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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212節(jié)

    他很清醒地坍塌著。

    林載川道:“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他會放任那些負面情緒在他的腦海內(nèi)部蔓延滋長,但會控制或者糾正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行為?!?/br>
    “如果一個偽善的人可以偽裝一輩子的善良,那這個人就是真正善良的。”

    “如果一個有心理疾病的人可以永遠表現(xiàn)的像正常人一樣,那他就是一個正常的人?!?/br>
    “魏局,信宿不會失控的?!绷州d川輕聲道。

    “……永遠都不會?!?/br>
    這次,輪到魏局沉默了許久,辦公室里的氣氛緊繃而嚴峻。

    “一個司法機關工作人員患有這種精神疾病,這不是一件小事,上級處理下來,很有可能信宿是會被直接開除的。”魏平良用力抹了下臉,“這件事我遲遲沒有上報,就是想等你回來再解決這件事,能在咱們市局內(nèi)部解決,我也不想鬧的人盡皆知?!?/br>
    林載川將手里的紙折疊了起來,他的語氣平靜,“就算讓省廳的人來處理這件事,也一定會再對信宿進行一次精神檢測?!?/br>
    “您猜到時候的診斷結果還會跟現(xiàn)在一樣嗎?”

    魏平良愣了愣。

    “他會好起來的?!?/br>
    林載川聲音極輕地說。

    “我會讓他好起來的?!?/br>
    離開魏平良的辦公室,林載川獨自在外面的長廊上站了片刻。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了。

    離晚上下班不到四個小時。

    或許很多事的答案在今天晚上都會浮出水面。

    還有他反復思量揣測、但又從來不敢深思的所有“真相”。

    林載川下樓去了辦公室,被告知信宿一個小時前就離開了市局,到現(xiàn)在一直沒有回來。

    他拿出手機,這才看到信宿給他的留言。

    “我回別墅拿點東西,晚上回家吃飯!”

    林載川回了一句“好”。

    下班后,林載川按時回到家里。

    本來以為信宿還沒有回來,但是剛推開門,他就聞到了一股有些詭異的飯香味,他往里走了兩步,信宿竟然在廚房里。

    林載川的腳步頓了頓。

    客廳的餐桌上擺放著幾個原材料相當價值不菲的菜品。

    “你回來啦!”信宿跟他展示他的勞動成果,“看我剛剛做的菜!按照保姆級教程做的,味道應該還可以!”

    信宿確實是一點都不會做飯,能用外賣解決的事情他從來不自己下廚,跟林載川在一起以后,進廚房的次數(shù)更是屈指可數(shù)。

    桌子上的那些菜賣相實在不佳,一眼看著就半生不熟的……主打一個心誠則靈。

    林載川很配合地坐到餐桌前,有些意外:“怎么突然做這些?”

    “剛好今天下午有時間,就想練練手。”

    信宿把用清湯燉的魚和豆腐一起倒出來,然后從冰箱里拿出一大壺橙黃色的橙汁,放到桌子上。

    “橙汁也是我剛剛榨好的,可以吃飯啦!”

    他拿了兩個杯子,給林載川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

    信宿做了五菜兩湯,每一道菜的味道非常難以形容,很難想象他是怎么把這些食材做出這種奇怪味道的。

    林載川夾了一口腥味還很重的雪白魚rou,慢慢嚼了幾下,咽了下去。

    信宿也嘗了一筷子,然后表情登時僵了僵,默不作聲喝了一大口橙汁。

    信宿做出來的飯,他自己都嫌棄,象征性地吃了兩口,就喪失了食欲,林載川倒像是完全不介意,每一道菜都吃了很多。

    剩下的還裹了保鮮膜放到了冰箱里。

    他們像平時一樣,洗碗、拖地、洗澡,好像誰都不愿意主動去打破這心照不宣的寧靜。

    八點半。

    信宿坐到了床邊上,安靜了片刻,他仰起臉看著林載川。

    “昨天答應你的,今天不論你想知道什么,我都會告訴你——那么,你想先問哪個問題?”

    林載川還是跟昨天一模一樣的問題,一個字都沒有變,“你對驚蟄這個身份的了解有多少?”

    他昨天說這句話的時候,后面還跟了一句,只要你愿意說,我就相信。

    然而這句話今天卻沒有能說出口。

    因為在他說完那個問題的下一秒,信宿就仿佛他們平日里聊天的、帶著一些溫馴親昵的語氣:——

    “我就是‘驚蟄’?!?/br>
    ——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即便心里早已經(jīng)有過這樣的猜想,不算完全沒有防備,林載川的瞳孔仍然在聽到信宿那句話的瞬間急劇縮緊了。

    垂落在身旁的指尖輕微顫抖了一下。

    林載川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臉上的血色幾乎已經(jīng)褪盡了,整個面龐都失血般的蒼白,盡管他看起來還是平靜的。

    而信宿好像不是在上級、戀人面前承認自己是犯罪集團的內(nèi)鬼,仿佛只是回答了“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般的云淡風輕,語氣淡的讓人難以置信——好像他的反應、他要說的話都已經(jīng)在腦海中提前演練過許多遍。

    “這件事說來話長,我慢慢跟你解釋。”

    信宿說出來的話簡直像是一個一個魚雷投入深海,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爆炸,他甚至對林載川笑了一下,“那個在浮岫聞名的資深毒梟,霜降的創(chuàng)建者、十年前霜降的領導人,浮岫市局緝毒支隊近二十年來最大的敵人——周風物?!?/br>
    信宿一字一字道:“他的名字其實叫謝楓?!?/br>
    “他是我的舅舅,我母親的親弟弟?!?/br>
    “我血海深仇的仇人,但也是把我撫養(yǎng)長大的人?!?/br>
    信宿的簡短幾句話有如巨雷在耳邊炸開,林載川腦海中的情緒反應難以言描,簡直是震撼到無以復加。

    盡管他猜測過那個假的謝楓跟霜降、跟信宿都有可能有某種聯(lián)系,但是從來、從來都沒有想過,真相竟然會是這樣!

    當年殺了信宿父母的人竟然是他的親舅舅!

    信宿終于對他說出了十幾年前的真相:“當年我父母撞破謝楓制毒販毒的地下生意,對他進行勸說無果后,想要報警來制止他繼續(xù)犯罪,當然,在謝楓的眼里這就是大義滅親了?!?/br>
    信宿的表情帶著某種淡淡的譏諷,“在我父母準備去報警的那一天晚上,他帶著一把槍來到我的家里……我去給他開的門?!?/br>
    “他殺了我的父母,我看到我的兩個親人一起死在我的面前。”

    “后來一場大火掩蓋了所有真相,我的父母因為火災而‘意外死亡’,沒有人探究他們身上的槍口,醫(yī)院的那些人不約而同地忽略了尸體上的異常。”

    “在別人眼里,他們只是生平不幸,剛好被火災卷去了生命的倒霉遇難者?!?/br>
    信宿極為平靜地陳述著這一切。

    “謝楓沒有殺我,可能因為他覺得一個九歲的小孩子很容易掌控,也可能是因為我是唯一一個跟他有血緣關系的后輩,那天晚上他把我?guī)ё吡??!?/br>
    ——所以信宿從來不是在福利院里長大的孩子。

    他甚至不能在福利院里長大。

    “但那時候我還太小了,不懂過剛易折的道理,也不會曲意逢迎,對心里極度厭惡的人擺出笑臉。”

    “剛被謝楓帶走的那兩年時間,我總是‘不聽話’,每次見面都鬧的好像跟他不共戴天一樣,所以他長年囚禁我、拿我試藥,通過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控制,把我捏造成一個他心目中完美的‘繼承人’?!?/br>
    信宿說這些事的時候,語氣很淡,事不關己的漠然,幾乎沒有平仄起伏。

    可是只要但凡深思其中的一個字,就會有一種壓抑沉重到難以喘息的窒息感,好像冰涼的海水沒過鼻腔,冷冰冰地下墜。

    林載川微微閉了閉眼睛,沉沉吐出一口氣,心臟好像牽連著四肢百骸都在疼痛,空氣中落滿了細細的刃,呼吸間仿佛無數(shù)刀割。

    他失去自由地被仇人圈養(yǎng)長大。

    “我跟謝楓,是這一生都無法消解的仇恨,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想殺了他,可惜在吃了很多沒有必要的苦頭以后,我才終于明白了在人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信宿輕輕挑了一下眉梢,“所以后來我學聰明了許多,開始在表面上假意順從他,如他所愿變成一個聽話的傀儡,有求必應地跟在他的身邊。我用了五年的時間才終于讓謝楓對我放下了最初的戒備。”

    “……那也是他的死期。”

    “我十七歲那年,謝楓死在他最愛的毒品手里?!?/br>
    “但有句話可能說的沒錯,長久凝視深淵的人必將遭受回視,屠龍的人最終會變成惡龍。”

    “我在那個地方待了太久,變得貪得無厭,想要得到更多的東西。”

    “只讓謝楓死了還不夠,每一個曾經(jīng)在我的脊梁上踩過一腳的人,都應該有跟謝楓一樣的下場?!?/br>
    信宿語氣淡淡地說:“他們都該死。”

    林載川最開始在沉寂了將近十分鐘后,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他注視著信宿的雙眼,聲音是克制后的、帶著輕微顫抖的平靜:“當初你對我說,兇手的死跟你沒有關系?!?/br>
    信宿一怔,然后笑了起來。

    “我當然不需要親自動手殺了他,讓他自尋死路的辦法我能找到一百種。”

    “在霜降那么多年……”信宿慢慢說著,向他攤開一只手,那只手細瘦蒼白,半透明的隱約看得到血管的青色脈絡,“你怎么會一廂情愿地認為我手上是干干凈凈的?!?/br>
    他的語氣幾乎帶著憐憫了:“載川,你總是把人想的太好。我不無辜?!?/br>
    這個話題信宿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話鋒一轉,回到了最開始的那個問題,“至于驚蟄……我臥底到市局,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br>
    “當年謝楓因為注射過量嗎啡而死亡,現(xiàn)在的掌權人宋生趁機奪權,把霜降握在了他的手里?!?/br>
    “宋生上位后,對我百般防備,想把周風物部下的那些舊勢力斬草除根,而沙蝎的宣重因為跟我有些恩怨,在失去謝楓的‘庇護’以后,也對我虎視眈眈。”

    “我可是腹背受敵、內(nèi)憂外患,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不知道死在誰的手里了——你知道的,那些都是把人命看的比螞蟻還低賤的東西。”

    信宿道:“所以我不得不找一個能跟我站在一條線上的‘同盟’,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我能找的勢力只有警察。”

    “說來也巧,謝楓本來就有讓我進入市局為他臥底的打算,所以當年才跟周風物換了身份,給了我一個干干凈凈的家庭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