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霧 第2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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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看著獨自向他一步一步走來的林載川。 這個條子還是跟六年前一樣,頑強的讓人痛恨。 六年前他用盡手段沒有撬開林載川的嘴,六年后他使勁渾身解數沒有躲開他的追殺。 ……這么多年不敢在陽光下行走,他忌憚的也只是林載川。 宣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林載川的眼神掠過那個斷崖:“放棄負隅頑抗吧,現在是天意都不站在你這邊。” “你應該不想知道從這里墜崖是怎樣的下場,你的身體會被山崖上橫生的尖銳枝杈穿透,你會感受到自己血液從身體里流出的全部過程。” 在宣重如死灰的臉色中,林載川淡淡道,“或者你可以試一試我們的子彈誰更快。” “我當然知道你的本事,林載川,六年前沒有直接殺了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不過是僥幸從我手里逃脫的手下敗將而已,是我給了你機會讓你出現在我的眼前!” 宣重握緊了手里的袋子,冷笑了一聲,“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是怎么說服閻王跟你聯手的?” 林載川道:“我們從來都走在一條路上。” 宣重的眼珠輕輕一轉,他冷冷道:“我知道我這輩子都做了什么事,我跟你們條子早就水火不容,今天就算是死在這里,我也絕對不可能被你抓回公安局。” 說著他往后退了兩步,站到了搖搖欲墜的山崖邊,“不過在此之前,你心里有什么疑問,我倒是可以幫你解答。” 林載川輕微蹙眉—— 拖延時間?他在等什么人來? 或者他在等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宣重手上的黑色袋子上。 里面裝的又是什么東西? 讓宣重走到這一步,都要握在手上? 林載川平靜道:“六年前斑鳩的身份是怎么暴露的,你又是如何提前得知我們的行動——沙蝎安插在市局里傳遞消息的內鬼是誰。” 聽了他的話,宣重驀地哈哈大笑了起來,他盯著林載川一字一字道:“這六年來你是不是都在疑惑,是誰暴露了宋庭蘭的身份,是誰泄露了那場天衣無縫的行動……是不是百思不得其解!” 頓了頓,他字字清晰道:“因為那個人是你自己啊,林載川!” 林載川微微向前走了一步,冷聲質問道:“什么意思?!” “我都忘了還有一件這么有意思的事沒有告訴你了,哈哈哈。”宣重用那雙帶著濃重惡意、惡毒的眼睛,陰冷的毒蛇般盯著他,“你應該很期待那個困惑已久的真相吧——” “林隊!” 這時,其他人終于姍姍來遲,爬上了山崖,在林載川的身后停下。 賀爭怒目而視道:“宣重!這次我看你還能逃到哪兒去!” 林載川的語氣帶著輕微懷疑顫抖道:“宣重,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林支隊長,這個謎底就留到下一次見面的時候再揭開吧,否則你的反應就太無趣了。” “你們現在最好給我準備一架直升機——” 聽到他的話,賀爭翻了一個白眼,心想這人都死到臨頭還這么能做夢。 宣重又道:“信宿,今天早上的時候,我的人在你家里找到了一樣很有意思的東西。” “本來是怕你跟宋生兩敗俱傷,也不肯乖乖聽話,所以拿來讓你識趣一點的。” 宣重血氣嘶啞地笑了一聲:“沒想到啊,在這個時候竟然還能派上用場。” 宣重抬起手,將手里握著的黑色布袋高舉了起來,手臂伸向后方,只要他一松手,那袋子就會整個落下山崖! 袋子里面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林載川能感覺到信宿的身體在聽到的話后驟然緊繃起來,目光緊緊盯著宣重的右手。 林載川心里驀地升起一股極為不好的預感。 宣重感嘆道:“嘖,怪不得他們都說你是個瘋子,用‘瘋子’這個詞簡直都不足以形容你啊……連親生父母的骨灰都能在枕頭底下睡那么多年,真是讓人驚嘆不已。” 宣重說完這一句話,山崖上,除了凄厲呼嘯的風聲,沒有任何聲音。 每個警察都從脊梁骨里泛上來一陣冰涼透骨的冷意。 林載川終于明白了什么。 信宿睡覺為什么從來不愿意使用枕頭,為什么孤零零地把自己蜷縮在一起。 在他的別墅里,那個他從來不愿意枕上去的黑色枕頭,似乎總是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冷溫度,他的每一個別墅都安排的像是靈堂——甚至像一座華美巨大的墳墓。 枕頭里面竟然是…… 其實自從知道信宿的身世之后,林載川一直覺得有些奇怪,在那種環境下長大的人,不可避免被周身的環境影響,三觀乃至于整個人的言行舉止,都會發生既定的改變。 ——少年何方就是最好的例子。 短短兩年時間,他就被改造成了一個缺乏人性的怪物。 因為未成年人的精神世界本來就是相對脆弱的,小孩子缺乏對世界的正確認知,很容易被外力“捏造”成其他的模樣。 信宿被謝楓帶走的時候還不到十歲,年齡甚至比何方還小,他的周圍是謝楓、周風物這類連警察都覺得可怕棘手的人,每個人都想將他“馴化”,信宿為什么能夠在那樣的環境下,還能毅然選擇跟警方合作,在霜降里被侵蝕了十多年,還能有一顆血液鮮紅guntang的心臟? ——信宿心里那股近乎慘烈的正義感是從哪里來的?是什么讓他傷痕累累、滿目瘡痍,卻堅持著走到今天? 現在林載川有了答案。 ……是血濃于水的親情,是他枕在額后的父母沉冷的骨灰,是他一刻不能遺忘的仇恨。 那是一顆淬了毒的釘子,筆直地釘在他的骨髓里,讓他向上生長。 環境無時無刻不在捏造改變他,而信宿也在強行“回塑”自己。 父母的骨灰那是信宿懸在他自己頭頂上的利劍,但凡他的思想和行為有一絲一毫的偏頗,那把劍就會當頭而下,砍下他的頭顱。 所以他走到今天。 山頂凜冽寒風下,信宿幾乎面無血色。 而這個反應好似大大取悅了宣重,他愈發瘋狂地張揚大笑起來,眼里的惡意變本加厲,他一字一句道:“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害怕打雷吧,因為你眼睜睜看著你的父母死在一個雷雨天,謝楓還活著的時候,每次在雨天帶你出門,你都害怕到應激,怎么,現在自己矯正好了嗎?” 信宿的腦海中開始不受控制閃爍起他所描述的那副畫面—— 雷光、雨幕、槍聲、血色。 濕淋淋的、鋪天蓋地的血。 信宿閉了閉眼,睫毛微弱顫抖著。 一只溫暖的手伸到他的身邊,握住了他那一雙滿是冷汗的、幾乎痙攣的手指。 信宿知道。 已經……已經都過去了。 殺害父母的兇手已經死了。 其他罪魁禍首也都會得到懲罰。 沒什么好害怕的。 “謝楓死后這么多年,我對你也算仁至義盡,我們之間似乎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沒有道理像一條瘋狗一樣這么咬著我不放,甚至跟警察一起來對付我,思來想去,我只能想到一個理由——” 宣重道: “十一年前,死在你槍口下的那個警察,好像跟我有些關系,這么大費周章地對付我,是想給他報仇嗎?” 第二百多四十章 以賀爭為首的警察都感覺宣重已經瘋了。 否則他怎么可能說出這么荒謬的話! 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信宿只有十二歲! 他怎么可能殺的了一個警察! 但林載川的心里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宣重說的是真的。 信宿或許,真的在某種情況下做了這件事。 山崖上死寂的靜默,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落在信宿的身上。 信宿的神情沒有一絲波動,眉眼間溫度壓的極冷,但如果仔細去看,會發現那一雙漆黑無光的瞳孔其實是不聚焦的,他的眼里什么都沒有。 十一年前…… 其實從前很多事他都記不清楚了,那時候他太小了,還沒有過目不忘的記憶能力,但只有那件事,那仿佛是用刀深深烙印在靈魂上的畫面,信宿至今刻骨銘心的清楚,以至于那時的每一個細節,他都歷歷在目。 那時他只有十二三歲,在謝楓的眼里,還是一個處在“叛逆期”的孩子——不聽話的時候就會得到懲罰。 信宿因為少年時候的愚蠢無知,不懂得審時度勢,犯過許多荒唐至極的錯,當然也受過很多“懲罰”。 謝楓把他關在地下室里整整兩年。 當年從案發現場把信宿帶出來的時候,謝楓就想把信宿“馴化”成跟他一樣的人,未來可以作為他的左膀右臂為他效力,甚至繼承他的畢生心血——他知道信宿一個是相當聰明的后輩,遺傳他們謝家的基因,智商出奇的高。 可謝楓沒有想到信宿竟然那么頑強,明明是一個脆弱到隨便什么人都能傷害他的小孩子,可竟然連高濃度的海洛因都無法控制他。 他寧愿用繩結緊緊扼住脖頸來抵抗毒癮,也不肯向他低頭。 謝楓在他的身上軟硬兼施,除了最低級的皮rou之苦,什么手段幾乎都用過了,信宿還是沒有要跟他妥協低頭的意思,每次見面,都用一雙烏亮的、帶著反抗的眼神看他。 好像那一雙眼睛里燃燒著不會熄滅的火光。 在“馴化”信宿的過程中頻頻受挫,這是在謝楓計劃之外的事,耗費了他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以至于跟沙蝎的人談合作的時候,謝楓的臉色也非常難看,陰沉的好像能滴下水來。 宣重不緊不慢看他一眼,悠悠問道:“一個小孩子而已,有那么難對付嗎?” 謝楓蹙眉冷聲道:“性格很倔,鬧起來很麻煩,像極了他不知好歹的父母。” 宣重微微一笑,對那個孩子產生了一絲好奇,“能讓你和周風物都束手無策,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不如帶過來給我看看?” 謝楓思索兩秒,給手下人打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把信宿從牢房似的地下室里帶過來。 不多時,謝楓的手下單手拎著一個瘦瘦弱弱的小孩子走了回來。 那孩子的體重太輕了,發育不良似的,成年人拎起他輕易的就好像拎起一只沒有長大的幼貓一樣,在地下室里關了太久,他渾身都臟兮兮的,細伶伶的腳踝上戴著一雙金屬腳銬,防止他找到機會逃跑。 宣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