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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239節

    信宿有意轉移話題——于是說起了一個更加沉重的話題,“你應該聽裴跡說過了,我的腦袋里現在有一個血塊,很有可能會繼續增長或者移位壓迫到腦神經。”

    “但,也有很小概率可以自行消融,慢慢消失。”

    “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我其實不想上手術臺,裴跡說,手術成功的概率最多也只有一半,”信宿垂眼自嘲道,“我的運氣向來就不太好,我不愿意把我的生死交付到所謂的‘命運’手里,所以,你也不要讓我那樣做。”

    林載川輕輕“嗯”了一聲:“我不強迫你做任何選擇,但是如果真到了不得不需要進行手術才能活下去的那天,我陪你一起去,好嗎?”

    信宿點了點頭。

    房間里安靜下來,重新歸于一片黑暗,信宿躺在他的手臂上,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奇詢問道:“對了,市局最開始是怎么知道我們的交易地點在碼頭的?”

    事實上就算沒有警方的介入,信宿也會想方設法攪黃這筆生意——他需要一個跟宋生徹底決裂的契機。但載川他們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林載川對他解釋了在信宿離開市局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我們在黑三角地帶發現了一位死者,他生前跟韓學梁電話往來密切,于是市局注意到了這個人,通過調查,我們發現韓學梁有一個堂兄叫韓有信,因為患有癲癇導致的精神疾病,長期在精神病院里休養。”

    “我跟章斐跑了一趟精神病院,發現這個韓有信其實是在裝精神病,于是想辦法跟他取得了聯系。”

    “根據韓有信對警方的說辭,韓家兄弟兩個人本來一起經營浮岫市的毒品生意,結果勢力各自壯大,每個人都發展出不少人脈,逐漸演變成了競爭對手,不再是從前合作共贏的關系,于是韓學梁對他起了殺心——韓有信知道的東西太多了,他要么當韓學梁身邊一條忠心耿耿的狗,要么死。”

    “所以韓有信選擇了裝瘋,他不想被韓學梁控制,也不想死。”

    “在精神病院里瘋瘋癲癲的這兩年時間,韓有信對韓學梁的憎恨和仇視達到了巔峰,他寧愿借著警察的手跟韓學梁一起進監獄,也不想讓他好過。”

    “韓學梁的身邊有一個他的眼線,那是韓有信唯一也是最后的底牌,他向警方告知了韓學梁的行動,想讓我們在現場把他人贓并獲。”

    信宿心想:怪不得。

    原來風聲是韓學梁自己身邊的人走漏出去的。

    信宿問:“那這些人現在……”

    林載川輕聲道:“都在市局,由緝毒支隊那邊來負責審訊,這本來就是一起毒品相關的案件。”

    林載川因為本杰明的案子曾經離隊幾個月的時間,市局的同事已經多少適應了他不在的時候的工作環境,這時候也不算是群龍無首。

    信宿心想:就讓他暫時“獨占”一段時間好了。

    林載川垂下眼,低聲問他:“……你呢?設計閻王跟宋生徹底反目,你后面的打算是什么?”

    ——

    第二百三十六章

    房間一室昏暗,月光都曖昧朦朧,只能聽到兩個人輕聲耳語的聲音。

    ……

    “所以我設計了這一場‘叛變’,只要閻王跟宋生反目,霜降就可以直接從內部支離破碎、土崩瓦解。”

    “幾乎不需要消耗任何警力,可以把損傷降到最低,但是我得出面……再怎么說我也是‘舉兵造反’的領袖,那種場合不可能不在場。”

    說話的男音頓了頓,聲音變得愈發的黏黏糊糊,好像冰塊融化時拉絲的甜膩糖水,“但是你不要擔心,我會努力保護好自己,不會再受傷的。”

    “——你要是不放心的話,就在暗中保護我好啦。”

    另外一道稍微冷靜沉穩的聲音道:“你們打算在哪里動手?”

    “最后的地點是在黑三角西部地帶的一家工廠里。”

    “表面上看起來是一家平平無奇的化工廠,但其實是霜降的‘源泉’,那是整個霜降得以運轉的核心,藍煙的制作和儲存的地方,里面有價值不可估量的化學儀器和數以噸記的藍煙,無論是哪一方想要把獨立稱王,這里都是必爭之地,所以一定會有一場不可避免的惡戰。”

    “而且那工廠就在山腳下,附近人煙荒蕪,就算真的真槍實彈地打起來,不會傷及普通人。”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動手?”

    “再等等吧。”信宿嘆了一口氣,往他的身邊湊了一下,“最近身體一直不太好,恐怕還要再休息幾天時間,等那些傷口恢復一下吧。”

    否則以現在的身體狀態,信宿不確定他一定能堅持到最后。

    林載川道:“想吃什么就告訴我。”

    因為分離這段時間,信宿好久好久沒有吃到林載川做的飯,聽到這句話就已經開始忍不住流口水了,他火速安排道,“那明天早上吃鮮蝦餛飩,中午吃小雞燉蘑菇、地三鮮和清炒山藥,晚上喝糯米血腸粥還有蛤蜊鴿子湯。”

    “好。”林載川應了,又低聲問,“最近有沒有感覺哪里不舒服?”

    信宿想了想,就沒有感到舒服的地方,唯一愉快的就是大腦接收到“林載川要來”的信號產生的生理反應。

    他從鼻腔里哼哼唧唧了幾聲,沒有說什么。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信宿跟他說了很長時間的話,感覺到了困意,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道什么時候閉上了眼睛。

    只是半個月多不見,信宿又恢復了以前那種沒有安全感的睡姿,整個人幾乎蜷了起來,縮在林載川的身邊,從頭到腳都蓋在被子里,一根頭發絲兒都沒有露出來。

    床上的枕頭都好像是擺設,信宿睡覺的時候從來不用這個東西。

    某個人提前說好早上要吃蟹黃餛飩,結果到了吃飯的點也沒醒,一覺睡到了上午十點,還賴床不愿意起來,甚至又迷迷糊糊睡了回去,林載川也沒有叫醒他,在廚房里收拾剛讓人送來的一只家養的三黃雞,切塊后用蔥姜八角香葉爆鍋炒熟。

    剛把香菇放進鍋里燉上,林載川就聽到了一陣門鈴聲,他摘下圍裙走到客廳開門,本來以為是裴跡來了,結果站在門口的是一位久別的朋友。

    秦齊拎著兩大袋子零食,站在門外跟客廳里的林載川面面相覷。

    好半晌兩個人都沒說一句話,最后是秦齊滿臉尷尬地打了一聲招呼,“林隊……”

    他知道林載川這個時候內心肯定是遭受到了不小的沖擊,畢竟他的衣冠冢都在烈士陵園里埋了好幾年了,林載川說不定每年還會去墳上吊唁他,甚至給他燒紙,這就好比一個已經死的透透的活僵尸突然詐尸出現了。

    林載川怔怔許久,不需要解釋他也知道就連秦齊也是當年在閻王的手中死而復生的人……

    這么多年,他到底憑借自己的力量救了多少同伴的生命。

    林載川稍微垂下眼,控制住了情緒的波瀾起伏,輕聲道:“請進。”

    “……怎么這個反應啊,知道我還活著你不高興啊,難道不驚喜嗎!”秦齊已經從裴跡嘴里聽說過這倆人連戒指都戴在無名指上了,昨天晚上肯定已經徹底互通有無了,也沒再跟林載川多解釋什么,只是故作輕松地玩笑道,“我可是閻王的第一任心腹,其他那些都是我的小弟!”

    頓了頓,秦齊又道:“別怪我這么多年沒聯系你們,哪里都不是絕對安全的,萬一被霜降那些人知道我沒死,信宿的身份也得跟著一起暴露,到時候我倆都完蛋,我不敢賭這種可能性。”

    “我明白。”林載川呼出一口氣,上前跟他輕輕擁抱一下,“我很高興看到你還活著,秦齊。”

    要不是知道林載川一直是這種沉靜如水的性格,秦齊簡直覺得他在敷衍自己,他走進客廳把零食放到了沙發旁邊,“信宿昨天說讓我買點薯片辣條的給他送過來,我這不給他帶來了,順便蹭頓午飯。”

    林載川看到那兩大包垃圾食品的凝縮精華,稍微皺了一下眉,走過去從里面拿出一包黃瓜口味的薯片,“其他的你帶回去吧,他吃不了那么多的。”

    秦齊:“………”

    這他可不敢做主。

    但是鑒于信宿在林載川面前的一貫表現……估計也差不多了。

    十一點多,午飯都已經做好了,林載川到樓上臥室,信宿還在睡——或許很久沒有得到一個好眠,知道林載川在身邊,他也可以睡的安穩了。

    林載川走進臥室,信宿若有所感慢慢睜開眼睛,躺在床上睡眼惺忪的看他,嗓子模模糊糊喊他一聲,“載川。”

    林載川道:“秦齊來了,你是想下來一起吃午飯,還是我給你送到臥室里來?”

    信宿從床上爬起來,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睡衣套到腦袋上,“我去客廳吧。”

    信宿磨嘰了十分鐘從樓梯走下來,客廳里已經充滿濃郁撲鼻的雞湯香味了,他忍不住吸了幾口氣。

    秦齊看他下來,開始頻頻給他使眼色,看向沙發旁邊的零食袋,表示東西我帶來了,能留下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信宿在沙發旁邊蹲下,翻看著袋子里的各種零食,塑料袋嘩啦啦的響。

    秦齊咳了一聲,“那什么……”

    “你們載川說沙發上那個是你的。”

    信宿抬起眼,看向沙發上孤零零的一包薯片。

    好的,垃圾食品不自由了。

    他沒說什么,抬手拎起那包薯片,坐到了飯桌前的位置上。

    秦齊:“………”

    說好“桀驁不馴、一身反骨、從來不聽管教”的閻王呢!怎么到了林載川這里就是說什么聽什么了!

    林載川做了信宿點名要的小雞燉蘑菇、地三鮮、清炒山藥三道菜,又單獨燉了一壺雞湯,三個人吃也綽綽有余。

    信宿分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碗筷,垂眼問他:“載川見到你有很驚喜嗎?”

    “……有吧,”秦齊看了一眼廚房里的人,不太確定道,“他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表現不出什么情緒。”

    信宿無聲嘆了口氣。

    載川心里當然是高興的,但或許另一種情緒會更加明顯,他做這些的事,注定不為人知,甚至被很多人誤會,曾經朝夕相處過的同伴至今把他當做敵人。

    ……他大概又會心疼自己。

    信宿走進廚房,從后拉了一下林載川的衣擺,小聲問他:“載川,有什么需要我幫忙嗎?”

    林載川回過頭看他,聲音溫和:“餓了嗎?去客廳等吧,最后一道菜馬上就做好了。”

    信宿“嗯”了一聲,但沒離開,看著林載川把脆生生的雪白山藥倒出鍋,才跟他一起回到了客廳。

    信宿不挑食,林載川在他的碗里放什么他就吃什么,飯碗里一直是滿滿當當的狀態。

    信宿坐在林載川的身邊,吃飯的時候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安安靜靜。

    秦齊忍不住看他一眼,然后驚奇的發現,信宿這個時候幾乎是沒有棱角的。

    ——那些屬于“閻王”的陰郁、鋒利、尖銳、乖張,仿佛都被某種奇異的力量抹平了,在林載川身邊的時候,他整個人極為松弛慵懶,甚至看起來很乖、很聽話。

    溫馴順從。

    秦齊從來沒有把這個詞跟信宿聯系到一起過。

    但他表現的確實如此。

    秦齊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依賴與信任,才能讓多疑擅猜忌的“閻王”如此毫不設防地放下一切屏障跟林載川在一起,但他明白了裴跡今天早上對他說的那句話——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能讓信宿活下去,那個人是林載川,只會是林載川。

    那大概是信宿這輩子只能給出一次的、他的全部情感。

    本來還沒覺得有什么,意識到這件事,秦齊突然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一顆閃閃發光的電燈泡,在這兩個人面前他好像有些多余了。

    秦齊以風卷殘云的速度吃完了這頓午飯,然后麻溜告辭了——把林載川讓他帶走的垃圾食品一起帶走回去自我消化了。

    信宿吃了許多,直到實在是吃不下了,才意猶未盡地舔了下唇,結束了這一頓午餐。

    “載川。”他輕輕地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