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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門閥之上在線閱讀 - 門閥之上 第90節

門閥之上 第90節

    從長遠來看,陸昭寧可讓事情解決在元澈尚在行臺之時,也不想讓后續各家失了分寸。須知,之后鬧起來,若寒門被斬盡殺絕,那她身為中書首當其責。若包庇這些人,在兩方矛盾的高壓下,由于太子不在,最終的宣泄目標也是自己。

    況且張沐諫言之事也并非全假,自己以女子身份執掌詔印本易受側目,與太子共一枕席也是事實。一旦世族決意以誹謗罪論處張沐,那以魏鈺庭為首的寒門執政集團未必就會善罷甘休,屆時受損最大的只怕還是自己。

    見陸昭想要出面解決,元澈自然允準。

    陸昭走上前,眼前的年輕人早不復方才意氣風發之態,驚恐與羞慚將原本奕奕明亮的目光,侵蝕了個干凈。陸昭笑了笑,彎腰伸手道:“同朝為官之道,若坦誠直言與尊卑之別只能取一,我更愿向前者,張君以為如何?”

    元澈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馮讓過去攙扶,不要勞動陸昭。張沐的倔脾氣先前他已有領教,他都救了兩次,若此人再不悔悟,也不值得陸昭彎腰勞累。

    張沐一怔,對方的口氣并非請求,也并非威脅,而是以一個論道的姿態詢問他的看法,心中先是一熱。要知道即便是在詹事府,資歷與年齡也不可能讓他與同僚有任何類似此景的談話。

    張沐默默起身,而后道:“中書既取前者,直言無妨。”

    對于張沐尚未全褪的火氣,陸昭只是笑笑:“張君在詹府只怕并無鄉人或是好友吧。”

    被說中心事,張沐也不免悻悻,他身負才華,勤勉于事,也不喜私交,只覺得公事公論自然最好。因此形影單只,同僚之中也未有一二把酒言歡者。能被魏鈺庭看重,他已是分外感激,更是勤于表現,生怕難以回報對方的提拔之情,這也讓他更加孤立。因道:“我雖傲物,人亦嫉才,此乃世情,倒無需政必鄉黨,酒必朋友。”

    陸昭此時也對元澈當時的心情體會了幾分,嘆息道:“張君才華是否堪之妒忌,可否恃之傲物,姑且不論。只是人但凡有一二智計,總能看出自己是否被當了刀子使。魏鈺庭三番五次讓你諫言,無非是試探世族與太子的反應。如果我兄長真的入都自辯,你即便死在金城,他們也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

    “你……寒門聚此,俱是清流。若是不幸身死,自當留名青史。”張沐此時反駁的聲音已是極弱,然而還未說完卻被陸昭止住。

    陸昭指了指在遠處的魏鈺庭等人:“你自己去看那些人。江恒遠避,不愿惹事。徐寧只知跪立,不發一言。至于你的魏詹事,他的的確確說過話,只是說了三個字,臣惶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意思是太子讓他保護你,但他不想。他不想一個人攬下所有世族的仇怨,不想一個人擔當觸怒方鎮的后果。他只想讓那群世族把你生吞活剝掉,然后將你身上熱乎乎的血液潑到新的一群年輕人身上,然后大喊一聲,中書禍國。自然又有無數個你,站起來,為其發聲。”

    陸昭嘆了一口氣:“至于留名青史,呵……此處并不設史官,最終定事也要歸都作論,能活下來的才有發言權。張君,強作直言未必青史可載,斷頭送命或許張君當先。”

    張沐仍欲開口反駁,然而目光去不自覺地掃向一起共事的人。雖然這些人或肅穆而立,或匍匐而跪,但虛張聲勢有余,上前勸慰者竟然一個沒有。見此光景,張沐不由得雙眸垂懶,心底冰涼如墜寒潭。

    “你自己去向太子請罪吧。”陸昭頓了頓,提點了一聲道,“不要徒害人命。”

    雖然可以借此機會將寒門一力鏟除,但血腥與暴力也會將時局拽向不可預測險谷。有些東西一旦解鎖,便不可挽回。元澈的態度對她來說自然也是重要的。而另一方面,寒門執政對于世族是一種制約,也是一種團結,當寒門徹底消失的時候,也是世族們內斗的開始。

    張沐雖失魂落魄,但聞言后也慢慢走回去,在元澈面前跪下道:“殿下,臣性燥智淺,難堪此任,不求恕罪,只請受鞭刑,罷免歸鄉。”

    然而元澈正要答應時,只見魏鈺庭跪行而來,懇切道:“張沐所為,臣作為屬長,身有罪責,愿一力承擔。”

    張沐一時怔忡,方才陸昭說魏鈺庭并不會為自己說話,但現在魏鈺庭到底也是跪著幫自己求情,心中的怨懟也就減了幾分,因道:“殿下,非魏詹事之責,實乃臣之過也。”

    旁邊有人見二人相互攬罪,一副有情有義的樣子,道:“殿下,魏詹事既如此懇切,不如從情。”

    彭通也是對魏鈺庭厭見萬分,雖然本質上此人不能給自己造成什么實質上的損失,但是此人還任著治書侍御史一職。魏鈺庭執掌刑訟,身負才華,又得親信,而自己作為世族又不可能一點瑕疵都沒有,日后被揪住不放,也是麻煩。

    況且,他又想到陸昭先前的囑咐,因也附和道:“殿下,魏詹事身為長屬,實以教責,當有懲處。張沐年輕,血性方剛,倒也不乏菁華可取。臣治下文員有缺,若殿下貶斥張沐,臣愿意以一地方文吏之職征辟。待火氣燒盡,頑鐵亦可百煉成鋼。”

    旁人聽彭通竟然為張沐說話,初時仍覺驚訝,后來細細思想,亦發覺其中大有余味,此時只恨自己無先見之明。然而頓足未已,卻見徐寧忽然抬起頭,一手顫顫巍巍,直指張沐:“你……你……我道是為何彭刺史幾天前便要調你譜牒,原來早已串通!”

    說完,徐寧疾行至魏鈺庭旁邊,跪下拉住袍袖,“魏詹事莫要為此人攬罪,此番詹事或許要葬送一生,卻不知小人早已備好退路啊。”

    張沐旋即一怔,雖然他雖素來與徐寧不和,但彭通要征辟自己一事他也確實不知,甚至連話都未曾說過一句,如此陷害未免太過勉強。張沐旋即叩首自辯道:“臣敢擔保斷無此事,徐主簿若要論罪,好歹拿出真憑實據。”

    徐寧道:“彭刺史著人調取譜牒兩次,署衙俱有記錄。若非提前串通,怎得今日你落罪剛要陳情,彭刺史便為你謀求官位。你若要自證,也要拿出證據。”

    張沐此時又氣又急:“我自身清白,并未為此,怎么可能有事情可作為援例證言。”

    此時魏鈺庭也道:“張沐為人我是知道的,不會為此,徐主簿僅看在我的面子上,暫不要作此言論。況且此事未必不是他人構陷,致使你我相殘。”

    彭通見自己即將深陷泥潭,也自辯道:“殿下臣調譜牒,卻非為私,張沐之才,庭議初顯,臣也是對此人極感興趣,因此才想要調閱。魏詹事懷疑臣離間詹事府,徐主簿又早知道臣有調譜牒之舉,豈不知是否串通了張沐,作此戲碼,陷害臣于不義。”

    張沐見局面已是一片混亂,轉向元澈叩頭道:“臣請徹查,若臣真勾連彭刺史,自請斬于市。”

    魏鈺庭阻止道:“張郎不可!張郎你本就無罪,若自投羅網,后果不堪設想。”

    徐寧則笑道:“張君既作豪言壯語,不負我寒門之志,那我也舍命陪君子。若我、張沐、魏詹事串聯,我與張沐、魏詹事自請死罪。血洗庭門,倒也干凈,或還可為后世做個表率。若是彭刺史你私下串通,也請法效張沐,自斬于市,如何?”

    彭通自不會與徐寧作意氣之語,因冷笑道:“徐主簿,國有國法……”

    日頭仍是烈烈,四周嘈雜不休,張沐只覺得一小撮幽焰在顱頂燃起,眼前的情景扭曲且荒唐地印在眼底。他忽然仰天狂笑道:“我就是傻。陸中書……你看,我就是傻。”

    第209章 赤血

    耀目的陽光之下, 寒冷的北風灌入胸口,將張沐的一呼一吸逼至絕望的邊緣。

    此時,他恍惚看見蒼鷹在天空搖搖欲墜, 鐵蹄紛踏時揚起了塵埃,百里之外的兵戈相交碰撞, 而后骨碎rou裂, 鮮血橫流。而由行臺百官、太子以及他的千軍萬馬組成的高高圍墻,將所有的幻景裹挾、旋轉,那些或炫目、或刺目的人物與事物, 漸漸溶為血腥,化為黑暗。而黑暗背后, 他聽到了陰謀者的密語,懷疑者的妄語, 權衡者的私語與決斷者的苦語。

    方鎮得到了這樣一個難得的問責借口,世族得到了這樣一個誘惑的宣泄出口, 寒門也得到了自己追從已久、完美無缺的時機,將中書從行臺剔除, 將彭通從南涼州刺史之位拔下來。每一方都有著不容言退的理由, 張沐起身自視,他已經站在了所有人的刀鋒口上。

    張沐的狂笑逐漸化作無聲,世間的萬象, 宇宙的千聲,此時都與這副軀骸隔絕了。他扶著僵硬的膝頭,走到魏鈺庭與徐寧的身前, 還有詹府眾人的身前。戚哀的目光將他們一一掃過, 那是他曾經瞻仰過、平視過、傾慕過、嫌惡過的身影。他們曾群情激昂地走過同一條道路,然而當他在半途四望時, 不過是野草裹足,寒風凜骨,僅此一身而已。

    張沐的嗓音因疲憊而喑啞:“你們可愿與我一道死諫?”

    魏鈺庭平靜目視:“分道或許,同歸必然,張君取烈,余者也不過各取其道而已。張君自有振聾發聵之聲,我等何嘗未有改革救世之心。”

    張沐笑容愈發諷刺:“好……好……我的好長署,好恩師,寒士之魁首,人臣之楷模啊。”他仰頭看向天際,萬里無云,碧藍澄澈,一如他干凈的袍服一樣。他低頭草草掃了一眼魏鈺庭,沉聲道:“改革救世之心或有溫度,卻無溫暖。振聾發聵之聲或為寒庶,卻更殺寒士。”

    他且言且行,不避坑洼,任由塵埃與泥濘沾染一切,烏黑的發絲被風卷起,逃脫于官簪之外,最終他執起了那把佩劍。

    “我無朋友,無有所托。親人早亡,不需贍養。為國直言,不負忠貞。只是陸中書,抱歉,終究是把你也牽連進來了。”他最后回望,劍指天心,“我愿你們這些執戈前行之人,斷首于更遠一點的道路。愿天下抱薪之人,遲一點感到我所凌受的徹骨之寒。我愿江山海清河晏,六軍旗開得勝,百姓再無饑餒,天下萬統歸一!”

    劍鋒倏而落下,意料之中,沒有人阻止。血rou迸裂的聲音混雜著激動者的心跳,無關者的哀嘆,隨著飛灑的猩紅拋向天際。數點鮮血在萬里澄碧下,所污不過一隅方圓,落于塵埃之上,所濺也不過是三尺之地。

    天空飄下雪來,好生奇怪,張沐之死無關冤情。是了,如果是一人之冤來抵萬人之死,那便算不得冤。陸昭默默走到張沐的尸身前,才解下身上的披風,卻見玄色的氅衣搶先落于其上。掩蓋好張沐的尸體,元澈低下頭,幫陸昭重新將披風系好。

    “中書節哀。”元澈言止于此,此時他的手尚沒有立場來承托她悲哀的面龐,他回身走到重臣面前,卻僅僅垂目,他不想看到任何人的目光,“誰有罪,誰可恕,還有何不平,還有何不公,諸公盡道出來吧。不過孤想,大概沒有人要請罪吧。”

    “臣等萬死。”未跪地者再次跪地,已跪地者匍匐叩首。

    萬籟俱寂許久后,終有一人言道:“殿下,彭刺史調譜牒之事是否要徹查。”

    元澈無需抬頭,聲音出自詹府。張沐已死,借由魏鈺庭治書侍御史之位給彭通定罪,似乎并無不可。這是第二個需要拔掉的方鎮了。元澈知道一旦這個提議發起,會引起南涼州多大的反撲,而以他目前的軍力,以及彭通本人掌握在手里的優勢,不是不可以解決的。唯一需要做的便是對這場莫須有的內耗與一個個卑微生命的流血犧牲閉上雙眼。

    雪越下越密,天高地闊,涌著濃云和裂隙中趁虛而入的天光,如同敦煌壁上飛天的艷影。陸昭回到眾臣中,亦跪地,在元澈驚詫與不忍的目光中,脫下了簪冠。

    “殿下,讓彭刺史調張沐譜牒,乃是臣一人所為。臣請辭中書之位。”華麗的簪冠就這樣被她平端在手上,仿佛不過是平日里的一只茶托,脫手只因燙手。她不是不得已為此,她難道感受不到他為了保住她中書之位而做的拖延與選擇,還是說一切只是與他無關而已。

    元澈只盯著陸昭的面孔看,凝視它,探究它,以尋找他愛人的出路與政治的困境——然而什么也沒有。她冰靜的皮相之下永遠深潛著晦暗,那片空間既沒有溫暖,也沒有寒冷,既無法被觸碰,也無法彌合。當他們利益相同時,一切被掩蓋得很好,當立場有差時,它才不驚動地顯露出來。

    他忽然懷疑,那所謂的太子妃的名分,皇家的禮教,真的能將她禁錮在身邊甘心陪伴嗎,如果不能,他還要怎么做?君與臣之間,除了卑微屈從的心甘情愿,爾死我活的一方上位,是否還有另一可能?

    “中書要辭官,也不能無視綱法。”元澈道,“先上辭表交印,最終結果,等待決議。”說完元澈看了看陸昭,希望方才只是她的惺惺作態而已。

    陸昭道:“臣會尊從綱法,只是還望殿下深察,一家怨望終究可解,兩方震動天下難安。”

    陸昭的話熄滅了元澈最后一絲希望。她仍是貫而如一的四平八穩。若陸昭不辭官,或許陸家在中樞仍有地位,但上位者如不能庇護追隨者,內部也將面臨分列,世家平衡與平和的局面會再度打破。而辭官之舉在維護彭通的同時,既是對所有追隨陸家的世家有所表態,也將陸、彭兩家緊緊綁在了一起。寒門若要再挾君發難,即將面對兩家聯合,或將有所考量,張沐之事也會由中書的退位到此為止。

    她的私心完美無缺,她的那一絲不易察覺的公心同時又令他難以拒絕。繼而,元澈再度望向陸昭那一雙手,她不過十八歲的年紀,然而這雙手提筆已老。那雙手下所出的詔令,所有的決策,似乎早已參透了權力本身的衰朽,平衡之道早已用至莊嚴地、般若境,偶爾的鋒利反倒透出陰沉的清冶。

    元澈不得不目視他人,以免被刺痛到眼睛。他終于將視線落在了中書署衙的一眾人身上:“張沐,贈中書侍郎,其余哀榮,由中樞商議著來。下葬諸事,陸侍中……”他叫著她僅存的官稱,以避免情難自禁造成的失態,“他既已無父母,便葬在金城腳下吧,此事由你來辦。”

    洗去血腥與殺戮的是水和時間,前者滅其形跡,后者滅其心跡。也不必供奉,來日金城腳下熙來攘往的人流都是后來者,對于發生過的事,多半也是心感漠然。這便是歷史的沉痛,知道的更多的人也注定承受更多。

    元澈深吸一口氣,繼續道:“中書侍郎何弼假中書丞暫掌中書印。顧承業捐糧有功,素有雅量清望,擢補中書侍郎之職。治書侍御史一職乃前中書所設,今不宜留,江恒假廷尉左丞暫領詔獄訴訟之事。彭女史,啊,女尚書,為殿前預事,參備顧問,與魏詹事一同隨軍。至于這尚書印么……”元澈冷笑了一聲,“暫且還由孤代管幾日吧。”

    魏鈺庭的命還是要先保住,王濟等不掌詔印,總歸翻不出什么風浪來。往來軍營與行臺的書信消息,世家、寒門各有一個明確的通道。中書在引入新南人的同時,則以關隴世家為首,作以補充,與涼州、益州世家抗衡。元澈一口氣說完,他也配合著陸昭做出了最后的平衡決策。

    幾人交印,幾人謝恩,眾人各自退于隊列中后,元澈對馮讓道:“軍機不宜延誤,命六軍開拔。”

    濃云排山倒海,四野八面來風,元澈目及于天邊,只見林海蒼茫,遠山如黛,兩只鷹隼在空中艱難的撲著雙翼,相對而飛,盤旋而上,不知是借北風青云之力,亦或是因羽翼扶持之功。元澈只是徒然羨慕著,卻已無力追究原因。

    目送著元澈遠去,陸昭只覺得心口總有言語要跳出,然而她試著張了張嘴,終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百官回城,中樞臣僚們亦回到玉京宮。既已交印,陸昭也不便在玉京宮居住,因此要回去收拾行裝。廊下眾人行跡匆匆,王濟攜眾人回屬,和魏鈺庭打了個照面,不過冷笑幾聲。魏鈺庭也只做無視,待陸昭走過時,他忽然開了口:“陸中書。”

    陸昭停下。

    魏鈺庭繼續道:“今日中書所失,未免過重,中書原不必辭官。”

    陸昭亦冷冷一笑:“魏詹事,我是損失過重。但只怕詹事永遠不會明白今日失去了什么。”

    “那還要請中書指教了。”魏鈺庭面色波瀾不驚。

    此時雪色初霽,夕陽的余暉燃燒在兩人的面龐上,紅似戰火,而真正的戰火早已在張沐死亡的那一剎那熄滅。

    “有些人,或許稟賦不足,能力有差,但他們所擁有赤誠的熱血,單純的心跡,卻是拉動世道向前最有力的力量。”陸昭道,“不過,張沐已經死了,愿魏詹事能如愿吧。”

    第210章 丹青

    張沐安葬之事體面風光, 墓碑選址在金城腳下,顧承業自去秀安處打了招呼,由陸家出錢, 誦經做了法事。忙碌了半日回來,陸昭便歇在了屋內, 一個小內侍方才進來稟報道:“上官弘已去涼王那里了。”

    元澈既點了彭耽書與魏鈺庭隨駕, 兩人也不好耽擱,都是匆忙收拾了東西。只是彭耽書女兒身隨行軍中,也是多有不便, 好在元澈那里片刻后也派了人來,說讓彭、魏二人可晚一些啟程, 不必隨軍趕路,并派了兩衛保護, 另并幾名侍女,后日再出發。

    彭通聽了也是高興, 北涼州氣候惡劣,他終究還是舍不得女兒在那邊寒之地吃苦。雖然太子大勝得歸女兒亦可授功而返, 但現在他也是能多留一天是一天。原定后日要為長子彭燁接風洗塵, 如今鄧鈞已不在,陸昭也從中書之位退了下來,然而彭通并不因此罷事, 反而轟轟烈烈張羅起來,官宴改辦家宴,還將龐滿兒與顧承業一道下帖請了, 另單送一封請帖給宮里居住的崔映之。

    給崔映之的請帖表態意味大于邀請, 畢竟崔映之仍是太子方面的人質。彭通以南涼州刺史身份親自邀請,多少也是在表達對太子此次親近寒門的不滿。最后還是彭耽書只手攔下了, 自攜了請帖私下去找了崔映之。

    “爹爹這幾日劫后余生一般,行事還不及平日穩當,這貼一下他那里倒不至于怎樣,映之孤身在這里,是要過苦日子的。”

    陸昭與彭耽書同行,她既要搬離玉京宮,許多東西也就用不上。脂粉釵環雖玉京宮都有,但先前軍隊搶掠不少。再加上部分東西或作賞賜,或填充軍餉,落到幾人身上的用度也就不多,因此各色首飾大家都是穿插輪換著帶。如今彭耽書既要離開玉京宮,陸昭也不在此居住,龐滿兒走的又是清流女名士的路線,自然也用不上,索性都放在崔映之那里。

    彼時崔映之還在作畫,陸昭與彭耽書只在一旁坐著喝茶,并不打擾。崔映之囚居于玉京宮內,但行臺也給予了她一定的自由,至少屋內布置都任由她去。屋內原本的家具物用被撇去大半,兩張大檀木案拼在一處,上頭置了全套的筆墨粉彩。

    囚居不能肆意在外玩樂,唯有琴棋書畫可以寄托。只是琴生幽怨,書生錯智,下棋又非得棋逢對手,想來還是作畫最易消磨時間,多少也能恢復一個囚居之人對外界的寥寥感受力。

    崔映之喜工筆花卉,半紙的絢爛花事,杜鵑帶血,芍藥留紅,枝葉舒展擺動間,仿佛森然有風。且她作畫格局大,人高般的絹紙鋪落設色,不過疏索,亦不過滿,左右顧看皆成風景,俯仰成趣。饒是陸昭與彭耽書要作有禮賓客,此時也按捺不住上前觀看。

    絹紙上,大赤飛金與箭頭朱層疊交染,花青與清水流淌浸沒,試探與抵觸,交融與越界,千種暗喻,萬般隱藏,在陸昭的眼中,竟窺得忘死的纏綿與深情的抵抗。

    待一圖落成,崔映之收筆,陸昭只覺得那朵大紅芍藥在自己的心底燙出了個窟窿,分外妖冶。當她抬首再看崔映之時,只覺得一片靜默。在這片紙張上,她自是此疆域的神祗,潑墨如馬,點彩成兵,所有的情思延展鋪開后,落筆無悔。

    耽書看過一回,連連拍案叫絕:“何苦供著那些宮廷老畫匠,依我看,日后若回都,皇帝也不拘弄個宮室來供著你。既當了人質,又任了畫師,既賞了你父親的忠心,又能悅目。”說完又道,“先前在長安,也不見你玩這個?”

    “不過找了這邊的一個女史,現學起來。”崔映之語氣中帶著自足,又怕自己這番話太顯賣弄,忙補充道,“丹青自在,水墨無方,縱使落筆時心有失意,畫中卻可得圓滿。你看,多好。”

    陸昭聞此言也兀自笑了笑,現實的扭曲歪斜,經由墨筆自可構畫以新,人情冷暖濃淡,也自有諸般色彩調和,諸多可能性,原就是希望本身。

    “昭昭,你既辭了官,不如也來映之這里學畫。”彭耽書建議著。

    “她的性子是學不出來的。”崔映之一邊洗筆,一邊道,“丹青這行事,須得揮灑豪邁,不拘常理,顏色用得大意,清水染得不拘。她呢,慣是會做中書令的,只是他們那行事有謀略,有規則,時時刻刻都是針鋒相對的算計。她能畫出來,那滿兒也早成名士了。”

    說起龐滿兒,彭耽書也想到先前存了半盒香要給她,不便久留,旋即又和崔映之說了宴請的事。意料之中,崔映之謝過了并不去。彭耽書目的也是周全禮數,另送了兄長沿路帶的特產,種種色色,與送給陸昭的倒沒有半分不同。陸昭也把東西帶到,另送了兄長獵的兩張狐皮與她過冬裁衣。崔映之對兩人去留也不多問,開心收了東西,送別時到底還是有些一一不舍。

    回到了住處,陸昭才算是真的開始收拾東西。搬家不啻為一場盛大的豪杰,小小的院落下人來人往,那些用慣了的、不曾碰過的、早先丟過的、現下尚陌生的,統統普攤開來與陸昭面面相覷。

    這項甄別工作比案牘更令人勞形,陸昭最后只倒在榻上,不想去看。彭耽書帶的東西不多,收拾的也快,旋即便來幫忙,恰巧龐滿兒也來了。兩人替陸昭挑挑揀揀,大到被褥,小到花鈿,哪些要帶,哪些要留,只要不過分,滿兒的意思是都帶走。

    趁著滿兒挑揀的功夫,彭耽書悄悄走過來,將懷里的東西放到陸昭枕邊,拱了拱她的手臂。原是那只血玉鐲和那本字帖。

    “這本字帖上沾了你白檀香,想來你是常看的。”彭耽書對當年元澈送陸昭字帖入金城的事情知道不少,笑語間又帶了一絲玩味,說完又道,“鐲子是數月前是馮將軍交給鄧將軍,鄧將軍又交給江恒,最后轉到我這里來的,讓我交給你。”

    “繞這么大一個彎子。”陸昭拿起來,在腕子上比了比。許是自己又躥了一躥,先前帶著還有點大,如今看來卻是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