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佛子換心之后 第21節
翟菡抓著把手的手攥緊,聲音干澀,“不勞道友費心。” “我娘不是有意的,道友勿怪。”輪椅上的女子開口,她的聲音極輕,好似風一吹就要散了。 “我知道我活不久了,茍延殘喘這么多年,過得渾渾噩噩,活著跟死了也沒有什么區別。” 她笑眼彎彎,“我聽娘說了道友的事情,感到很好奇所以才出來看看,外面的景色真好,我好久沒出來走一趟,謝謝你,也謝謝凈光寺的大師,我現在感覺舒服許多。” 花燃姿勢懶散,“翟城主與虎謀皮,不管民生,為百花城的失蹤事件粉飾太平,就是為了你?” “是。”翟雨笑容苦澀,“我勸過娘,可是勸不動。” 她日復一日被困在安靜的房子里,聽不得吵鬧,看不得藍天,聞不得花香,吹不得清風,知道娘親在刻意掩蓋城中有人失蹤的事,只為和一個組織合作拿到給她續命的藥物。 哭過鬧過,她不想用別人的命來續自己的命,可她攔不住,也抵不住娘親跪在她面前求她吃藥。 幸好,噩夢般的一切就要結束了。 她再次說道:“謝謝你。” 花燃:“以后什么打算?” 翟菡低頭:“城中有人自發選出新的城主,我會帶著雨兒離開這里,在她……在她過世前去看看這個世界。” 花燃對面前的女人同情不起來,翟菡很矛盾,會暗示客人無名花鋪的花最好,也會提醒客人百花城不安全,一邊和戚樹合作取藥,一邊又眼看據點被燒毀無動于衷。 在女兒與過路修士之間搖擺不定,良心和親情被放在天平兩邊比較。 在百花客棧看到的翟菡像一朵艷麗的食人花,如今這朵花即將凋零,人總要為自己做出的選擇付出代價。 第23章 謂情 ◎喜歡,應當是明月照我◎ 在百花城停留長達一個月之久后,花燃和湛塵啟程。 西街收到的靈石被花燃分成三份,她、湛塵和孤月影一人一份,孤月影仍未找到失蹤的父母,但戚樹兄妹身亡,無名宗據點被毀,也算是小小地報了個仇。 孤月影想要繼續跟著花燃,被花燃拒絕。 她走的不是正道,永遠無法得道飛升。 她建議孤月影離開百花城,拜入有底蘊的大宗門,符修、佛修、劍修、丹修、器修、醫修……夢蓬萊的大道有許多,可以隨心選擇。 夢蓬萊說得上名字的宗門她都一一給孤月影分析一遍,還畫下大致的地圖,方便對方將來出行。 孤月影資質上佳,是個好苗子,無論選擇哪個宗門都不會被拒之門外,至于一幫小乞丐她也可以一同帶走安置在大宗門范圍內的城鎮,想修煉可以參加宗門考核,不想受束縛也能在孤月影照顧下平靜度日。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花燃和湛塵是在城西破屋中度過,買來甜甜的果酒和美味的吃食,一群小孩笑鬧著。 花燃杯中只有茶水,果酒被她換給其他人。 走時天還沒亮,果酒度數不高但喝多也會醉,一地的小孩東倒西歪癱在地上呼呼大睡。 等到孤月影醒來時已不見花燃和湛塵的身影,他們走得那樣干脆利落,什么也沒留下,若不是空中殘留的酒香味,他們就好像從沒出現過。 她從地上坐起,乾坤袋沒系緊掉落在地,幾顆靈石滾出來,被她珍而重之地拾起。 整整一個白天的時間,花燃和湛塵沒能走出太遠,甚至沒穿過這片密林。 若是御劍趕路,此刻都能夠抵達下一個城鎮,但是湛塵謹記凈光寺的規矩,非要一步一步地走路,即使是花燃走了一天小腿也有些酸痛。 凈光寺里的人都是固執的木魚腦袋,偷偷御劍趕點路怎么了?靠腳走路到底有什么意義? 湛塵的回答是磨練心志,花燃對此嗤之以鼻。 又是夕陽將落,他們路過一個破舊的木屋,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在這搭的,里面已經被雜草占領。 花燃停下不愿再趕路,指揮湛塵摘下樹葉鋪個床。 湛塵去摘樹葉,動作有些笨拙,認認真真將寬大的樹葉沿著根部摘下。 外出歷練,一舉一動都是修行,若非原則性問題,他并不介意花燃指使他做事。 他掰下樹枝,能聞到樹木散發出來的味道,實在是新奇的體驗。 見湛塵干活慢慢吞吞,花燃翻了個白眼,轉身鉆入叢林中,沒過一會兒便拎著一只兔子走回。 燒火滾水,殺兔脫毛取內臟,一整個流程行云流水。 從裝水的瓶子法器中倒出水清洗兔rou,樹枝穿過rou將其架在火上烤,等她做完這些湛塵也才勉強將床鋪好。 樹葉凹凸不平,散亂地堆在地上,還有細小的樹枝在葉子之間探出。 花燃放棄使喚湛塵,將那堆葉子重新整理一遍,又從乾坤袋里拿出毯子蓋上去,湛塵在一旁默默觀看。 兩人面對面坐著,中間是旺盛的篝火和烤兔,兔rou被火烤得呲呲冒油,香氣撲鼻,花燃灑上一些調味料,用匕首切下一片rou喂進嘴里。 湛塵不吃東西,安靜看著花燃進食。 她吃東西的速度很快,像是不怎么咀嚼便將食物吞下肚,一整只兔子被她吃得干干凈凈,骨頭丟到火中焚燒。 兩人之間只有木頭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響,周邊的蟲子偶爾叫兩聲,之后便是長久的靜默。 太安靜了,一路上聽到太多嘰嘰喳喳的話語,湛塵有點不太習慣花燃的緘默。 他不知是不是剛才的床沒鋪好惹花燃生氣,還是又在哪個地方不知不覺得罪她,猶豫片刻,開口問道:“你生氣了?” 花燃莫名其妙,“什么生氣?” 湛塵:“你不說話。” 花燃無語,故意諷刺:“我跟你沒話說。” 湛塵沉默,半響后開口道:“我不知道如何與人相處,在寺中時,不是方丈說話我聽,就是我說話其他同門聽,我可能很無趣。” 雖然他自己不覺得這樣有什么問題,但是見過花燃和孤月影的相處,和他所熟悉的相處方式有所不同。 他無聊沒有問題,主要是怕花燃無聊,她一無聊就要找事情做,一般做的都不是好事。 “你現在才意識到你很無趣?”花燃躺在簡陋的床上,雙手墊在腦后透過屋頂的漏洞看星星。 “說實話,我從沒有和一個人這樣長時間待在一起,刺客沒有同門或知己,所有人都是競爭者,你在凈光寺應該有不少好伙伴吧?” 湛塵:“我不知。” 他是凈光寺的佛子,肩負著所有人的期望,他是最終要成佛的人,方丈教導他,同門敬重他,他也一直為成佛而刻苦修煉。 可是方丈說他離佛還有很遠,所以方丈才找來一顆心放進他體內,指尖輕輕搭在心口上。 他抬眼看向花燃,平靜道:“你很特別。” 特別的鮮活,特別的靈動,特別的真實…… 平日里念誦佛經的低沉聲音在說這句話時多出幾分青年的清朗,語氣真摯又誠懇,說出的每一字都讓人覺得由心而發。 他的表情沒有波動,還是一張冷漠薄涼得仿佛天上神佛的表情,火光的影子在他臉上跳動,眉心的紅痣像是有生命一般輕晃,無端讓這樣一張冷冽淡漠的臉多了幾分魅惑人心的味道。 花燃目光停留在他臉上,問道:“你挨過餓嗎?” 她的話題轉移得太快,湛塵一愣。 沒等湛塵回答,她便自顧自開口道:“應當是沒有的,你知道挨餓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嗎?感覺胃里有一團火在燒,要將整個人燒成灰,想死死不了,想活又沒東西吃,餓到眼睛發綠,連土也吃得下去。” “有過。”湛塵低低的聲音混在花燃的最后一句話里,被掩蓋過去。 花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看到戚樹擺攤的時候就發現他不對勁,他倆是強盜,搶走了我的天竺蓮,我被罰得很慘,所以我要殺了他們。” “還有那個很會偽裝的千書,我看到過一個任務,是個女修士委托殺掉負心漢,千書有很多張臉,騙過很多人,最后他死在我手里,他的頭我保存得很好,千殺樓的人都有專門裝頭顱的法器,可以保持頭顱不腐,帶回去就能拿到酬金。” 她的思路飄遠,“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殺人,但是我要活著……” 活著就是一場競爭,與人爭,與天爭。 如果阿煙看到現在的她一定不敢認了吧?可是她不能死,她還沒有為阿煙和爹娘報仇。 蟲鳴聲突然響起,將花燃驚醒,她回過神來揉揉額頭,“現在我說這些干什么,反正我如今吃喝不愁,養幾個道侶也不成問題。” 一到不做任務精神放松的晚上,她就開始沉浸于過去,這個毛病到底什么時候能治好? 等等……為什么這個晚上不用警戒? 她警惕地望向湛塵,這個陰險的和尚什么時候腐蝕掉她的防線?真是好手段,竟然讓她不知不覺間對他不設防了! 湛塵沒看明白花燃的眼神,重點落在她的最后一句話上,“養幾個道侶?” 花燃心煩,沒好氣道:“是啊,怎么了?你也想分幾個?” 湛塵三觀收到沖擊,夢蓬萊的主流觀念已經不是一人一生只能有一個道侶了嗎?道侶結契立誓不受天地制約了嗎? 他不理解,他想渡一下這個觀念危險的刺客。 湛塵:“道侶過多不是好事,觀念太雜難登大道,道侶和大道一樣,唯一才是正途。” “我成不了道。”花燃納悶,“你不知道嗎?” 她連道都沒有,登什么大道? 湛塵:“回頭是岸。” 花燃笑得肩膀發顫,“我要是回頭,等我的不是岸,是殺人的鍘刀。” 湛塵沒有再說話,花燃余光瞥見旁邊有一塊木牌,隨手撿起時摸到牌子上的刻痕,拿到火光下一照,牌子上寫得是一句詩:問世間情為何物。 最后的“物”字碎掉一半,只留下一個“勿”。 她把牌子扔到火中,火焰將刻痕吞噬,“哪個修士刻的東西,在這樣的地方還能悲春傷秋,活得還挺天真。” 湛塵也看見木牌上的字,恍然意識到花燃對于世間情感的態度都有些輕慢,戚樹的情意雖是偽裝卻也滴水不漏,戚樹的喜歡、孤月影的依賴、徐君平的交好都被她拒之門外。 她游蕩于人間,嬉笑怒罵,卻又拒絕一切情感的牽絆。 湛塵問:“什么是愛?” 他所走的無情道與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的道家思想有些相似,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在他眼中雖珍貴卻也并不是無法割舍,他好奇花燃眼中的愛。 親情、友情、愛情、恩情……在花燃眼中,這些情是什么樣子? 花燃狐疑,“怎么突然問這種問題,搞得好像要跟我表明心跡似的,你腦袋的病是間接發作,時不時要抽風一回?” 湛塵無視她的插科打混,選擇一個剛接觸過的徐君平和金群蕓作為參照物,畢竟暫時接觸不到友情的例子,而翟菡的親情又過于偏執。 他耐心地又問一遍:“徐君平和金群蕓的情很動人,你覺得愛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