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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年代女技術員[穿書] 第285節

    想到這里,愛立快步走到桌子前面,從她帶回來的包里,一番搜找,扒拉出一封信來,遞給鐸勻道:“我今天收到了俞老師弟弟的信,說要還給我當年幫助俞老師的錢?!?/br>
    樊鐸勻稍微想了一下,才記起來,愛立說的俞老師,是她大學時期的俄語老師,也是當年他們幫助的二十多人中的一個,1969年被遣返回東北老家,跟著侄孫生活。1974年得到了平反,但是本身年事已高,許是情緒波動過大,那一年春夏交際的時候就過世了,被安葬在東北。當時愛立還額外寄了一筆喪葬費過去。

    沒想到時隔五年,竟然還會有俞老師家人的消息。

    邊看信邊問愛立道:“俞老師的弟弟,以前不在國內吧?”

    “是,他是四十年代在米國讀書,后來就留在了那邊,前段時間回老家掃墓,看到了我們和俞老師來往的一些信,就順著地址寄到了漢城國棉一廠去,張揚幫忙轉寄到這邊來了。”頓了一下,愛立接著道:“我想這筆錢,是我和俞老師的緣分,不準備要他還?!?/br>
    樊鐸勻道:“那是自然,回信的時候,你仔細和他說,免得人家心里還惦記著這事。”

    愛立應道:“好?!?/br>
    夫妻倆就坐下來,給俞老先生寫回信:“俞先生您好,收到您的來信,非常意外。我是俞老師的學生,得知恩師晚年生活上有些不便,略盡了些綿薄之力,不值當您掛心。您信中所提的歸還錢財一事,萬萬不可,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是我和俞老師的緣分,您不必放在心上……”

    這筆錢,當初他們夫妻倆預備花出去的時候,就沒準備收回來。

    信寫好以后,按照原來信封上的地址,寄了回去。

    十天以后,愛立又收到了俞老先生的信,表示他準備給老家俞家坳購買一輛拖拉機,以感謝鄉親們對老jiejie的收留和照顧之情,說還給愛立夫妻倆寄了一份禮物,是她jiejie留下來的,他覺得這些東西,送給愛立夫妻倆更合適一些,希望他們注意查收一下。

    愛立順道就去郵局問了,今天確實到了一份她的包裹,并不是很大,愛立原本猜是一些書籍。到家打開一看,發現是一個綠玉小烏龜和一個翡翠式樣的小茶壺,用報紙和棉花仔細地包了好幾層,這大概是俞老師曾經鐘愛的小玩意兒,一直帶在身邊。

    樊鐸勻拿過來仔細看了一下,“像是有些年頭的東西,這種應該留給她后人的,既是紀念,也是一份傳承?!?/br>
    愛立嘆道:“也許她的后人至今都沒去俞家坳,不然這東西應該早就被拿走了?!庇崂蠋熓怯幸浑p兒女的,只不過那個年代和她斷絕了關系,按常理來說,這對子女很不孝,但是退一步說,人處在動蕩的時代中,可能他們自己都意識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畢竟那是生養他們的母親,就這樣孤零零地在一個山坳里去世了。俞老師曾在信里和她說,她覺得自己像在坐山牢一樣。一個學貫中西的老人,滿肚子學問,卻只能對著尚未開蒙的孩童,哼唱幾句童謠。其中的辛酸和苦澀,愛立都覺得有些于心不忍。

    但是按照政策,那些年俞老師是不能離開俞家坳的,就是去公社上剪個頭發都不行,更別提把她接出來了。

    愛立看著這一對小物件兒,心里有點為難,和鐸勻道:“還是不留吧?以后俞老師的兒女得知東西在我們這,可能會有糾紛?!?/br>
    鐸勻卻提出了相反的意見,“先留下吧,俞老先生一番盛情,我們要是再退回去,他怕是真就給我們寄錢來了?!鳖D了一下又道:“我們再給俞老先生去封信,如果俞老師的后人想要,就來咱們這里拿。最近各地還有十年的展覽館,我們也可以捐到那里去?!?/br>
    愛立也就沒有再說,很快給俞老先生又去了一封信。

    不成想,這次的信,引來了俞老先生十分激烈的回應,表示jiejie的那一對孩子,但凡還要點臉,都不該對這兩樣東西動貪心。

    又說,他jiejie留下來的不止這兩樣東西,大部分都留給了照顧她的侄孫,這兩樣東西是年輕的時候就伴在他jiejie身邊的,意義很不同,希望愛立能收下來。

    至于收下以后怎么處置,俞老先生說,全憑他們作主。

    這封信讓樊鐸勻很是感觸,和愛立道:“現在形勢緩和點,新的問題也隨之來了,光是這幾年的傷疤,都要療治很久?!?/br>
    愛立點點頭,有多少人能面對自己,曾經遺棄病弱無依的母親?曾經舉報恩愛兩不疑的愛人?曾經為了生存而放棄自己為人的底線?

    這些靈魂上的灰跡,并不是一場雨水就能沖刷干凈的。

    夫妻倆正聊著,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在敲門,愛立朝窗外看了一眼,發現天都黑了,有些奇怪地問鐸勻道:“這么晚了,誰會來?。俊?/br>
    一旁寫著作業的慶慶道:“是不是婆婆給我送好吃的來了???mama,我昨晚做夢,都是婆婆做的綠豆糕?!?/br>
    愛立捏了一下她的臉,“周末去婆婆家,讓你婆婆給你做?!?/br>
    樊鐸勻好笑地看著她們母女倆,“我去開門吧!”

    不一會兒,愛立就聽到樊鐸勻喊她,“愛立,你過來一下?!?/br>
    愛立走過去,就見一位穿著一身藍色連衣裙的女同志,站在她家門口,借著院子里的燈光,隱約看出對方身形纖細高挑,即便是略微寬松的衣服,都難掩她的曼妙身姿。

    愛立一下子就猜出來是誰了,就是想不到,時隔多年以后,這人會在這樣一個夏季的夜晚,登門來訪。

    上前兩步,喊了聲:“謝微蘭同志?”

    謝微蘭微微側頭,笑道:“嗯?愛立同志竟還記得我?”很快又道:“我今天來,是和你告別的,我準備出國了,左思右想,好像沒有可以告別的人,就來你這里叨擾一下。”

    愛立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地址?”

    謝微蘭回道:“我問了森哥,他給我的?!敝x林森一向不是很待見她,原本以為這次會從他那里碰壁,沒想到她說了來意后,對方很干脆地就給了她地址。

    愛立讓她進來,問道:“以后還會回來嗎?”

    謝微蘭緩緩地搖頭,“不回來了,所以覺得應該鄭重地和一些人.一些地方道個別?!彪m然她在華國,也有很多不愉快的回憶,但是畢竟是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地方,臨到走的時候,還是覺得有幾分傷感,想有一個鄭重的告別儀式。

    她想了一圈,覺得還能說兩句話,還想說兩句話的人,好像只有沈愛立一個,一個知道她所有過往的人。她想告訴沈愛立,她即將要開始新的生活了。

    此時,謝微蘭望著愛立笑道:“我是從羊城趕過來的,過幾天辦好手續,就從京市這邊直接坐飛機去歐洲?!?/br>
    愛立皺眉道:“你在那邊有認識的人嗎?”

    謝微蘭想了一下,點點頭道:“算有吧,我生父那邊有個姑姑,在我小的時候,回來找過我,我生母告訴她,我沒了?!彼f到這里,微微笑了一下,“她最近又回來了一趟,去了我生母的老家,想給我掃墓來著,意外得知我還活著,就碾轉找到申城,知道我現在改名叫謝微蘭,后來我們在羊城見了面,她邀請我去歐洲,說是給我留了房子?!?/br>
    愛立點頭道:“那還挺好,你去那邊,也有人稍微看顧一點?!?/br>
    謝微蘭不以為然地搖頭道:“不一定是誰看顧誰,她沒有子女,我這回跟著去了,大概得給她養老送終吧?其實我覺得也不錯,這么多年,只有她在找我呢!”

    愛立也不知道說什么。

    謝微蘭笑問她道:“你最近還好吧?我看你家還有個小姑娘,今年多大了?。俊?/br>
    “71年出生的,八歲了?!?/br>
    謝微蘭算了一下,笑道:“我婆婆收養我的時候,我也是這么大,她們這一代比我們那時候好些,至少不是兵荒馬亂的時代了。”又問愛立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慶慶,大名叫樊心艾?!?/br>
    謝微蘭默念了一遍,“都是好字,聽著就知道是父母的寶貝。我也準備改名了,我本名是盧懷薇。”

    謝粒粒和謝微蘭的人生,對她來說,都過于沉重了一些。

    倆人稍微聊了幾句,謝微蘭就提出了告辭,表示想和慶慶說兩句話,問愛立可不可以?

    愛立倒不擔心她做什么,如果她要做的話,當初就不會伸手幫助小姨父從申城逃出來,去書房喊了慶慶過來。

    八歲的慶慶長得很喜慶,齊耳的短發,越發襯得小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嘴巴很甜地喊了聲:“阿姨好!”

    謝微蘭蹲下來抱了慶慶一下,溫聲道:“乖寶寶,好好聽爸爸mama的話,好好讀書,以后像你mama一樣,做個對國家和社會有用的人?!?/br>
    慶慶脆生生地道:“好的,阿姨,我爸爸說你要出國去了,你也要多多保重!”

    謝微蘭眼眶微濕,從包里拿出來一個紅色的小絨布袋子,塞到了慶慶手里,“阿姨送給小寶貝的,這個阿姨小時候可喜歡了,送給慶慶寶貝好不好?”

    慶慶抬頭看了一眼mama,見mama點頭,才收了下來,軟聲道:“謝謝阿姨。”

    謝微蘭摸了摸她的頭,又在慶慶臉上親了一口。

    重新站起來的時候,臉上又掛上了得體的笑容,和愛立揮手告別。

    愛立望著她的背影,心里也有些傷感,忽然聽女兒道:“mama,阿姨送了我一枚珍珠胸針,可漂亮了?!?/br>
    愛立接過來一看,是蝴蝶樣式的,在燈光下,散發著瑩潤的光澤,和當年她結婚的時候,佩戴的那枚很像。拿給鐸勻看,鐸勻仔細看了一下道:“應該和你那枚就是一對吧?”

    愛立接過來,仔細辨認了一下,確實是一樣的胸針,她忽然隱隱感覺,自己大概就是和謝微蘭有點緣分的。

    7月10日,曾仲才帶著女兒回到了華國,沈玉蘭帶著兒女.慶慶在機場接他們,甫一相見,最激動的人是沈玉蘭,隔著老遠,就沖過去,喊了一聲:“仲才老弟。”

    正在尋找她們身影的曾仲才,仔細辨認了一下,才從面前這個雙鬢染白霜的老大姐臉上,看到了一點故人的舊影,試探著問道:“是沈大姐?”

    沈玉蘭語帶哽咽地點點頭,“是,是我?!?/br>
    曾仲才一時眼淚就沒有忍住,輕輕抱了她一下,“大姐,沒想到我們還有再見面的機會?!?/br>
    沈玉蘭帶著厚重的鼻音道:“是啊,你一走就是三十多年,愛立上次出國,我叮囑她一定要把你找到,你是我們家的恩人?!?/br>
    曾仲才重重地握了下沈玉蘭的手,“大姐,你也是我姑姑的恩人,不說這話。”

    沈玉蘭點頭,“好,好,”又看向他旁邊的姑娘,“這就是喬儀吧?愛立說起過你,在紐約上大學,可真是厲害?!?/br>
    曾喬儀笑著喊了一聲:“沈姨好,我是喬儀,jiejie今天來了嗎?”

    “來了,來了,你看,在那邊等著呢!”

    曾仲才父女倆都朝出口處看,就看愛立正牽著一個小女孩,朝他們招手,旁邊還站著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同志。

    曾仲才問道:“大姐,那是愛立的愛人吧?”

    沈玉蘭笑道:“是,叫樊鐸勻,和愛立是中學同學,1966年結的婚,人挺好的?!?/br>
    到近前的時候,曾仲才打量了樊鐸勻兩眼,見他氣度不錯,像是有些身手的樣子,心里先對這個女婿就滿意了幾分,和他握了下手:“很高興你們來接我,給你們夫妻倆添麻煩了?!?/br>
    “干爸,這是我應該做的,您和meimei舟車勞頓,我們先回家休息一下好不好?中午我和愛立給您做餐飯,您嘗嘗我們的手藝?!?/br>
    曾仲才一聽這話就笑了,沒有安排在飯店里,而是安排在家里,這是以示一家人的意思,沒有多做不必要的客套。

    慶慶也上前喊了一聲:“外公好!小姨好!”

    曾仲才摸了摸她的頭,和沈玉蘭道:“和愛立小時候真像,我走的那一年,愛立是不是也就這么高?”

    沈玉蘭笑道:“是,仲才,先回家再說?!?/br>
    樊鐸勻租了兩輛電動三輪車,比坐公交要快很多。曾喬儀看到三輪車的時候,臉上微微有些詫異,試探著問愛立道:“jiejie,我爸爸說,京市是華國的首都?!?/br>
    愛立知道她的未盡之言,笑道:“我們才剛剛開始搞改革開放,出租車也正在試點,羊城那邊有,京市這邊就電動三輪車稍微多點。”

    曾喬儀看到的是,華國對比歐洲的落后,而曾仲才卻看到了祖國這些年的發展,笑道:“比我走的時候,好很多了,那時候還是人力車呢!”

    曾喬儀面色微紅道:“我在德國和jiejie見面的時候,她對于歐洲的車水馬龍.各式各樣的餐館.店鋪,似乎都習以為常的樣子,我以為京市也是這個樣子的?!彼龥]說的是,她們在機場的咖啡店喝咖啡的時候,jiejie從點單到品嘗咖啡,可不像是從來沒喝過的樣子。

    愛立笑道:“我們這邊有句俗語,‘沒吃過豬rou,還沒看過豬跑嗎?’”

    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曾仲才搖搖頭,朝沈玉蘭道:“她可比小時候能說多了。”

    沈玉蘭笑道:“也就結婚后,忽然嘴皮子就利索了起來,我看啊,是平時和鐸勻拌嘴拌利索的?!?/br>
    樊鐸勻摸摸鼻子,并沒有否認,只有慶慶小聲嘀咕了一句:“咦,我怎么沒聽過爸爸和mama吵架呢?”

    大家又哄笑了起來。

    一行人上了電動三輪車,都沒注意到在機場的一角,一直有兩雙眼睛在默默地看著她們。

    等人真走了,謝微蘭才問道:“姑姑,你也認識?”

    盧曉云點頭道:“認識的,中間的那個男的,我大概一輩子都會記得,是他一槍把你爸給崩了,當年我去給你爸收的尸。”

    謝微蘭微微笑道:“那真是巧了,我這個謝字,就來自剛才那女同志的生父家,她家認我當了很多年的女兒?!?/br>
    盧曉云有些詫異地看了眼侄女,問道:“你不恨嗎?”

    謝微蘭如實地搖頭,“沒什么感覺?!本唧w說起來,直接造成她幼年命運多舛的,又不是曾仲才,而是她的生母。

    很可笑,當年她父親被一槍崩了,她生母以為是把她們母女拋棄了,為了報復,然后把她扔了。

    兩鬢已經有些白霜的盧曉云見侄女的表情不似作假,好半晌才嘆道:“也罷,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具體說起來,你爸也有責任,如果不是他以勢欺人,未必會落得那個結果?!笨戳艘谎凼直恚椭杜溃骸白甙桑w機快起飛了。”

    謝微蘭朝機場外面,又看了一眼,才點頭道:“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