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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門閥之上在線閱讀 - 門閥之上 第121節(jié)

門閥之上 第121節(jié)

    陸歸入宿宮內(nèi),各司所也都提前預備了。先前陸歸就在宮變之前住未央宮內(nèi),有此先例,各方準備起來也都極為順利。原先陸歸在未央宮的值所并未被燒毀,幾只舊箱籠早被移了出來。如今執(zhí)掌長樂宮宮女的乃是皇后的大內(nèi)司公孫氏。既為陸皇后辦事,公孫內(nèi)司也是有心,命人將箱籠里的舊衣拿出來量尺寸,早在幾日前便讓織局趕好了送了來。說是即便今日不留宿宮內(nèi),日后太子妃出嫁,車騎將軍這個親哥哥總是要入宮觀禮的。皇后當時也笑著應是。

    幾名內(nèi)侍另并宮人攙扶著陸歸回到住所,陸昭這方也趕緊派人隨從護衛(wèi)。所幸常在軍中,陸歸酒量漲了不少,因此回到居所時酒已經(jīng)醒了大半,便不敢勞用宮中內(nèi)侍宮女,告謝屏退后,自己回房休息。陸歸小憩了片刻,睡夢中只覺得外面淅淅瀝瀝,似有雨聲。待起身披衣,見窗外銀線飛落,涼風襲人,便覺心中暢快。反正再睡也睡不著,陸歸恰巧想起方才換衣服時,舊箱籠里還存著幾卷舊書尚未讀完的書,便頗有興味地去翻找。果然箱籠內(nèi)有卷《列子》,連書簽都未曾動過。旁邊還躺放著一只精致的宮燈,櫻紅色的燈紙,金色的燈尾上沒有流蘇穗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小巧的蜜色珠花,瓔珞打成飛鳥的形狀。燈上寫了兩句四言:烏頭半白,最苦參商。檳榔一去,已歷半夏。

    陸歸憶起那正是前年宮宴猜燈謎時自己所得,如今相關者,保太后已逝,賀丞相已死,諸多赫赫人物如沙一般滄浪淘盡,倒是這只精巧嬌弱的宮燈保留了下來,心中不免珍惜萬分。陸歸遂尋了一支蠟燭置于燈內(nèi),點亮后將那卷《列子》揣入懷中,徑自出門,沿著回廊在不遠處一個小亭內(nèi)坐下。幾名宿衛(wèi)也知不便打擾,便在不遠處戍衛(wèi)。

    雨越下越密,陸歸卻沉心數(shù)卷,不知何時眼前竟站了四五名女婢,身后則拱衛(wèi)著一個明妝靚飾的娘子。陸歸乍一看覺得有些眼熟,然而宮中走動多皇帝妃嬪,他也不敢貿(mào)然直視,遂連忙起身行禮道:“臣車騎將軍陸歸,見過貴人。”

    幾名婢女面面相覷,她們侍奉雁憑公主已久,一向深居簡出,也不曾見過什么朝臣,更不曾見過車騎將軍這樣的權臣。幾人一時間有些驚慌,參差不齊地回了個禮。其中一個膽子較大的年長宮女出列,施了一禮道:“婢子因蘭,侍奉公主。回宮路上遇到大雨,我等失職并未備雨具,所以來此處暫避,叨擾將軍雅興,還望將軍見諒。”

    如今多事之秋,陸歸入宮居住也是留心謹慎,見對方無怪罪指責之意,心中也舒了一口氣,轉身便向不遠處的幾名宿衛(wèi)招手。待宿衛(wèi)前來,陸歸便吩咐道:“托勞壯士去看苑所里有沒有油氈和雨具,若沒有,方才送我回來的那頂矯輿有油棚,先給公主用吧。”

    幾名婢女連忙施禮告謝。陸歸卻仍告罪道:“如今典禮甚多,人物繁雜,舍妹或有安排不周之處,在下先替舍妹請罪。”

    因蘭笑這車騎將軍也太知理,其實女眷車輿本不是殿中尚書府所管轄,正要說些什么,卻見陸歸桌子上那盞宮燈竟是自家公主先前所制。因蘭到底忍住了,沒有露聲色。恰巧幾名宿衛(wèi)拿了油氈和雨傘過來,因蘭與幾名侍女紛紛接過,而后紛紛前往車輿處打點。

    此時亭中只剩下陸歸和那名麗服娘子,陸歸一時間也不知說些什么,也不敢正視,遂伸手引道:“請公主稍坐吧。”

    麗服娘子聞言卻不曾移步,陸歸也自覺尷尬,不好說什么,只想先稍退幾步至廊下。卻聽那位公主開口道:“聽聞車騎將軍曾與太子征戰(zhàn)西北,甚是驍勇,不知車騎將軍可曾聽聞太子麾下有一姓鄭的將領?”

    第289章 婚事

    雁憑靜靜等待著, 先前她在寺廟中與那位善解人意的將軍相遇,對方卻只說自己姓鄭,在太子麾下任職。她曾旁敲側擊地問過兄長, 兄長卻并不識得什么姓鄭的將軍。她想或是那人職位沒有那么高,或是他本是別部將領, 因要北上討伐, 太子督中外諸軍事,報在其麾下總是沒有錯的。因此她想,這位車騎將軍執(zhí)掌秦州, 或許知道也說不定。她之所以敢這么問,只覺得這位車騎將軍謙和心善, 而且聽他的聲音,真的和那位鄭將軍很像, 不自覺地就生出了親近之感。

    陸歸當時本是扯謊,事情過去兩年了哪里還記得, 苦思冥想也找不出哪位將軍姓鄭。感受到眼前公主似乎有些焦急,陸歸也不好隨意敷衍, 遂問道:“公主可知道具體名字?望公主不要怪臣唐突, 鄭姓也是關隴大姓,莫說是整個西北,單是雍州境內(nèi)便不知凡幾。若公主知道名諱, 臣回頭去請各州吏員查找軍將名籍,一定能夠找到。”

    “我不知道那位將軍的名字。”雁憑的聲音似乎很輕很柔地退遠了些,“只知道他在太子麾下任職還是前年的事情, 人很年輕, 說話溫雅,臉也生得勻細。”她想著, 若是描述的細致些,似乎就能縮小查找的范圍了。

    陸歸聽完不禁心里一樂,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將軍,就被惦記了兩年,看來太子對這個情竇初開的meimei實在缺乏關心啊。他覺得公主這一番的小心思有些可愛,但畢竟公主日后婚事并不由她自己做主,她的父兄絕對不可能讓她隨隨便便找一個姓鄭的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將軍嫁了,倒是她那個不懷好意的未來嫂子有可能愿意促成此事。

    “他……他是不是戰(zhàn)死了。”雁憑聽陸歸許久不再言語,以為他知道了什么,不肯告訴她,心里焦急。原本拿在手中的團扇一寸一寸地向上挪著,遮住了小半張臉,意圖讓人窺不到神情,眼淚卻已不自覺地在眼眶中打起轉來。

    “啊,不是。”陸歸下意識地回了一句,然而想到公主日后終將嫁人,人選也必是在荊江一帶。若是公主自己不大愿意,那荊江人家為求娶公主,就只能獻出更大的郡縣為公主請封湯沐邑。旁的不說,如今陸家的一眾兄弟包括自己在內(nèi),封邑都在荊江一帶。近日,陸昭也借著錄尚書事之便,加大了對荊江地區(qū)的軍事投入,陸家也紛紛出資開墾田畝,建立塢堡。為了日后少割些rou,他今天還真必須幫著公主開解開解。

    “不過戰(zhàn)場殺伐,刀劍無眼,十人……”陸歸覷著公主的神色,見那雙遠山眉忽然微蹙了一下,便趕忙道,“九還。”

    團扇后,雁憑不知怎的,只覺心里一軟,竟笑了笑。

    陸歸見公主的情緒似乎有所平緩,便繼續(xù)道:“西北行軍不易,冬季風寒,夏季日曬,且毗鄰國境,多有戰(zhàn)事。因此將士們也大多在此地安家,娶當?shù)亓技遗饺胀吞锔鳎瑧?zhàn)時披甲上馬。鄭將軍可能也已安家邊疆,娶妻生子,輪休時回家抱著鄭貓兒鄭虎頭。”

    雁憑不易察覺地笑了笑。

    陸歸卻捕捉到了,連忙道:“公主看,有的時候人還是不知道名字要好些。”

    雁憑卻道:“貓兒狗兒,煞是可愛,足見父母憐意。我倒覺得自己的名字和他們相比,反而沒什么意思。”

    陸歸道:“陛下深意,臣不敢揣測。但即便尋常人家憑空揀擇,臣也覺得,無論是雅言還是俗語,無論是給予厚望還是給予祝福,都需要自己去詮釋演繹。”說完指了指天空,“好比雨有千種,嗣宗詩是‘嘉時在今辰,零雨灑塵埃。’,有迎客之喜。張華詩是‘巢居知風寒,xue處識陰雨。’,有處世之悲。雨絕云,細看是分離訣別之淚,遠觀則是天地相聚之相。雨成流,佛家是皆歸無常之理,我云卻是萬物相聚之情。臣雖不知陛下為公主取名深意,但也知道歸信憑雁寄,尺素為魚藏。這些都是極有深情的寓意。”

    雁憑聽了有些愣怔,只覺得這樣的開解之語溫柔入心,竟太過熟悉。正要待細問,卻聽到因蘭等人回到亭內(nèi)的聲音。“公主,雨似乎是小些了,油氈已經(jīng)鋪好了。公主是否要現(xiàn)在回宮?”

    雁憑此時也不好再逗留,更不敢細問:“那便先回宮吧,別讓李媼等的急了。”然而在轉身之際,她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對陸歸道,“車騎將軍,貓兒和虎頭乃是我世祖為嘉兒所取姓名,還望將軍日后慎言。”

    陸歸聽了也不敢辯解,連忙下跪,沒想到這兩個名字過了這么久,拓跋皇室仍有人記得,可見名字奇葩在流傳青史方面也是有重要作用的。他沒敢抬起頭,只見那片裙裾移動的很慢,隨后離開了視線。

    次日醒來,他收到了雁憑公主處送來的一缸小烏龜作為謝禮。

    太子既歸都,許多大事也都提上日程,六軍執(zhí)掌的人選也要開始討論。陸昭并未下殿中尚書與錄尚書事之職,而在會議上卻有不少人提議讓陸振出任司空一職。三公看似尊貴,但是否有實權一個是看開府掾?qū)伲硗馐强词欠皲浬袝隆H愉浬袝拢蔷褪菍崣嗯芍械膶崣嗯伞6愉浬袝率欠裼行ЯΓ瑒t是要看是否掌握禁軍。一般加錄尚書事都要加領軍將軍或左右衛(wèi)將軍,最次也是要讓自家的嫡系來執(zhí)掌這些要職。

    一群中樞重臣幾番討論,最終還是決定讓陸振任司空加護軍將軍一職,名為護駕,實為“護嫁”。領軍將軍依然是馮諫。左衛(wèi)將軍是陳霆,與右衛(wèi)將軍楊寧共掌三部司馬。所謂三部司馬即前驅(qū)、由基、強弩三部司馬,系左、右二衛(wèi)所屬宮殿宿衛(wèi)士,各有督、史,多選朝廷清望之士充任。負責侍衛(wèi)朝會宴饗,夜執(zhí)白虎幡監(jiān)守諸宮城城門。這三部司馬分別掌管戟盾、弓矢和硬弩部隊,如有事發(fā),攻守城門都是中堅力量。而原本的衛(wèi)尉也就不置了。

    這樣的安排太子一方雖然控扼了司馬門與武庫,并且有總領宮內(nèi)禁軍的頭銜,但是陸昭和魏帝一方都仍具有一定的獨立性,至少在武器資源上并不完全依賴武庫。三方總體仍是互相制約的平衡局面。原本的北軍則被再度拆分,由鎮(zhèn)軍將軍薛琬、中軍將軍秦軼分掌。中軍將軍統(tǒng)領京畿周邊的驍騎營,而鎮(zhèn)軍將軍既可為中央禁軍,又可暫派地方節(jié)制,如今暫守扶風一帶。如此里一層,外一層,一家制約一家的局面也就完美地敲定了。

    然而眾人還未沉浸在個多所需的適意中,漢中王氏的訴求便浮出水面。王濟未加三公,那么自然也不會從尚書令的位置輕易退下來。那么王叡的去留便是極大的問題。以其事功,留在中樞,那必是中書、尚書的清貴重職,若是地方,現(xiàn)下有出缺的不是荊州便是司州,而一方太守顯然又太輕。如此一來剩下的便只有兩個位置,即荊州刺史和司隸校尉。兩個位子無論獲得哪一個,漢中王氏的實力都會有一個質(zhì)的飛躍,甚至超越陸家。

    因此這幾天中樞臺輔們似乎都頗有默契,或告假,或稱病,竟將最后的議題擱置不議了。恰逢靖國公府傳來消息,彭通親自登門,想與國公商談女兒彭耽書的親事,希望陸昭能夠出席。陸昭索性也告了一天的假,歸家休沐。而陸歸只說要出門辦件急事。顧氏想今日彭通必是要來說耽書和兒子的婚事,避見一下也好,遂讓陸歸早早出去,午飯前務必回來。

    彭通幾日都住在官驛,并不隨夫人住在靖國公府。今日入府不僅攜了幼子,還領了自己族中兩名有身份的同輩一起拜訪,來時還攜帶了大量禮貨,街上往來人等俱是咋舌。

    陸振既邀彭通入座,隨后又敘了些閑話。然而幾杯茶后,陸振雖然有意向陸歸婚事方向引,但彭通卻躲躲閃閃起來。陸振也知彭家似乎有些隱情,雖屏退閑雜人,只留顧氏、女兒陸昭在內(nèi)。彭通也將帶來的人悉數(shù)屏退,只留了一位親長陪伴。

    陸振道:“彭刺史既來,有什么話,有什么難處,不妨直說。”

    彭通聽罷,先起身向陸振等人一拜,陸振驚得連忙上前攙扶。彭通情切道:“在下實在愧對國公和夫人,也愧對了陸尚書一番好意。先前太子征戰(zhàn)涼州,在下隨駕征討。一日我攜親衛(wèi)出城勘察,不料一行人陷入雪坑,隨后便為鄧將軍所救。前日歸都受賞,宴席上鄧將軍便私語我,想求娶耽書為妻……”

    陸昭靜靜坐在一旁,后面的也便沒有再聽。此時,她知道這件事似乎并沒有什么驚詫,其實細細想來,許多端倪早已有所顯現(xiàn)。譬如彭耽書曾在鄧鈞所駐守的華亭待過一段時日;譬如鄧鈞幾次請托耽書,都不敢直接面見,而是讓與耽書常年共事的江恒轉達;譬如那次彭家家宴,鄧鈞派人給彭耽書送來的豪華貴重的賀禮。尤其是那一瓶薔薇水,似乎也有點以香喻人的味道了。

    “不知尚書怎么看?”彭通忽然轉向陸昭,征詢她的意見。

    陸昭想了想道:“耽書素有主見,此事是否能成,還要看耽書本人的意見。但這件事我建議伯父莫要將救命恩情強加于婚事之上,我想鄧將軍本意也并非強求。若他真要強求,以救命之恩要挾,當日宮宴便會面奏陛下請求賜婚,哪還有征詢伯父意見的時候。”

    室內(nèi)幾人或低頭應是,或細細思量。然而此時國公府內(nèi)忽有門房來報,苑內(nèi)傳出了一個消息,皇帝要為雁憑公主擇婿,汝南王元漳希望見國公、尚書一面。

    第290章 入選

    雖然門房通報的時候語氣和緩, 但是在有客的時候見告家主,也著實因為汝南王來的急,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正門前等候了。汝南王既要親自過府一敘, 彭通也知禁中或有大事,不好意思逗留。倒是顧氏勸彭通留下, 去后院見見女兒。彭通也是與女兒闊別日久, 心中積攢千言萬語。在他眼中,女兒比他的那些兒子都有出息,恨不得把所有的家私塞給女兒做嫁妝, 日后選擇怎樣的人作為歸宿,他也是十分慎重。

    今日彭通前往國公府以厚禮以贈, 其實并非不想與陸家結親,而是太愿意與陸家結親。但是鄧鈞畢竟也是太子的人,其人已坐到北涼州刺史一職,如果貿(mào)然拒絕, 那么未來的政治風險他也希望與陸家一同承擔。這次來主要是要打這個招呼。靖國公夫婦自然也是明白,既未退回這些禮貨, 那就表明愿意促成此事也愿意承擔這份風險, 但陸昭所說也對他有所觸動。

    作為父親,彭通自有考量,但所有的考量是否皆為愛護也要有一個前提, 那就是對女兒的尊重。

    彭通思忖片刻,先與幾位族中親長作別,隨后便到后院與夫人女人商議親事。

    彭耽書與陸昭一樣, 有官職在身, 難得歸家,此次也是與陸昭結伴出宮。國公府對她們母女一行人照料得十分周全, 衣食供應皆豐,彭耽書同樣也報之桃李。她閑暇時間不多,也難如其她閨閣女一般cao持針線。所幸女尚書這個職位月奉不少,素日也常有賞賜,彭耽書便常常托請人去東市置辦禮貨,時不時送給主人家與照顧她們母女的掌事、仆下,數(shù)月相處下來,已如一家人一般。

    一家分別近半載,如今相聚也是感慨萬分。彭通先關心了夫人與女兒的境況,也將西北的一些家事說與二人,最后自然也就說到了女兒的婚事和鄧鈞求娶一節(jié),對于鄧鈞相救一事果然只字未提。彭通素知女兒脾性,因此也就直截了當?shù)卣f明了自己的看法。

    “為父明白,你素有幾分烈性。因這幾分烈性在,夫婿上為父一定要為你選一個能夠包容你的人。車騎將軍陸歸為人溫和,但先前伐吳之戰(zhàn)中陸歸死戰(zhàn)不降,想來也是有幾分烈性在。而且他從一個降國遺族做到這個位置,其人必然也有強橫陰暗的一面。一旦夫妻之間有什么摩擦,你是未必肯吃虧的,他難道就一定會讓步?就算人家?guī)状慰献尣剑珪r間久了也會讓你二人越走越遠。”

    “至于鄧鈞,與陸歸就不一樣。鄧鈞寒門驟起,許多地方都要依賴我家,況且鄧鈞本人處事較為圓滑,官居刺史從出身來講基本已經(jīng)到頭了。這樣的人對于我家來說好掌握,假使我家女兒稍有不順,為父舉家俱可上陣為我女兒打抱不平。而且鄧鈞與陸歸對你的感情基礎也不一樣,誠如陸尚書所說,鄧鈞對你至少是深情愛護的,夫妻之間的包容期也會更長。”

    彭通說完長舒一口氣,覺得也算是對女兒交待明白:“婚姻大事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未來日子還是要你們夫妻自己來過。這一次,便交予你自己做主吧。”

    汝南王元漳離開禁中,第一站便是陸家,原因則是陸家也在備選帝婿名單之列,而且皇帝此次用意實在不太明朗。

    元漳以宗王身份入府,陸家連忙在府門設立步障,隔絕一切閑雜人等。隨后,陸振攜全家親自由正門迎接,寒暄過后則立馬趕到已經(jīng)準備好的別室議事。

    “我也不瞞國公和殿中尚書。”汝南王元漳飲了一口茶后急忙切入正題,“皇帝昨夜忽然命我等籌備公主擇婿一事,聽聞太醫(yī)令褚胤等人俱侍奉在側,只怕圣躬……”

    陸振點頭道:“明白,明白。”

    元漳繼續(xù)將情況說明:“今日一早,我等為陛下擬選名單。只是這些提名也非出自我等私意,帝后宗親、三公九卿對此都有提名權。這是名單,還請國公和尚書過目。”

    陸振將名冊看了一眼,搖頭笑了笑,隨后將名冊遞給陸昭。陸昭展開名冊,如今備選帝婿的人選有六家,分別是陳留王氏王諶、京兆衛(wèi)氏衛(wèi)漸、京兆韋氏韋崇、隴西祝氏祝悅、南陽陳氏陳霆以及自家兄長。

    從地域上看,此次遴選北人四家,南人兩家,因陸昭已定為太子妃,那么此次重北輕南也是應有之意。從官職上看,陳霆、王諶、韋崇、陸歸四人,自身或父親都有禁軍背景,而參選之人中只有衛(wèi)漸一人任文職。但事實上,衛(wèi)漸與衛(wèi)冉喪父未滿三年,雖然已奪情任官,但是從風評考慮也實在不宜娶妻,可以說是注定落選。如此一來,剩下的五個人都算是時局中執(zhí)掌軍權者。單單透過此節(jié),陸昭便看出皇帝有一種極大的不安全感。這種不安全感甚至已經(jīng)凌駕于對未來開拓的信心之上。

    “未曾想左衛(wèi)將軍也在入選之列。”元漳道,“此次人選與殿中尚書涉及頗多,如今離大議日期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殿中尚書若想做布置,也要抓緊時間。對了,此次太子也有提名資格,只是如今未定。皇后那便人選也未呈送。”

    這一層意思便是要讓陸昭趁著人員名單未定,可以通過皇后安排自己想要的人參選。

    陸昭頷首道:“大王為我家費心費力,實在感激不盡。此次遴選之事,依我看也是深意莫測,你我兩家并非外人,我家若有安排,必然先行告知大王,大王如有所慮,也可直言告訴我家。”

    “那是自然,自然。”元漳又向陸振道,“時辰有些急,京中還有數(shù)家需要奔走,恕在下失禮,先行告退了。”

    “無妨。”陸振命陸昭好生相送,又親自命家中掌事從府庫取了大量禮貨直接送到汝南王在京郊的莊園中。待陸昭送走汝南王回來,陸振才指著這份名單笑問道:“阿貉覺得皇帝此次何意?”

    陸昭重新接過這份名單,思忖片刻后,道:“女兒認為,皇帝的意思有兩層。此次參選之人多是禁軍背景,衛(wèi)氏尚在孝期,注定退選。祝悅如今在北鎮(zhèn),公主也不可能嫁過去。我既已許給儲君,那么兄長此次也是陪襯。如此一來剩下的幾乎都是禁軍背景,且大部分是出自殿中尚書府。如果王諶、陳霆有一人得選,那么日后必然倚重皇室而偏離我家。這是皇帝想要肢解陸家在禁軍中的勢力。”

    “還有第二層意思。如今王子卿任職未定,皇帝壓力也是頗大,因此要借由公主婚事拋出一個震驚朝野的大議題。此事涉及利益甚廣,得選者所獲利益巨大,因此眾人也希望在獲取最大利益后,再以此作為籌碼與王子卿談條件。如此一來,王子卿的任事便會自然而然地被高高擱置。只要拖延過這段時間,渤海王能在王子卿離都之前到達洛陽,那么皇帝便可封王叡為司隸校尉,且司州的局勢不會讓王子卿一人拿捏。皇帝這是在為司州布局爭取時間。”

    陸振聽罷滿意的點點頭,繼而看著這份名冊冷笑道:“既要支離我家,又要我家陪襯。”說完把名冊放置案上,隨后吩咐一名親信道,“大郎今日出門,去了哪里,趕緊派人去找,不要聲張,把人先帶回來。”

    一旦進入了備選帝婿的名單,那么作為參與者一舉一動都會受到輿論和時人的審視。這種敏感時期,如果有人借此抨擊打壓,也是一種常見的政治手段。無論是不是陪著那些人參選,陸家也必須做到無可挑剔。

    “那么我家提名的人選想必你已經(jīng)心中想好了。”陸振道。

    陸昭走到案前,用毛筆輕輕蘸了蘸筆洗中的清水,寫下了兩個字。

    王叡。

    陸振看過,笑了笑。

    既有所策應,陸昭也開始為此做準備,除了告知汝南王外,還命人入宮通知相國王叡,安排他明日一早前往殿中尚書府相談。此外,陸振與顧氏也開始奔走起來,陸家仍有在室女,兩口子也想在家族中尋找合適的人選,與陳家結親。

    之所以選擇陳霆而非王諶乃是因為陳霆身具荊州、禁軍雙重背景,卻并非門閥士族,對于皇室來說是最好的人選。不過婚姻之事,總是不好強求。陳霆如今雖任左衛(wèi)將軍,也有著前丞相后裔的底蘊在,但并非顯門,并非所有族人都愿意。陸昭則先入宮面見許平綱,詢問荊州事宜,以期能夠明確日后能在哪些利益上可以做出讓步。

    帶諸事議畢后,陸昭回到宮中的居所,腦海中諸事紛雜。讓她頗為在意的仍是父親升司空加護軍將軍一事,還有王叡對設立六君那種曖昧不清的態(tài)度。對于那次雨夜北軍鬧事,她已經(jīng)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并且時至今日,這場陰謀的持續(xù)似乎并沒有結束。身在時局之中,走到他們這個地位的人,對于政治陰謀的猜測已經(jīng)無需證據(jù),誰獲利最大,誰就是主謀。她本以為陳留王氏會拾級而上,但是這一場下來,陳留王氏似乎什么也沒有得到,只有背叛的罵名。對方以極高超的手段將陳留王氏拉到臺上涮了一遍。

    解決一個虛弱的背叛者似乎并沒有什么難度,但陸昭隱隱感覺到,有人在期盼她下手。

    第291章 帝婿

    當日, 陸歸起了個絕早,從東坊出,先去了護軍府通告, 隨后便前往上林苑。上林苑殘舊,如今已非禁軍管轄之地, 朝廷便將此處劃至護軍府范圍, 而南面林苑因養(yǎng)有大量馬匹,便劃入執(zhí)掌驍騎營的中軍將軍府下。此次陸歸入御苑,既未著戎裝, 亦未穿朝服,而是一身水色鶴氅, 綸巾玉簪。待點了隨行侍衛(wèi),自西市再向南五里, 過橋轉入林苑內(nèi)。

    如今正值盛夏,草木熾茂, 即便是騎馬,也不免枝葉上的晨露打濕衣袍。陸歸一路馬不停蹄, 直奔那座寺廟。上林苑經(jīng)歷兩次戰(zhàn)亂, 如今已經(jīng)荒敗不堪,陸歸曾遣人幾次來訪探尋寺廟主人,但是寺廟早已空無人, 就連盤問侍衛(wèi),也都說不知。

    陸歸至門口飛身下馬,囑咐一眾侍衛(wèi)道:“看守好此處, 若有人過來, 便問問此處寺廟師傅們都去了哪里。”隨后他自馬上取了一只小包袱,走入寺廟內(nèi)。

    寺廟規(guī)格不大, 雖然坐落在上林苑中。但并不屬于皇家興建,因此也只能自供自養(yǎng)。寺廟后院十分寬闊,除了有菜園之外另有一處藏經(jīng)閣樓。陸歸前前后后又一次尋了一遍,仍然未見一人蹤影,心中失落至極,不得已重回到大殿內(nèi)。

    今日他決定要再來此處,也是因為心中實在放不下那個小師傅。前日他見公主為那位鄭將軍傷心,后來想想,也是心中感慨。自己婚事將定,這些日夜,他腦海中浮現(xiàn)的都是小師傅清澈柔美的笑容,還有那一絲不易察覺的要強。他只是想再遠遠地看她一眼,或許因為身份他與她都無法隨心所欲。但只有知道她還安好,他才能夠放下所有,邁向另一種生活。

    寺廟簡陋,即便經(jīng)過戰(zhàn)火的洗禮,卻并未遭到破壞,一應陳設都還在,就連那座頗似小師傅神態(tài)的小小觀音相也還在佛臺前放著。陸歸自去挑了水,又取了帕子將佛臺清洗一新,隨后便點了線香,跪在佛前,虔誠叩拜。起身后,陸歸靜靜仰視著神佛,佛祖慈悲垂目,似在憐他。

    陸歸笑了笑,遂將包袱放在小觀音像旁。里面除了他在金城等地給她買的各色小物件,還有一封信,或許照料她的小師傅會讀給她聽。在所有的東西安放妥當后,陸歸再一次仰視神佛,口中只喃喃道:“請多看顧看顧她。”最后他鄭重施了一禮,才離開佛殿。

    元澈既回宮,連著幾日陸昭不是有事便是休沐。下午聽到陸昭入宮,本想約她去上林苑走一走,卻不料殿中尚書府的人說陸昭時間排的頗滿,直到明日下午才有時間。因公主選婿,宮中要辦文武宴,上林苑有馬場,亦有山水,最適合此類活動。且公主近年大半時間是在此處度過的,或許是對此處寄情頗深,平日總是央求他帶自己來此處。因此元澈便放在心上,將此處定為宴席場所,并決心修葺一番,讓公主能在這里玩得舒心。

    下午的日頭被云遮去大半,元澈看太陽不曬,便決定先自行前往上林苑察看,遂點了東宮數(shù)百人馬和將作大匠陸擴及其僚屬,一行人浩浩蕩蕩而來。

    一路上陸擴一面將一些山水地形標注,一面將一些廢棄的亭臺樓閣記錄下位置和失修狀況。待走到一座寺廟前,元澈停駐下馬,陸擴也緊隨其后。

    “這座寺廟要大修。”元澈平日雖少禮佛,但對于此處也頗為寄念,畢竟這座寺廟庇護了meimei安全。那些負責照顧meimei的僧尼有的他給了恩典送到皇家寺院修行,有的也辭了田畝金銀歸家。

    幾人從廟門繞到側殿,一路禮佛,一路觀賞雕像壁畫,最后進了正殿。元澈笑著道:“昔年陸中書金城辯法盛景,將作大匠是無緣得見了。依我看,此處可作清談集會之地,屆時遍請時流高士,也是一場盛會。”

    話音剛落,元澈便把目光落在佛臺上,還有那個頗為突兀的包袱。他慢慢走了過去,佛臺被仔細清洗過,供瓶,供花,供果都齊全嚴整地擺放著。那個包袱則放在一個小觀音像旁邊,而那個觀音像的神態(tài),乍一看竟頗似雁憑。

    元澈示意周恢去拿包袱。周恢走過去,小心翼翼將包袱打開,里面有經(jīng)匣、釵環(huán)、手爐、團扇、絲帕等物。元澈將經(jīng)匣取過來仔細端詳了一番,這是上好的檀木所造,四角包金,底部刻“靈巖禪院”四字,亦是漆金。

    “殿下,還有一封信。”周恢將信親手交與元澈。

    元澈將信拆開,然而當他看到熟悉的字跡后卻愣怔在原地。他與陸歸來往手書信件不下數(shù)百封,這封信無疑是陸歸寫的。寫信的對象雖然沒有署名,但是信中問“小師傅眼疾愈否”,那必然是雁憑公主無疑。

    “登……”元澈剛要忿忿然開口,但思及當年之事,心中頓時有一種一報還一報的感覺,只好忍住閉嘴。他將信慢慢放了回去,腦海里忽然升起一個念頭,公主這幾日問得鄭將軍,會不會就是陸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