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霧 第2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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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醫補充道:“按照尸斑出現的程度,這個人至少死了八個小時以上了,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在今天凌晨死的。” 林載川聞言倏地一皺眉,抬起眼打量四處的環境,“這里不是什么偏僻的地方,后面就是一個住戶小區,巷子外面一直有人來往,就算死亡時間是在凌晨,難道整整八個小時都沒有人發現尸體,到了第二天早上才被報案人看到嗎?” 法醫沉吟道:“所以也不排除這里是拋尸的第二現場。” 現場勘查人員對案發的小胡同進行了初步勘探記錄后,刑警們帶著身份不明的尸體回到了公安局,一路所及之處生靈退散,所有車輛自覺避讓一百多米。 他們剛回來,還沒踏進刑偵大樓的門,留在辦公室負責內勤的同事就面色一變,開始此起彼伏地“yue”了起來。 一個沒怎么遭受過毒打的年輕男警捏著鼻子,嗡里嗡氣道:“我的天,你們是遇到什么生化武器了嗎?” 賀爭回來這一路上吐的差點虛脫,他有氣無力擺了擺手,“差不離吧,我先用酒精把身上搓一頓去……” 旁邊一個警察道:“林隊,魏局讓你有時間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魏局…… 林載川的思緒有些復雜,他輕輕點頭,洗完澡換了一身衣服,到實驗室借了一瓶酒精噴霧,把味道堪堪壓下去一些,才去了局長辦公室。 聽到敲門的聲音,魏平良說了句進來,起身看著他:“回來了?” 林載川低聲應了一句:“嗯。” 魏平良走到茶幾旁邊,好像突然對泡了十幾年茶的茶壺感興趣起來,一邊把玩著一邊說道,“黑三角那片一直是你負責的,這起案子,還是由你帶頭偵辦。” “明白。” “至于信宿的事……” 魏平良嘆息一聲,“你想去查就去查吧,我不會再阻攔你,但有一點,無論調查到了什么,都必須第一時間向我匯報。” “載川,你是在我眼皮底下長大的,你的性格和能力我再清楚不過,即便我不相信他,也愿意為了你賭上一把。” 林載川的喉結輕微滾動了一下,眼睫低垂下去,許久才輕聲開口道:“魏叔叔,謝謝您。” 魏平良稍微怔愣一下,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林載川叫他“魏叔叔”了。 因為林載川當年空降市局,一路破格提拔到支隊長的位置,當時局里就有許多不服的警察,他們覺得就算林載川單兵作戰的能力再強,也未必能擔任領導者的職位,說到底覺得他資歷不夠,甚至懷疑林載川這一路平步青云,都是在靠魏平良的勢力“走后門”。 后來,林載川再也沒有叫過他“魏叔叔”,見面只是“魏局”,魏平良知道林載川那是不想有人在背后議論他。他也讓所有刑警都對他的能力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在他手底下做事。 魏平良冷不防聽到這一聲叔叔,竟然有點想老淚縱橫,好半天憋住了,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你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看林載川轉身走了,魏局才坐回沙發上,抬手抹了一把汗,感覺自己剛才的演技應該沒有破綻,林載川肯定沒有察覺到什么。 三個小時前,魏平良接到了一個來自公安上級的電話——那是他只有每年去首都開會的時候才能遠遠看到的一位領導。 電話里,那領導語重心長地對他說:“載川是個好孩子,年輕人的事,讓他們自己放手去做就是了,他們這一輩比我們有主意,不必插手去管那么多。” 這兩句話把魏平良聽的云里霧里,心里疑竇叢生。 這兩個人平時八竿子打不著,這通電話來的簡直是莫名其妙。 楚副局平時日理萬機,再怎么都管不到他們一個小小的市公安局,他為什么會特意對自己說起林載川,還隱約暗示了信宿的存在——以載川的性格,他絕對不可能主動把這件事上報到那個層次去。 不是載川,那么就只有…… 電光火石之間,魏平良眼前陡然一道白光閃過,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為震驚甚至是震撼的表情。 那就只有…… 只有知情的另外一個人。 原來林載川的堅持是對的。 而他錯了。 魏平良原地震驚了整整十分鐘,才終于理清了眼下的局面。 信宿、驚蟄、閻王,竟然都是站在他們這邊的人——他才是警方派去的在霜降里扎根最深的、直入命脈的釘子。 而現在陡生變故,很有可能是那根釘子要連皮帶rou地從霜降的心臟拔起來了。 魏平良的心跳快速而劇烈,第一反應就是把這件事告訴林載川——載川就不會那樣孑然一身地,一個人走上一條路。 可上級這么隱晦敲打,明顯是不希望他把信宿的身份告訴林載川,否則不至于說的這么含蓄。 而且,一旦林載川知道信宿的身份,勢必不可能袖手旁觀,一定會跟他一起卷進那個漩渦里。 魏平良左思右想,做了跟信宿一樣的決定——決定把這件事隱瞞下來。 ……可到底是自己養的孩子自己心疼,看著在信宿離開后、短短幾天就急劇消瘦下去的林載川,魏平良心里說不難受那是假的。 那天被自己那么嚴厲地訓斥,就算林載川的臉上不表現出來,心里也一定是會難過的。 于是魏平良把林載川叫了回來,適當地“服了軟”,主動往后退了一步,并且沒有讓他察覺到什么。 至于他跟信宿的結局…… 人各有命,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天意吧。 —— “林隊,受害人的尸檢結果出來了。” “沒有任何皮外傷,除了在他的血液中檢測到了少量嗎啡外,沒有檢測到任何毒性物質,而死者體內嗎啡的含量是遠遠不足以短時間致死的。” 法醫小姑娘在一股臭氣熏天的味道中面不改色對林載川道,“如果可以排除他殺可能的話,那就是死者在注射了少量毒品后,走在路上自然死亡。” 走在路上自然死亡,這對一個中年男人來說有些荒謬,但是—— “我們對他的尸體進行了解剖,發現他的身體本來就是岌岌可危的狀態,五臟六腑切開后都是一團松散棉絮狀態了,完全不成形狀,組織細胞大都發生了嚴重病變,像這種身體素質,走路的時候猝死在大街上都是再正常不過的。” 遠處年紀稍大的法醫就著法醫室里的味道,津津有味地埋頭吃泡面,嗦完最后一口,她突然嘆息道:“毒品對我們身體的蠶食遠超想象,大量嗎啡流入血液,跟隨著血液循環流經身體的每一處器官,不僅會對腦神經造成嚴重傷害,還會導致功能器官在短時間內急劇衰退、病變,免疫系統的功能下降,就像在解剖臺上躺著的那位資深癮君子,每個細胞的細胞液里流淌的都是嗎啡,他就這么死在大街上一點都不奇怪。” “每一次吸食毒品,都對身體造成的危害都是不可逆轉的,就算后期能戒斷,已經受到損傷的系統也再難以補救,壽命也會隨之大幅度縮減。” “毒品這東西啊,就是色澤艷麗的毒蘋果,半點都沾不得,可總是有人抱著僥幸心理去嘗試。”那法醫感嘆道,“都說這玩意兒能戒,我那次去戒毒所接人,里面那畫面就跟人間地獄一樣,從里面走出去的人,99%都被再次送了回來,還有剩下的1%,復吸以后死在了外面,一萬個人里能有一個戒斷成功就是奇跡了。” “哦,有點扯遠了,只從尸檢報告來說的話,死因………林隊?”女法醫說著,話音突然頓了頓,她看到他們支隊長的臉色有些說不出的蒼白,甚至到了非常難看的程度。 林載川不可避免地想到信宿。 除了凝血功能和免疫系統遭受到損傷之外,海洛因還對他造成了什么影響? 被強制注射毒品那么長時間,最后他又是怎么一個人戒斷的呢? 他還能…… 平平安安地活多久呢。 林載川又想。 一個精神堅定頑強到能夠跟毒品抗衡廝殺并且取得勝利的人,怎么可能會放任自己滑落深淵? 他怎么可能會是在屠龍后變成惡龍的那個人? 林載川微微站定,從那幾乎令人心生惶恐的猜想中回過神,神情平靜道:“還有其他異常的情況嗎?” 法醫搖了搖頭,“只從尸體語言的話,我們無法判斷他的死因,因為他的任何器官都已經足以導致這個人的死亡,換句話說,他就算今天沒有死,也會在最近這段時間死在另外某個地方。” 林載川獨自坐在辦公室里,單手抵在下頜上,垂著眼睛若有所思。 ……很奇怪。 死者的身上沒有外傷、也沒有任何中毒跡象。 乍一看好像就是一個癮君子吸毒成性,把自己的身體折騰成了一團腐敗的爛rou,親手導致了一場慢性死亡。 可他卻出現在“黑三角”這樣不太平的地方。 樓下刑偵隊辦公室出奇的……熱鬧。 小小的房間里,到案發現場的人和沒到現場的各自為營,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去現場接受過尸臭氣味正面沖擊的刑警已經有點生無可戀地習慣了,而沒去現場的幾個倒霉蛋被臭氣熏天的味道擠在角落里抱團瑟瑟發抖,面如土色。 賀爭在辦公室里來回晃悠,“如果是故意殺人,不會那么明目張膽地把尸體扔到大街上不管吧,起碼也拋尸到一個人煙荒蕪的地方,才不容易被發現。” “這可不敢確定,兇手可能是知道自己的作案手法天衣無縫,警察查不到什么,所以才欲蓋彌彰呢。” “也有可能是一起純粹的自然死亡案件,聽法醫處那實習小meimei說尸體解剖的時候都撈不起來一個完整的器官,尤其是肝臟一碰都散成湯了……所以說我一點都不同情吸毒的人。” “同志們!有新情況了!” “林隊,咱們技術人員打開了死者身上隨身攜帶的手機——” 章斐噔噔噔跑到樓上,抱著她的平板語速飛快道,“死者身份確定了!李修義,三十八歲,未婚,他是外省人,父母都在外省生活,來到浮岫后一直沒有固定工作,沒有穩定收入來源,家住在案發巷口身后的樂業小區。” 聽到這里,林載川察覺到了明顯的矛盾。 ——沒有收入來源,死者這么多年吸毒的錢是從哪兒來的?他平日里又在做什么維持生計? 章斐道:“鄭副隊已經帶人去他家里附近打聽情報了,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林載川微一點頭:“盡快確定死者當天的行動軌跡以及全部社會關系,尤其要調查清楚,那些毒品的賣家是什么來路。” 他思索片刻,又道:“再幫我去通知緝毒支隊,讓他們隨時準備協助調查辦案。” 無論這個李修義是自然死亡還是被人殺害,毒品的來源是一定要追查下去的,這起案子后續還需要緝毒支隊那邊一同展開調查。 “是!” 章斐去了一趟隔壁,半小時后,又帶了一條新的線索回來,“林隊,咱們技術部的同事剛剛對李修義近半年來的通話數據進行了統計分析,然后發現死者生前跟一個電話號碼有密切往來,并且確定了這個電話號碼歸屬者的身份。” “號主叫韓學梁,四十六歲男性,目前在黑三角的一家娛樂會所工作。” 十分鐘后,林載川開車前往黑三角地帶,在“燕回巢”娛樂會所門口停下。 他坐在車里,轉過頭打量會所外部建筑,而后推門下車,單手插進褲子口袋,大步走進了會所。 同一時間,僅僅間隔兩條街道的距離,燕回巢會所對面,一輛四百多萬的賓利緩緩停下,停在了一家地下酒吧的停車區內。 信宿臉上帶著一只黑色口罩,推開車門面無表情從車上走了下來。 ——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下午剛開業還沒多少客人,酒吧里只有三三兩兩的顧客,信宿稍微低下頭,一路徑直走進包廂,路過吧臺的時候隨手拎了一瓶啤酒。 秦齊手上調酒的動作頓了頓,看了一眼身后的酒保,示意他照看前臺的情況,然后悄無聲息地跟著信宿進了后臺包廂。 二人一前一后進入房間,信宿坐到沙發上,兩條長腿交疊,手腕被那瓶啤酒壓的低垂下去,與白皙手背勾出一道下落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