尖的軟rou。沉老頭放下水煙：“唉，還得找村長商量才知道。”視線無意間掃過縮在角落的沉清茗，這一看發(fā)現(xiàn)沉丫頭長的挺標(biāo)志的。沉青淵是十里八鄉(xiāng)公認(rèn)的翩翩公子，花玲瓏亦是富貴人家的姑娘，比起家里其余的丫頭沉清茗有相貌優(yōu)良的雙親，因此也是個美人坯子，縱然面黃肌瘦，但骨相卻是水靈的。

    沉清茗恨不得把自己縮進(jìn)角落里，阿爺打量的眼神給她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她知道尋常百姓不怕苦，怕的是窮，窮之一字締造了許多罔顧人倫的事。見全家人都尋著沉老頭的目光看向她，她更害怕了。

    沉清茗幾乎把驚恐兩個字刻在額頭上，沉老頭自然看得出來。回想這些年他疏于沉丫頭的管教，放任其受盡欺負(fù)，但那只是源自大兒子的過節(jié)，拋開這層關(guān)系沉丫頭勤勞能干，節(jié)儉樸實，倒是一把勤儉持家的好手。沉丫頭今年也到了議親的年紀(jì)，或許可以尋個機(jī)會成親，正好收點禮金貼補(bǔ)家用。

    “當(dāng)家的？還是讓村里湊一湊吧，我們家接二連三的打擊真的受不住了，這個節(jié)骨眼還要出錢不是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嗎？”沉老娘說，“況且開春的時候我們湊了五十文和一條豬腿，緊接著金寶就被叼走，還傻了，現(xiàn)在屋頂才被暴雨淋塌了一角，三媳婦又有小產(chǎn)的征兆，龍根本不回應(yīng)我們，還是別費那銀子了。”

    沉老頭當(dāng)即瞪了老婆子一眼，“住嘴，你以為金寶和大丫能活著回來是因為什么？若不是祭拜了龍王指不定昨晚的大水直接就把村子淹了，而不是只淹龍王廟了。”

    “這，那你說怎么辦？”

    沉老頭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沉老娘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是一拍大腿開始哇哇嚎叫，“哎呀，蒼天吶還讓不讓人活呀，剛傻了孫子，老三家的又差點小產(chǎn)，你們這些族老不幫忙也就罷了，還催著要錢，都是什么人呀，干脆今日把老婆子我打死算了，我也懶得給你老沉家兜底。”

    “老婆子我不活了，不活了，想當(dāng)初老婆子我也是十里八鄉(xiāng)一枝花，怎么就嫁給你們老沉家呀，為你沉氏開枝散葉，日夜cao勞，硬生生從姑娘熬成黃臉婆，是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上，老了還要被你們逼死，不活了不活了。”

    老婆子一邊“哀叫”一邊拍著大腿，還怪有節(jié)奏的。愛看熱鬧的村民很快聞聲而來，圍著老沉家的院子竊竊私語。沉老娘坐在地上哭窮，沉老頭一張黝黑的老臉都發(fā)紅了。

    他拉了拉老婆子，“坐著干什么，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

    “我這不都是為了你老沉家的香火嗎？你還嫌我丟人，還有天理嗎？”

    “趕緊起來。”沉老頭揚手欲打。巴掌還未落下，沉老娘已然發(fā)出殺豬般的叫聲。

    “殺人啦，殺人啦，你個負(fù)心漢，夫妻一場我好心為了你家香火，你卻為了那破面子要殺人，來呀，打死我吧，老婆子我不活了。”

    沉老娘仰面躺在地上，發(fā)出更加激烈的嚎叫，又是扯衣服又是蹬腿的，叫沉老頭根本無從下手。村長被村民叫了過來，沉老頭尷尬道，“老哥，你看我家真的入不敷出，眼下又要入冬了，三兒媳婦還懷著孕，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老弟，倒不是兄長我不幫你，幫的了一時幫不了一世的，其實我一直再給你家兜底了。”村長一臉為難。

    “怎么說？”幫老沉家兜底？沉老頭聽不明白了。

    村長環(huán)顧四周，而后拉著沉老頭走到一邊，低聲道，“我也就看你是我老弟才說的，你真是遲鈍呀，沒發(fā)現(xiàn)每次出事都是出自你家嗎？”

    這個沉老頭是早有察覺的，老沉家原本在村里也是僅次于村長的好人家，如此大兒子才能讀書寫字，可不知何時起就接二連三都是倒霉事，硬是成了今日這副樣子。只是他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只能祭拜龍的時候便祈禱龍能解決一切。

    “你的意思是……”沉老頭尋著村長的目光看去，沉丫頭在廚房忙碌，瘦弱的小身板隱入灶火的煙霧中，忙的像個陀螺，“沉丫頭？”

    這不提醒不打緊，一提醒沉老頭渾然發(fā)覺，家道中落正是從生了沉丫頭開始的。

    “沉丫頭是個苦命的，出生以來是一點福氣都沒有受，苦倒是吃個沒停，她就是吃苦的命，老弟若是留著她可不也只能吃苦嗎？老哥我這幾日尋了個道長看過了，黑龍山整日霧氣籠罩，天雷滾滾，道長說黑龍發(fā)怒了，許是那丫頭前幾月在山里觸怒了龍王，龍王才降下天罰。老弟方才說老哥我不幫你，可全村人都在給你家兜底，老哥我也實在沒辦法呀。”

    沉老頭皺緊了眉頭，“老哥的意思是把大丫送走？”

    村長點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這樣下去保不準(zhǔn)你媳婦肚子的那個也會是個丫頭。”

    這番話聽著怪玄乎的，但拼在一起卻不得不叫沉老頭信服，他煞有介事般點了點頭。

    “那不知老哥覺得該把丫頭送往何處？”

    “既是觸怒龍王便把她請回山里，龍王要如何處置便是龍王的事，我們已經(jīng)把人還給他了就不關(guān)我們村子的事了。”

    沉老頭聽聞雙眼一亮，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謝謝老哥提點，老弟我這便尋著法子把她請回山。只是老哥，這回我們家真的拿不出銀子。”他面露歉意，村長擺了擺手，“罷了，這次便權(quán)當(dāng)老哥最后幫你一次，只是這次之后我便不能再偏袒你家了，不然村里人會有怨言。”

    “謝謝老哥謝謝老哥。”

    沉老頭點頭哈腰送村長離開，那模樣竟是長吁一口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