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佛子換心之后 第97節
為阻止這場災難的發生,他不顧已然受損的身體,繼續測算尋求這縷生機,在此過程中,他也隱隱注意到這世間還有另一股力量在與他作對。 以此生無法再卜算和修為永遠停滯為代價,又花費數年才算到生機所在。 生機出現在風陵渡,他去往風陵渡的路上正巧路過一個剛化為廢墟的村莊,以及在村莊探尋的黑袍人。 黑袍人身上血氣濃重,不知在尋找什么,見到他后便動手想滅口。 他將他們清理干凈,繼續前行,然后在一棵樹上碰到一個女孩的殘魂。 女孩向他求死,他于心不忍,將其送到一個難產的女子肚中,等女子生下嬰孩,他才恍然發覺這是一個變數。 去到風陵渡找到名為錢致遠的孩子,他來得還是有些遲,對方已經在風陵渡度過十三載時光,性子偏激陰郁。 他把孩子帶回寺中,取法號為湛塵,愿他佛心清澈透明,不染塵埃。 離浩劫出現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他才會冒險給湛塵換心,加快他開悟的過程,甚至在湛塵提出要闖問佛陣時,他也沒有阻攔。 可是……可是湛塵佛心盡碎,一身業火,顯然不是救世佛子。 他算錯了。 故事說完,前因后果明晰,方丈嘆氣,“你們走吧,凈光寺佛子已死在陣中。” 方丈的眼睛略有渾濁,像是蒙上一層灰霧,與初見時明亮銳利的眼睛全然相反。 花燃還沒有從故事中回過神來,百年浩劫,這一聽就龐大無比事情離她這種小人物太過遙遠。 她不知說什么來安慰這個已經站在光陰前頭俯瞰世界,為此世間爭奪生機卻失敗的老人。 她轉頭過去看湛塵,他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也是被命運推著走到如今的不知情者,更是被方丈認錯所以受到無數善待的死去的佛子。 湛塵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花燃推推他的手肘,他抬眼看向方丈,輕聲說道:“無論如何,我永遠感激您?!?/br> 方丈笑笑,“你開始有心了?!?/br> 大多數時候,湛塵比口頭上總是掛著利益的花燃更冷漠,他將一切當成一場交易。 方丈將他帶回給他吃住,教導他成人,所以他將凈光寺看作是自己的責任,刻苦修煉努力成佛,一切都是公平交易。 冷心冷情,莫過如此。 深冬天氣寒涼,花燃和湛塵背起行囊,這一次離別或許不會再見。 來送別的人依舊只有廣清,就像上一次下山時一樣,還是比花燃矮很多的小小少年依依不舍,說出同樣的話,“等我以后有出寺的資格,就下山去找你們?!?/br> 花燃扔給他一袋靈石,“好好修煉,別總想著玩兒?!?/br> 離開凈光寺,兩人沒有目的,不知該去往何處。 花燃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要轉修佛道,可是方丈沒和我說佛道怎么修???要不然你教我?” 她如今有了自己的道,倒是想試一試這條路能走多遠。 湛塵點頭,從教佛經練心決開始。 一開始花燃還聽得格外認真,到后面實在受不了,一聽到經書就好像被催眠,各種犯困打哈欠。 她問道:“你現在無情毀了,總得重新練起來吧?” “練這個?!闭繅m抬起手,掌心是一簇搖擺不定的業火。 花燃:“你會練?” 湛塵停頓,然后搖頭。 這世間沒有比幽冥更了解業火的地方,兩人進入幽冥直奔酆都,花燃打算先去投靠一下自己的便宜師父。 還沒走進酆都,遠遠就看見一個身影奔來,花燃抬手打招呼道:“師父!你知道我要來,特意來接我的嗎?” 酆都城主沒有回話,一甩手,一條長長的足有手臂粗細的鐵鏈,落在花燃旁邊的湛塵身上,將他綁了個嚴嚴實實。 花燃:? 酆都城主:“何方妖孽,竟有如此重的冤孽之氣?” 蒼勁渾厚的聲音聽在花燃耳中略顯陌生,畢竟先前酆都城主說話時都十分和藹可親,她都快忘了初見面時對方的兇悍模樣,酆都城主的威壓撲面而來。 湛塵周身業火燃起,眉間黑痣化為火焰模樣,十分妖異。 身體的反應比腦子更快,花燃擋在湛塵面前,陰氣撐著紅線狂涌。 他們站在黃泉路上,周邊是無際的彼岸花海,陰魂倉皇涌入花海中躲起,花瓣漫天飛舞。 酆都城主落地,在看清花燃的一瞬間,兇惡表情頓住,無縫切換成親切笑臉,“乖徒兒,你來看我啦?” “是我們來看你了。”花燃強調“我們”二字。 “我們?”酆都城主看向被鐵鏈鎖住的人,“竟然是你?!” 濃郁的眉毛皺成“川”字,深得能夾死一只蚊子,酆都城主盯著湛塵上看下看,語氣嚴厲,“你做了什么?” 花燃:“他什么都沒做,還是被害者呢,這情況不是跟孟婆一樣嗎?” 酆都城主恨鐵不成鋼,“這能一樣嗎?你也不看看孟婆身上的火多大多濃,他身上的火又多大多濃?這已經不是怨恨所能凝聚出來的業火,他必定是作惡多端,手染鮮血,心靈扭曲!” 一連的四字批判,足以看出酆都城主的怒意。 這回連湛塵也愣住,身上燃燒的業火并不炙熱,反倒還帶著冷意。 他搖頭,“我沒做過?!?/br> 酆都城主冷靜下來,雖然看見這業火他就生理性厭惡,但湛塵作為凈光寺佛子,人品不至于低劣到這個地步,那老和尚眼睛應該沒瞎。 他沒好氣道:“你帶他過來干什么?他不是佛子嗎?讓凈光寺的老和尚處理去,我幽冥不管夢蓬萊的事?!?/br> “他已經不是佛子了?!被ㄈ继ь^,露出一個小小的小臉。 “凈光寺的能耐怎么能比得上師父您吶?這不是知道只有您最厲害,所以千里迢迢過來投靠嘛。” 酆都城主對徒弟的吹捧很受用,“你又惹事兒了?” 花燃指指湛塵,“您教教他怎么控制業火,做個頂頂厲害的活著的鬼修!” 酆都城主:…… 就知道這丫頭來找他沒啥好事兒! * 酆都熱鬧依舊,還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時間在幽冥變得格外漫長,不曾改變過這里分毫。 花燃手上的黑色繩索早早融進湛塵送她的紅線中,不然他倆這樣綁著走一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捉拿罪犯。 融進業火之后紅線光彩依舊,只不過溫度又有所下降,貼著皮膚冰冰涼涼。 酆都城主捏著鼻子勉為其難地教湛塵控制業火,按照城主府中鬼差的話說,那就是花燃給酆都城主下了蠱,才讓酆都城主對她有求必應。 花燃問過酆都城主這個問題,明明他們并不相熟,為什么不是認她當弟子,待她如此好? 酆都城主拍拍花燃的肩膀,“還記得你身上的功德嗎?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必成大器,一定能給我長臉!” 功德……花燃垂眸,像她這樣的人,也能有這樣的功德嗎? 酆都城主一番話似真似假,像是在開玩笑,但是他的心太過真誠,好到讓花燃甚至有些恐懼。 這兩日湛塵被酆都城主逮著練習如何控制業火,也不知道兇殘的訓練方式是酆都城主的個人風格,還是他帶了私人的情緒,總之湛塵被折騰得死去活來。 花燃看他們訓練過一次,酆都城主拿著一塊拳頭大小的金屬讓湛塵融化,再塑造成各種形狀。 到后面拿出來的金屬塊越來越小,也越來越堅硬,極難控制,湛塵每天都在和金屬塊斗爭。 她也有自己的事情做,因為不再是凈光寺弟子,寺中術法她不能私自修煉,湛塵給了她一本最基礎的佛道入門書。 她白天看晚上看,學得天昏地暗,頭腦發脹,也只學會最基礎的內容。 今日她實在學不下去,出門溜達兩圈,不知不覺就走到奈何橋邊。 新的孟婆還沒有出現,相熟的鬼差往灶里添怨氣,火灶中的業火確實不如湛塵的濃郁。 花燃曾提議用湛塵的業火熬孟婆湯,但被酆都城主拒絕,湛塵的業火怨氣比孟婆濃太多,容易熬過頭,把陰魂喝成傻子。 從陰魂們身上收集到的怨氣比孟婆還要更薄一些,不太經燒,鬼差一邊忙著添加怨氣保持業火不滅,一邊又忙著打孟婆湯遞給轉世陰魂。 鬼差像是感應到什么,忙碌中抬頭瞥一眼,見到花燃后表情扭曲,“怎么又是你?” 他現在看見花燃就害怕,生怕對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來。 花燃走到鬼差旁邊,“怎么用這種眼神看我?這回真沒發生什么事,我就是隨便走走,要不要幫你打個湯?” 鬼差半信半疑,但還是把湯勺過去,坐在小馬扎上松口氣,專心看火。 他罵罵咧咧:“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死的人越來越多,我們都忙不過來了,上邊也不知道多招幾個人干活,啥事都讓我做,等會還得去引新魂!” 花燃:“最近死了很多人?” 鬼差:“今年是災年,左邊旱災右邊洪災,風陵渡不像你們夢蓬萊,百姓一受災,那可是一批批的死人?!?/br> 排隊投胎的人確實不少,花燃問道:“既然都是災年,這些投胎的人這么多,有足夠的即將生育的女子可以投胎嗎?” “沒有。”鬼差搖頭,“這批是攢了一個月的,之前實在沒空,還得忙著給酆都開荒安置一批暫時無法投胎的陰魂?!?/br> 花燃攪動著鍋里的孟婆湯,輕嘆一聲,民生多艱。 她閑聊道:“我在黃泉道上看到不少新魂都站在那里,沒有鬼差去把他們引走嗎?” 鬼差:“他們想蹲就蹲著,他們等到想等的人自然會走?!?/br> 花燃:“等人?” 鬼差解釋:“有個餓死的五歲小女孩,她在等她奶奶,都是難民,她生了病,死在遷移路上,她奶奶估計也撐不了多久,她暫時投不了胎,兩人在幽冥為伴也挺好?!?/br> 有人在等配偶,有人在等朋友,在黃泉路口,倒是能見到更多真摯的情誼。 奈何橋邊有三生石,可照塵世過往,花燃打著湯,看遍形形色色的人的一生。 有女子兇悍聲名在外,無人敢娶,拖了好幾年遇到如意郎君,此后甜蜜幸福,卻因一場洪水雙雙命喪黃泉。 有書生寒窗苦讀數十載,做了個不大不小的父母官,兩袖清風正氣浩然,被百姓贊頌,壽終正寢。 有孩子在愛中長大,嫁人后被丈夫頻繁毆打,暗中毒害丈夫嫁禍竊賊,后半生享受著丈夫的家產,子女孝順,平安順遂。 …… 各種各樣的人生像一場場戲劇,訴說著這世間最平常的喜怒哀樂,構成“人間”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