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別
月笙從自軍校退學之后覺得身體不濟,檢查過并沒有發現什么明顯的病灶,可就是總感到渾身無力,做什么都提不起興趣。 她如今住在王廷東南角的一處兩進小院里,像這寂靜蒼穹中一顆游離的星子,不屬于任何星系。 秋露輕浮,侍者清晨收集了一壺回來,正放在紅泥炭爐上焙煮。白霧蒸騰,碧綠的新茶在白瓷茶碗里翻滾。 佩環清脆聲穿過庭院,然后是門口的兩名侍女下跪問安的動靜。 佩環聲漸近了,一只精美的繡鞋踏進來,鞋尖上鑲嵌的翠玉干凈透潤,行走之間閃著奢華的光彩。 “月笙?今日好些了嗎?” 那玉鞋的主人探問著,走到窗邊,不諳世事的面容透出關切。 月笙快中午才起床,頭發未束,懶懶地散在背上,平素的江湖氣息弱了幾分,倒添了些抑郁的病態。 “多謝掛念。”她放下手中的茶碗,提起壺另斟了一碗,放在窗邊的木案上,輕輕地說,“八皇子殿下。” 楚鴦從女王那里問安出來,一身華服還沒來得及換,就趕來看她。 “今日醫生怎么說?換了新的藥效果如何?”他把茶碗捧在手心,緩緩坐到月笙身側的椅子里。 一片烏云飄過,把王廷的天空壓得更低了,血紅的楓葉搖了搖,隨風穿過窗戶,穿過氤氳的水霧,落到烏木案上。 月笙的目光追隨那片紅葉停下,蒼白的臉恢復了些神采,提起嘴角微笑。 “自然是好的。王廷御醫,醫術自然是最高超的。” 楚鴦聞言,臉上溫婉的笑容明艷了許多,卷翹的睫毛微垂,帶著幾分少年的嬌羞,看著身邊Alpha的側臉,語氣有些澀。 “今日去了養心殿,母王如今清醒的時間愈發少了…母王的意思是,想將我們的婚期提前,看著我有個好歸宿才能安心…” 月笙眼神微動,丹鳳眼稍挑,偏著頭問:“我們的婚期提前,那七皇子的呢?” 顓翊王室最重禮數,婚嫁之事,沒有罔顧長幼次序的道理。 “他?”楚鴦沒想到月笙會問起這個沒什么存在感的庶兄,吃驚了一瞬才回答,“女王和父君沒有提及,大概不準備辦典禮…找個合適的日子就一乘喜轎送入宋府。你怎么突然問起他來?” 月笙心里冷笑,楚鳶再怎么說也是正經皇子,婚事若辦得如此草率,知道的會說王廷落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將楚鳶送給宋家,只做個奴才也不如的小妾呢。 “咳咳…”她被驟然吹入的風激得嗆咳起來。 楚鴦正要去給她撫背,聽見外邊侍女的說話聲,手頓在半空中。 “月小姐,外面有位姓沉的小姐說想見您。” 沉吝? 楚鴦倒抽一口氣,忙轉身要走,慌不擇路間碰倒了茶碗。 “八皇子。”月笙回頭,不冷不熱地說,“沉吝為人睚眥必報,她的事,在下奉勸您不要多嘴。” 楚鴦背著身,也不知聽見沒聽見,雙手拎著袍角,從屋后的小路跑了。 沉吝搖著扇子走來,白玉扇骨握在她手里,不像是文人附庸風雅的點綴,反而像是俠客未出鞘的冷劍。 她踩著門檻進屋,還未開口,就皺著鼻子嗅了嗅。 “大冷天的,誰的衣服還熏香啊。” “你是狗鼻子嗎?”月笙仰在椅子里笑,見了她,才拾起久違的恣意和縱情。她反唇相譏,“大冷天的,誰出門帶扇子啊。” “呵…”沉吝來時已瞧見墻角一溜煙兒飄走的袍角,用扇子將那躺在桌邊滴水的茶碗推到一邊,當作沒看見似地靠在窗邊說明來意,“我今兒個要把楚鳶帶走,先來跟你道別。” 她沉吝是不系之舟,這回卻特意親自來見一面,月笙略感意外,抬眸認真地看過去。 “白鷺已經做好了與王廷正式交戰的籌備,如果大王女堅持不肯退兵,戰火很快就會燃起。所以此去…不知何日再能相見。”沉吝雙手環胸,眼睛不自然地看向另一邊,“楚鳶的事多謝了。” 月笙怔了怔,回過神來:“現在就離開王都?楚鳶同意了?” “無所謂,強搶皇子也就這一回了。”沉吝笑著聳肩,拍了拍月笙,“你多保重,有事別憋著。那,我走了。” 月笙撐著扶手起身送她,見她步伐輕縱,意氣風發的樣子不像是去偷人,仿佛要去成親。她淡淡地笑了笑,嘆息似地低語。 “你也保重。” 中午的日頭被烏云遮住,冷風肅肅,破敗的小院更顯凄涼。 沉吝進去的時候,楚鳶埋頭趴在兩人歡yin過的矮桌上,烏溜溜的長發一半用木簪梳了個圓髻在腦后,一半落在兩邊,蓋住他輪廓清晰的側顏。 沉吝悄聲走過去,屈指狠狠敲了敲他的顱頂,發出清脆的“巨響”。 “唔…” 楚鳶從睡夢中驚醒,他正在做一個關于沉吝的夢,此時迷蒙地睜著一雙桃花眼,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睡迷糊了?”沉吝俯身,手指使勁掐了掐才從他的臉頰捏起一丁點兒皮rou,“我是來勾你的魂魄的黑無常。” 她湊得過于近了,大半張臉在盲點里,楚鳶只能看見她嬉笑著的紅唇。他張了張嘴,還未說話便被紅唇奪走了呼吸。 “嗯…”津液粘連,鼻息guntang,他在唇齒交融中含糊地呢喃,“我夢見你了。” “夢?那太虛幻了。我要你每天都能看見我。”沉吝親了親如霜云染霞的唇角,雙手捧著他巴掌大的俊臉,充滿不容拒絕的霸道。 這是她少年的白月光,是頑劣不堪后的應許之地。曾幾何時,沉吝是一匹離開族群后莽撞的孤狼,每日趾高氣昂,嘶咬得滿嘴血腥卻依然無處可歸,直到楚鳶溫柔且坦然地展開雙臂,承受了她所有的叛逆瘋狂。 “跟我走嗎?”她再怎么嘴上說要搶人,還是耐著性子問了一遍。 楚鳶眨著重歸清冷的眸子,與她前額相抵,吐著氣說:“可惜我身無長物。若能收拾出個包袱背在身后,那答案是不是就更明顯一些?” …!!! 沉吝睜大了眸子,心臟興奮地幾乎要從胸口蹦出來! 那個從九天之巔落入凡塵的謫仙,終究放下孤高的執念,落進了自己懷里。 楚鳶伸指拽了拽她的衣袖,赧然道:“等你的時候坐太久了,腿有些麻。” “呵…這有什么。”沉吝心里覺得他今日可愛得過分,動作輕緩地將他公主抱在懷里。 她轉向門口,又頓足回頭張望了一圈,低頭問懷里的人:“真的沒有要帶走的?” “當然沒有,因為他不可能走出這里!”有人破空高喝。 小院的門被粗暴地踹開,本就勉強吊住的門板“哐”地撞到墻上,立時斷裂倒地。兩行披甲佩劍的士兵踩著門板沖進來,將出口死死堵住。 宋云奚負手站在院外,衣著鮮亮,笑容和藹,看上去沒有愿意踏進這院落半步。 “沉族長,多日未見。是準備帶我的未婚夫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