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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215節

    “……我明白了。”

    林載川喉結滾了滾,承諾道,“下次跟他見面,我會幫您轉達。”

    掛斷了電話,林載川起身,換了一身衣服,走出了家門。

    “林警官,您怎么過來了?”

    林載川在這里住了七年,物業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看到他忍不住一個機靈——難道是他們小區攤上事了?

    林載川道:“我想要昨天晚上九點到十點的小區監控錄像。”

    物業二話沒說,馬上給他調出了監控,各個門口的視角都有。

    林載川望著電腦屏幕。

    晚上九點四十,監控畫面上,信宿的車駛出小區,一路加速離去。

    林載川記得,他們最后談話的時間,是九點整。

    那也就意味著,信宿在他昏迷后的半個多小時里,都沒有離開他們的家。

    ……那半個小時的時間,信宿在做什么?

    林載川關掉了監控畫面,起身對物業的工作人員道,“多謝。”

    那物業人員雖然一頭霧水,聽了這話也連忙擺手:“沒什么沒什么,配合調查工作是應該的。”

    林載川走到停車場,看著那熟悉的、空曠的車位,腳步微微停了停。

    半晌他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室。

    他閉上眼睛。

    如果……如果這件事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

    那是他心目中最樂觀的“真相”。

    林載川拿出手機,撥通了省公安廳領導的電話。

    “陳廳。”

    ——陳廳因為曾經多次向林載川伸出橄欖枝未果,被他拂了面子,這幾年對林載川一直沒有什么好氣,不到萬不得已,林載川也不會主動聯系他。

    陳廳聽到他的聲音,“喲”了一聲,“這不是林載川嗎?奇了,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怎么想起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林載川沒有那個心情和心力跟他解釋寒暄,直接表明來意,“陳廳,我想知道,信宿在浮岫市犯罪組織‘霜降’里,有沒有省廳備案的身份。”

    陳廳聽一耳朵就聽出來林載川說的是正事,立刻收起了陰陽怪氣那套強調,嚴肅道:“信宿么,等我調查一下,省廳里很多行動除了負責人外全線保密,有些人我也不清楚,我得去給你調權限查查檔案。”

    他又問:“——你怎么突然問這事兒?”

    林載川道:“市局最近會處理霜降的勢力,我不希望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我們的同事兵戈相向,我想知道他們的身份。”

    “行我知道了。”陳廳雷厲風行道,“等著吧,我這就讓人去辦,今天上午給你回復。”

    林載川輕聲道:“謝謝您。”

    說完了正事,陳廳好像突然想起他們還有過節,冷笑了一聲,啪一聲掛斷了電話。

    林載川就一直坐在車里,等待著省廳的答復,哪里都沒有去。

    那簡直像是等待一場生死不明的宣判。

    車廂里寂靜的讓人心驚,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鈴聲終于響了起來。

    林載川的指尖落在手機屏幕上,遲遲沒有落下去,他突然無法確定他是否能承擔的起那個答案的重量。

    幾秒鐘后,他終于按下了接聽鍵。

    陳廳言簡意賅道:

    “沒有。”

    “我們的檔案里沒有信宿這個人。”

    這句話有如冰冷利刃,割開一道鮮血淋漓的刀口。

    滴答。

    滴答。

    “林載川?”

    “林載川?!”

    陳廳看了眼還在通話中的手機,“載川?你在聽嗎?喂?”

    許久。

    那邊傳來輕微到幾乎微弱的聲音。

    “……我知道了。”

    “麻煩您了。”

    ——

    第二百一十九章

    浮岫市微山福利院。

    一群十四五歲的小孩搬著板凳在露天觀影棚排排坐著,兩只手放在膝蓋上,坐姿相當標準,眼睛望著正在播放教育電影的大屏幕,看的聚精會神。

    跟那些讓人厭煩的聒噪小孩子比起來,這群小孩安靜的出奇,甚至是悄然無聲,但是仔細去觀察那些孩子們臉上的神情,會感覺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死寂。

    這群孩子的眼里幾乎是沒有什么光亮的,如出一轍的黑。

    坐在第一排的男生正是何方,他看起來跟當初離開公安局的時候沒有太大區別,而他身后的那些,無一不是當時從那個地下室里救出來的、經受過殘酷“訓練”的受害者。

    在福利院過了半年時間,他們還是無法融入社會,是一群極不合群的小怪物,眼神跟其他同行人明顯不一樣。

    空洞、麻木、陰沉沉的。

    不討人喜歡。

    就算這些孩子到大街上乞討,恐怕都沒有人愿意對他們施以援手。

    ——但有一個人給了他們安身之所。

    “林警官,你來看這些孩子啊?”

    負責看管照顧這群“問題兒童”的工作人員收到警方那邊來人的消息,快步走到了福利院門口,對眼前的年輕警察道,“今天上午剛好組織他們看電影,現在都在電影棚呢,我帶您過去看看。”

    “那就麻煩帶路了。”林載川跟他向露天影棚走去,路上輕聲詢問道,“這些孩子在福利院還懂事嗎?”

    工作人員道:“挺聽話的,讓干啥就干啥,沒有吵架鬧事的。”

    “那他們的情況有所好轉嗎?”

    聽到這個問題,工作人員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可能有吧,但是效果微乎其微,那樣的經歷對他們來說不是一道可以輕易跨過去的坎。”

    “因為他們的心理多少都存在問題,不敢輕易把他們帶入社會,于是更加跟社會脫節……一直在這么惡性循環。”

    二人說話間,來到了福利院的露天影棚,說是影棚,其實就是一個投影儀,一塊電影幕布,大概只能容納二十個小孩子觀影。

    林載川在影棚的后方停下腳步,沒有出聲,沒有去打擾那些小孩子。

    工作人員在他的身邊小聲道:“跟我們合作的心理醫生說,最好多給這些小孩子輸入一些正確的價值導向,傳遞一些正能量的東西,糾正他們以前的那些錯誤思想……也算是一種積極向上的洗腦吧。我們每個周會組織三次集體觀影,讓這些孩子一起看。”

    那工作人員又道:“以前信宿先生也經常來的,有很多片子都是他推薦的,質量都很不錯。”

    林載川自言自語般喃喃:“……他以前常來嗎。”

    即便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這些事信宿也不曾對他說起。

    信宿愿意給人看的,只有陰暗的、冰冷的、刻薄的、冷血的那一面。

    那工作人員看他的反應,以為他對這件事完全不知情,解釋道:“嗯,雖然我們福利院成立了一個關愛問題兒童基金,也收到了不少社會基金,但是我們工作人員都知道,那些錢其實都是信宿先生一個人投的。”

    “他一直在自己出錢養著這些孩子,承擔著他們的衣食,還請來了國內頂尖的心理醫生給他們看病治療……這年頭人心越來越冷漠,愿意做慈善的人早就不多了,也不知道信宿先生跟這些小孩是什么關系,愿意這么幫助他們。”

    頓了頓,工作人員又道:“不過這段時間沒有怎么見到他了,可能有自己的事忙吧。”

    無論是張秀紜還是這些孩子。

    信宿根本就……

    根本就沒有理由做到這一步。

    可他不僅做了,還做的不為人知。

    林載川沉默了許久,抬起眼看向遠處孩子們的瘦弱背影,“這部電影只有他們在看嗎,其他的孩子呢?”

    工作人員解釋道:“這些孩子一直是單獨由我們專人看管的,跟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并不生活在一起。”

    “您也見到了,這些孩子因為以前經歷的緣故,都沉默寡言,甚至看著有些陰沉,特別不合群,最開始讓他們生活在一起,被其他的小朋友一起排擠,沒有人愿意跟他們說話。”

    “不想讓他們覺得自己被同齡人孤立,所以就把他們分出來單獨看管著了,這也是信宿先生的意思。”

    那工作人員喋喋不休道:“本來我還在發愁,眼見著這些孩子都要長大成年了,要怎么把他們放到社會上,讓他們適應習慣正常人該有的生活。”

    “但是信宿先生說,如果真的不能治療他們的心理疾病,沒有辦法適應社會,就不要強行改變他們。”

    “就算這些孩子一直這幅樣子,他也會讓他們平安長大,放在他的眼底下,不會跑出去危害社會的。”

    林載川:“………”

    工作人員沒有發現他的異常,感嘆道:“在福利院工作了十幾年,我第一次見到像信宿先生這樣的人,看著冰冰冷冷的,也寡言少語,但是能為了這些心理有問題的孩子做到這一步。”

    林載川站在原地,微微垂下眼睛,眼眶不可自抑地紅了,有一股情緒在盡力壓抑之后仍然無法控制地不斷涌出來。

    他要怎么相信……

    信宿是那個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的“閻王”。

    他要怎么相信。

    信宿是他口中所謂“被深淵回視過的人”。

    身邊的警察長久沒有聲音,工作人員忍不住看了林載川一眼,發現他的手竟然在微微的顫抖。

    他詫異道:“林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