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之上 第1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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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陳念川開口了:“臣幸得大王賞識,才有今日。只是蔡維庸擁兵自重,勾結北地楊氏等人,暗蓄戰馬,藏以利器。昨日聽聞世子被禁足,竟舉兵至峴山,臣身為襄陽令,不敢為國養此禍端,更不敢因怯弱而使國門失守,是以放火,逼其下山出降。只是未曾想火勢過大,蔡維庸拒不肯下山就擒,面陳大王,是以喪命火海。” “事后,臣等清查其軍營,繳獲兵甲戰馬,不計其數,其中不乏來自于北地。誅此人,而解魏主之怨,結以歡心,豈非大利于國?去一大害,得一大利,臣為國綢繆,不能不為!” 楚王殷評聞言后,目光也露出一絲猶豫與糾結。陳念川所言,除了將擅動兵馬的反叛罪名化為為國繳賊的壯舉,也同樣揭露了大量荊州人對于蔡氏獨掌荊軍的不滿。如果他不能消弭這種不滿,那無異于自毀地基。 楚王深吸一口氣,隨后走上前,拍了拍陳念川的肩膀,道:“公既為國嘔心瀝血,又何須憂慮。蔡氏擁兵自重,暗蓄甲刃,本王也深以為患。既然已除賊首,余者如何論罪,也都交與陳公。” 既然最重要的人已經殺了,那不如讓陳念川殺個干凈。魏國皇帝那里有所交代,而這筆污點自會記在陳念川的頭上。不必待他出手,此次獲利的豪族世家,或許下一次就會以同樣的方式把陳氏拉入溝渠。 楚王離開大殿,走到殷濟身邊時,停了片刻,看了看早已哭暈在地的兒子,心中也不乏苦澀。然而最終他僅以冷漠地口吻道:“將世子帶回宮中。” 蔡氏門祭絕滅,震驚長安,消息同樣也傳入了洛陽大行臺。此時,陸昭正為陸微挑選著余下的崗位。新公主府家令甫一到河東,便開始輿論造勢,雖然不會對行臺和陸家造成什么傷害,但對陸微出仕吏部,卻阻礙頗多。陸昭不得已,暫以薛珪任留行臺吏部尚書,但在刺史府長史與各部上安排了部分陸氏與沈氏族人,稍作平衡。 陸微白身日久,也變得老老實實,此刻跪在一旁,聽從長姐的安排。 “你明日便前往鎮東將軍府,暫任兵曹吧。”陸昭將弟弟的譜牒一合,隨即命人轉發鎮東將軍府。 陸昭不得不慨嘆自家夫君近朱者赤,權謀上頗有長進,連運氣上也令旁人難及。其實給蔡維庸的那些寶馬名駒,也是陸家推波助瀾。皇帝叫走張懿,陸昭不是沒有警覺,也希望能解此事讓荊州產生一些動蕩,不要給王謙和江州帶來太多的壓力,自己能在行臺從容不及。然而她未料到此舉竟能讓楚國產生如此大的動蕩,直接動搖了荊州的軍事根基。 對于長安來說,這不啻為一個攻略荊州的好機會。即便今年不會舉國用兵,明年也必會有所動作。這樣一個信號遞給長安,很有可能會讓長安的元澈再次攪動荊州局面,進而在未來幾個月內有底氣、有理由提前率兵,移駕洛陽! 而面對以南征為目的滯留司州的浩浩大軍,她眼下唯一能夠指望的就是吳玥的鎮東將軍府。 第393章 誅心 七月, 北海公元丕以太尉、侍中之位致仕,歸長安養病。車舟一路沿汾水南下,抵達風陵渡后, 河東士人皆相迎。陸昭孕期已有七月,此時行動不便, 而遣吳玥、衛漸等人出迎。司州方面做到這一步后, 也不再逾越,雍州和長安很快便有護衛迎接。 元丕看著遠去的家中子侄和大批兵眾,并且與鎮東將軍府和洛陽令交接的龐滿兒, 忽然意識到小貉子在先前一段時間里,為何派人在北鎮大肆宣揚司州求賢令。 婚姻的結合僅僅是囿于門閥之間的利益捆綁, 但政策的導向卻足以使千千萬萬北鎮戍將重新抬起頭,重新向司州以及司州輻及的荊江地區流動, 匯入功業的大海,重新開啟人生的軌跡。 而陸昭只是悄悄打破了數年前王子卿打造的鎖鏈, 以長安與洛陽的對立為遮布,捂住了世族們的雙眼, 以拱衛皇帝的寒門清流們做尖錐, 讓世族把黑暗中感受到的刺痛,記在了他人的頭上。 這不過是世族們進退兩難的無奈選擇。 這不過是溫水煮青蛙般的安靜謀殺。 門閥對天下資源的畸形累積與經學的繼承,若不能夠兼濟蒼生, 也不過是門戶之內的事情而已。數萬寒庶百姓命運的改變,永遠都比幾家門閥的崛起更值得天下人的敬畏,更值得一個國家欣喜, 也更值得一個時代銘記。 “今日得見盧尹, 路途之苦,方才釋懷啊。”元丕顫顫巍巍, 在女兒的攙扶下,從渡口登岸,在見到盧霑后便作寒暄。 京府派出盧霑作為迎使,主要是考慮到規格,但其人剛正直烈,說話并不客氣。“司州瞻仰北海公,是以煩擾多出于名。洛陽行臺攬關中高智,想不到竟也難解太尉南下之苦。” 元丕作以寒暄,本無抱怨之意,卻沒有想到盧霑借題發揮,反倒替中樞發泄心中不滿,關鍵還是對自己。此時兩邊百官夾道,元丕也不好一力回駁,只略笑笑道:“貉子可厭,夾道而迎不過是借老朽之木,推舟于陸,行周于魯而已。” 將北鎮引入洛陽,除了有邀好六鎮的目的,還可以充實司州本身的軍事力量,使司州的行政進一步脫離本地豪族。夾道歡迎,簞漿荷食,不過是一種遮掩的手段。元丕如此說,也的確對陸昭頗有怨念,畢竟謀奪京畿時就被利用了一番,如今致仕,更是被榨取了最后一絲價值,堪稱一生之陰影。 帶著這份怨念,元丕干脆直接表明洛陽和北鎮的選官新令和新法都是在魯國行周朝之政,勞而無功,身必有殃。 元丕半真半假地罵人,并不妨礙盧霑繼續責備。果然盧霑開口道:“身為人臣,雖不敢置評皇后,但有一言,太尉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縱使祝悅弘器高才,但北境六鎮歷來為宗室帝族所重,國門之要,公既為宗室,怎能不先聽陛下之言而私授外人?洛陽不過婦人之見,太尉既為三公,又為尊長,更是宗室,怎能默認其為此惡事?” 元丕聞言,臉色登時陰沉下來。他無官一身輕,選 擇來長安度過余生,為的就是是照顧長安和宗室的情緒。面對長安對北鎮數十年的忽視,他這么做已經仁至義盡了。況且中樞的選官言論就擺在那里,他若真的通過中樞來解決北鎮的繼任問題,北鎮的寒庶本身就不會答應。 而他的子孫本就才能不足以坐鎮一方,繼任者受中樞之惠,不會回護他的子孫,而北鎮戍將更會憎恨他出賣了北鎮的利益,放棄了洛陽這個更憂之選。 面對死守規矩,遇事只搬出一番道理的盧霑,元丕也并沒有將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不過倒也不必對其假以辭色。因此元丕冷笑一聲道:“京兆尹口口聲聲說不敢置評皇后,怎得隨后又言其婦人之見?” “婦人之見,天生短視,亙古之論,并非卑職一己之評……” “哈。”元丕扶著女兒直接向前走去,“老夫生于短見婦人,養于短見婦人,臨終要托與短見婦人,北鎮之授,便當如此,卿何故再問老夫!” 元丕回到京中為其安排的府邸,除卻了先前長安官方安排的迎接,并沒有再受到過任何人的歡迎,甚至連拜訪者都寥寥無幾。元丕習慣了北鎮的孤苦,對此倒也并不在意。排場的目的難稱單純,刻意的冷落反倒是重視。 然而幾天之后,元丕接到了一封令人難以置信的拜帖,太保吳淼近日想要登府拜訪。 接到這份拜帖后,元丕也是感慨萬分。他與吳淼一個權位不在,一個是權位虛在,或許如此才可以無懼得罪中樞朝臣的危險,兩廂會面。隨后元丕吩咐家人整備萬全,同時屏退不必要的隨從,鄭重以待。 吳淼來時,元丕早已穿戴整齊,在家人的攙扶下坐于正堂。蒼蒼白發映于彼此的雙眼,同樣照進心里的還有身負軍功的沉重與一世的謹小慎微。 “太尉!”吳淼在侍從的攙扶下走進堂內,旋即向元丕深揖一拜,再抬起頭時,早已衰淚濁目。 在元丕面前,吳家更像是一個承上啟下者,論輩分,吳淼的父親與元丕也算是同輩。正如軍功出身的人對吳家異常崇敬,吳家同樣也不乏對元丕這個魏祚奠基之臣有著崇高的敬意。如果說吳家在為大魏軍功派系托底,那么元丕則是在為奠基整個帝祚的武德保留最后的尊嚴。 元丕朗笑俯身上前,托起吳淼的手:“不意有生之年能再見照澄。到底是后生可畏,如今已是太保加身,倒勝過我這老朽多矣啊。” 聽到元丕感慨,吳淼心中也五味雜陳:“近水樓臺,時勢顧我,今日不過忝居于此。來日若能青綬歸鄉,才是一世之福。” 元丕對吳淼已然是長輩看顧晚輩的心態,只道:“你家逸璞我已見過,得子如此,來日富貴大有可期。近日聽聞荊州有動蕩,照澄還應早做準備啊。我聽聞破鏡無論如何彌合,終有裂痕,與其如此,倒不如只擇其一,成就一份圓全。” 吳淼聽罷也是一嘆,其實他何嘗不曾有意向皇帝提及此事,然而自從皇后到達洛陽,整個事態的發展早已不是自己能左右。相忍為國平衡各方的情懷早已不再,然而這種情懷本身就是中庸的,各自留有余地,做事就不會痛快,當然,好處是也不必你死我活。 可是魏國謀求的已經不是守成,內外的壓力也不允許魏國再守成下去。要進取,就必須要爭出一個絕對的核心,讓這顆核心帶著整個國家一起前進。 他不是不想選擇新帝。 新帝繼位,雖然寒門成為了長安時局的重心,但他內心多少還是有一些底氣在的。因為在寒門和世族的沖突下,吳家可以再一次像先帝一朝一樣,做一個兩方的調和者。但能否做一個調和者,一方面取決于大勢,另一方面取決于各方的意愿。 譬如易儲之變時他二子慘死,隨后先帝登基,賀、衛兩家把持朝政,當時的賀家未必沒有一舉鏟除吳家的意思,但皇帝還是出面阻止了。吳家之所以得以存活,是因為皇帝和賀家都明白,未來世家和皇權的矛盾會變得更加激烈,在沒有人可以全勝的情況下,吳家是可以作為中間人來調和的。 當時他五旬之齡,資歷足夠,且帶出的軍功系子弟都已掌握著軍隊中大量的中層崗位。相比于王嶠等人,他更適合當這個中間的調和人。 如今的局面也是如此,行臺新政雷厲風行,但陸家因雙親新喪,并沒有辦法占據絕對優勢。一旦揚州的蘇瀛將陸歸扣在江東,將矛盾激化,陸家的力量并不足以進攻長安。而陸家在西面與北面的存量也讓新帝不敢放手一搏。 雖然對峙的局面是一樣的,但新帝一方的cao刀人顯然與前者截然不同。 寒門執政,進取的手段顯然更為激烈。譬如先前斷絕司州的錢糧支持,斷絕軍事上的支援,通過占據尚書臺六部,逐漸擠壓關隴世族和三公的權力。這些看上去cao作生猛,且不乏成效,但吳淼卻并不認同。 關隴世族經王叡作亂后,早已不復從前,吳家作為軍功派,也在一輪輪兵變清洗中失去原有的力量。失勢者永遠不該作為對手,而該作為潛在的合作對象。如果明日長安與洛陽的矛盾忽然公開化,將要圍繞潼關動手,那么對于雙方來說,成本最小的辦法就是將吳家重新搬出來。 于長安,吳家可以壓制手段激烈的寒門,于洛陽,吳家可以從兗州施加壓力甚至撤出在司州的軍事力量。甚至吳家都不需要表態,關隴世族、薛家、甚至遠在冀州的趙家、秦家都會極力促成此事,經歷權力的洗牌后,這些人同樣是最大的獲益方。 可如今寒門和皇帝的一系列動作,都是在把吳家往外推。而寒門也是絕對不能容忍世族崛起重新回到長安的時局中,來瓜分事權的。 勢與人,都不同了。他甚至有些懷念先帝的時代,那時他的選擇總歸比現在要多。 回到家中,吳淼躺在床上。上天不曾給他做忠臣的路,或許可以給他一條做權臣的路。想到這里,吳淼重重嘆息一聲。榻側侍奉的老奴聽到聲響,忙不迭地遞上擦汗的巾帕。吳淼接過巾帕,卻只默默坐起來,望著帳外一小寸殘燭,怔怔然直到天亮。 七月末已是盛署,宮內早用了冰鑒,元澈聽著蟬鳴,心中也知這個夏天其實就要過去了。只是暑熱還要更持久些,太陽的熾熱尚在這片土地有所滯存,在這片大勢消耗殆盡之前,秋雨只能安靜蟄伏,等待時機。那些落早的雨水幫助后來者消耗最后的余熱,只不過它們再無匯流江海的機會。 長安開始對皇帝出巡司州作出規劃。皇后預計十月生產,在九月之后的日子里,或許便沒有精力再兼顧政事。如果對楚國的戰機能在九月之后出現,那么長安發兵,順便對行臺摘取新政果實,也是水到渠成。 是夜,忽有宮人叩門。周恢先去支應,只聽門外傳聲答是軍報。 宮門下鑰,若非軍情緊急,都是第二日傳入宮中。元澈方要入睡,此時也睡不著了,連忙重新穿戴整齊,一邊命人帶正冠簪,一邊問:“眼下宮內都有誰在值守?” 周恢邊伺候邊回話:“中書有徐寧,太保也還在司徒府。” 元澈自己系了冠冕的系帶,頭稍稍一揚對周恢道:“打開宮門,讓人去傳魏中書入宮吧。不過前線有緊急軍情,司徒既在宮內也沒有不見的道理,也去請司徒來。” 重臣班列,元澈已等候在宣室殿內,眾人行過禮,見其面有喜色,都不免暗暗舒了口氣。軍報是從荊州刺史王謙處得來,執掌荊州的蔡維庸極其兄弟、余子,盡被逐殺。但因蔡氏所掌的軍鎮內,尚有部分魏國人以及荊州吏員,因此未能免難,荊州需要長安做決定將此事擴大到何種地步。 對于荊州局勢,朝臣也是眾說紛紜,但大基調仍在日后攻擊荊襄的戰略上。 “陛下,這些是吳太保的上疏。”周恢將一摞簡牘奉至元澈案前。 奏疏很長,元澈略略過目,乃是吳淼針對楚國尤其是荊州的軍況提出的進攻策略,其中包括了疏通桓公瀆。 元澈笑了笑:“太保以為誰可行此策?” 吳淼則重重跪地,道:“楚雖大澤之國,實則釜中魚rou,臣雖老朽之木,但也尚存幾分干柴烈性,愿烹此魚,奉于君前。” 元澈道:“太保忠心,朕心有所感。只是長安國都,京畿重地,非太保無以鎮之。” 長安很重要,老狗看好家。 吳淼又道:“或可以臣犬子與江州試攻義陽。” 元澈淺笑:“司州正試行新法,不可一日無鎮東將軍。不過可使逸璞先攻義陽,而后還領舊鎮。” 吳淼聞言,原本的目光中尚有幾分閃爍,現在也徹底消失了。他微微張了張嘴,仿佛還要說些什么,然而最終只是抿了抿黏在牙齒上干涸的嘴唇,而后深深再拜,退了下去。 眾人散去之前,初步定下暫不對荊州有所動作,新帝先行前往司州汾陰祭水。畢竟只有水牛的淺灘,水牛才會爭斗,一旦猛虎靠近,伸出利爪,利益的廝殺會立刻變成集體的恐懼。要等到所有的暑熱都散去,元澈如是想。 吳淼回到府中,夏夜炎熱,而他只覺得渾身冰冷。 這是他最后一次嘗試去擁護吳家世代所擁護的帝祚,對于成為一個忠臣,他不是沒有幻想過的。不然何以孤獨日久,自己撐起先帝時期那一個個漫漫長夜。 長夜冰冷,他的內心卻還封閉著一團火焰,火焰更適合點燃一封對帝王的慷慨陳詞,點燃一場運籌帷幄的政治談判,點燃邊疆萬營千壘的明炬,點燃一個忠臣所有的榮光。而今天,他期盼了一生,也被背叛了一生,早已失去了忠臣死諫的夢想與馬革裹尸的向往。 那團火焰也終究是熄滅了。 可他到底還是不甘心的,不甘心一輩子就這樣活下去,一輩子瞻前顧后兩茫茫。他不相信他一輩子所經歷的,不過是明白何為不是自己人的待遇。而這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因為他在夾縫中的每一次無從選擇。 法雨天雷,頃刻而落,如噴崖倒壑,將天空割裂成鱗鱗灰色。 “為什么要誅我的心!”吳淼抬起渾濁的老目,望向天空,低吼著。 驀地,一片騰云如白色奔馬一般,向東而走,霎時,天雷收聲。 “曾為伏羲出河負八卦……”吳淼呢喃著,白色憔悴的須發在干裂的唇邊微微顫抖。 吳淼默默回到房間內,抽出一抹帛卷,里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吳氏所培養的軍功宿將們的姓名及任職。 他的兒子既然已經選擇了,也就沒有退路。既然上了政治牌桌,成敗暫且勿論,一副連自己命都不在乎的覺悟一定要有,否則連坐上座位都只是在浪費機會。 “朕如此,會不會做錯了?”私下與魏鈺庭閑聊時,元澈不由得問道。對于吳淼今日的奏疏,元澈明白,這是太保在最后一次嘗試請求合作,而他親手將吳淼推了出去。 魏鈺庭立在階下,斂袖道:“陛下沒有錯。那么多功臣宿將,那么多心腹,憑什么要用最晚表態最后投誠的吳淼。若陛下答應了,揚州、荊州乃至整個中樞內部,都會分裂,都會不滿。人事即政治,終是馬虎不得。” “況且陛下要振興皇統,就要獨占滅楚的功勞與名望。吳家數朝太尉,根基太深,注定會分走陛下的功勞和名望。他背后虛弱的世族會卷土重來,陸家也可以因此保全。所以這場仗,蘇瀛可以掛帥、鄧鈞可以掛帥,甚至臣都可以掛帥,卻唯獨吳太保不能掛帥,他的后人不能掛帥。” 然而元澈依舊不能釋然:“那日,太保似乎有話要對朕講。” 魏鈺庭沉默有時,隨后道:“其實依臣對太保的了解,門閥執政近百年,太保曾是一時英雄,亦是一世看客。多少次宮變,太保都經歷了,多少的真相,太保都看過了。參透了玉壘銅梁不易攀,知曉了地角天涯眇難測。太保心中有話,卻最終未說,不是對陛下的不滿,也并非不愿告知,而是覺得,有些話還是不說為好。” 雨瀝瀝下著,元澈忽然道:“朕本想與太保為青史留一段君臣佳話……” 魏鈺庭遙遙望著帝王,對方的目光里,他讀到了這句話的潛在意識,也看到了那種身處高位時絕無僅有的孤獨與無奈。而所有的一切,都融進了眼底那片無盡的黑暗。 君臣佳話么…… 魏鈺庭沉默了。 如果連吳淼這樣的臣子都無法與君王成全一段佳話,那么自己呢? 他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了二十余歲的年輕人。 那是一個午后,白檀燒盡,斗帳低垂,大魏皇太子元澈把自己召到了東宮。那時候,他剛從潁川郡別駕調任,二十五歲的詹府主簿,如日方升,前途無量。而太子元澈,初歷喪母之痛,召他這個故舊,不過是一述積素之心。 看著窗外暈紅著雨,柔綠和煙,元澈道:“孤一直想再看看吳國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