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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144節(jié)

    男人表情驚訝:“河水?河水還能喝嗎?村里人不都在河里洗澡洗衣服的?”

    “我們村的河水不一樣,干凈?!迸说溃按謇锛壹覒魬舳己群铀??!?/br>
    男人撇了一眼那水缸,跟旁邊清澈的井水相比,里面的河水完全算不上“干凈”,rou眼可見的漂著一些雜質,還泛著一點黃。

    男人故作不解道,“不是有井水了,怎么還喝河水呢?保不準里面有沒有細菌的。”

    “我們的河很干凈,”女人又重復了一遍,“飲用河水的人,會受到河神保佑,身體健康,接受河神賜福,莊稼豐收,衣食無憂?!?/br>
    男人問:“……河神?”

    女人語氣極為虔誠:“是我們桃源村的守護神,在河里顯靈。”

    男人明顯對這種說法不以為意,打著哈哈道:“真有意思,竟然還有這種說法,那我能喝一口嗎?說不定喝了這個河水,我回去種地也發(fā)財了,就不拖累閨女了,哈哈。”

    女人只是淡淡看他一眼,“這種事,心誠則靈,不可玩笑。褻瀆神靈,必遭反噬,輕則疾病纏身,重則危及性命?!?/br>
    這幾句話不像是鄉(xiāng)村女人能說出來的詞藻,更像是有人給她“灌輸”了某種觀念,而她對此深信不疑。

    男人臉上的表情稍微僵了僵,像是害怕似的四處看了兩眼,壓著嗓子問:“真的嗎?這么玄乎?”

    女人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以前我們村子里有個人,公然辱罵河神,在河里倒石灰、倒水泥,后來莫名其妙地就死了,暴斃山野,村里人報了警,警察也查不出原因,找不到兇手,一直沒找著。村里人都說,他是因為褻瀆神明,所以被神明降下制裁,罪有應得?!?/br>
    男人——沙平哲的太陽xue不動聲色跳了跳,知道她說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趙洪才。

    沙平哲這次是帶著整個刑偵支隊的希望來的,給他們先“探路”。

    警方盡量避免跟當?shù)卮迕裾姹l(fā)大規(guī)模沖突,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人身傷亡。信宿說“以毒攻毒”,既然從外部瓦解不行,那就派人打入敵人內部,“溫和”獲取線索。

    沙平哲是刑偵隊里最好的人選,隊里的其他人跟他相比都太年輕了,而且一直住在城里,也完全不“接地氣”,很容易引起桃源村村民的懷疑。

    沙平哲本來就到了要退休的年紀,破破爛爛的棉大衣往身上一裹,稍微一弓腰,看著就是一個長年下地干活的農民。

    村民會提防警察,但是不會太過提防一個“同類”。

    沙平哲一臉將信將疑道:“會不會是在村子里得罪人了,所以被人報復了?”

    女人搖頭道:“死的那個人叫趙洪才,是我們村以前的副書記,平時里人挺好的,本來是挺和善的一個人,也沒跟人結過仇?!?/br>
    “只有在碰到河神的事的時候,就跟瘋子一樣,說我們是都被控制洗腦了,說整個村子都‘中毒’了,可村子里的人日子變好是真的,沒有河神以前,我們從來沒有這種收成,現(xiàn)在都富足了,都是河神的庇佑?!?/br>
    “趙洪才還說,絕對不可能讓河神繼續(xù)存在下去,之后沒多久就死了。”

    沙平哲倒吸一口氣,臉色變得發(fā)白,調動畢生演技,表情驚恐又驚訝道:“難道真是,河神顯靈了?”

    女人道:“不然村子里就我們這幾十戶人,都知根知底的,真的有人殺了人,警察怎么可能找不著兇手?”

    沙平哲:“那警察是怎么說的?”

    女人道:“警察說,趙洪才是被人謀害的,但兇手無法確定,但是兇手殺了人,不應該拋尸不被人發(fā)現(xiàn)嗎?怎么會把尸體放到那種地方?一定是河神被激怒了,所以才把他吊起來,掛在山上?!?/br>
    沙平哲心道:“兇手恐怕是故意讓村民有這種想法的,通過對生命的敬畏與恐懼反復加固村民對河神的信仰,確實是‘洗腦’?!?/br>
    女人道:“趙洪才的尸體在公安局放了一個多月,我們村長帶著人把他拉了回來,準備下葬?!?/br>
    沙平哲感覺到一絲矛盾,“ 他冒犯河神,跟整個村子里的村民都不對付,你們怎么還要把他的尸體帶回來?”

    女人道:“因為村長想把他扔進河里,讓河神親自處理他的尸體,也是水葬了?!?/br>
    所以,趙洪才的尸體被接回后,并沒有被下葬,而是被扔進了河里,說不定在腐爛之后被魚群吃的干干凈凈。

    那么整個村的村民都喝的那些水……

    沙平哲感覺到了一絲透骨的寒意,同時也感到極端憤怒,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女人又道:“不過,后來有人到村子里給他收尸,把他的尸體帶走了,不知道最后怎么處理的?!?/br>
    沙平哲下意識就想問是誰把趙洪才的尸體帶走了,險些憋住了刑警的工作本能,假裝震驚道:“這種不知恩圖報褻瀆神明的人竟然還有同伙嗎?”

    女人搖搖頭道:“說來也奇怪,趙洪才沒有家人,一輩子沒娶,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個女人,態(tài)度還很強硬,說村長不給尸體就報警讓警察來處理,我們村長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給她了,后來再也沒見過?!?/br>
    林載川很早就推測兇手可能是一個女人,而且跟趙洪才關系匪淺,殺李登義是為了給趙洪才報仇——

    聽到女人的這句話,沙平哲幾乎可以確定,這個為趙洪才處理后事的人就是李登義一案的殺人兇手!

    明晃晃的線索就在眼前,沙平哲到底按捺不住,假裝好奇地問了一句,“是什么樣的女人?”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根據(jù)目前的調查情況,兩個村莊牽扯的涉案人員規(guī)模可能龐大到難以想象,尤其是桃源村,說不定每一個村民都被卷入了某個巨大陰謀之中,林載川被局里叫去開會,把這件事向上匯報給魏平良。

    會議結束后,他回到辦公室,“桃源村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賀爭道:“老沙剛才打電話過來,說他們已經(jīng)在回來的路上了,聽他的意思是打聽到了不少東西,等見面再說。”

    林載川微微一點頭。

    過了半個多小時,負責在桃源村打探線索的一行人開車回到了市局,走進刑偵隊辦公室,沙平哲二話沒說脫下厚重的棉大衣,往椅子上一坐,“我先說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

    “跟當?shù)匾粋€婦女打聽的,一年前趙洪才那起案子,分局警方的偵查階段基本結束以后,村長趙培昌帶著人把趙洪才的尸體帶走了,美其名曰村里人集體幫他處理后事,實際上是想把他扔進河水里喂魚——但是未遂,趙洪才的尸體后來被一個女人帶走了。”

    這句話一出,辦公室的刑警都齊刷刷地看他。

    沙平哲表情遺憾地說:“不過,那個婦女說,她不認識那個女人,不是當?shù)厝?,年齡看著在四十歲左右,長相也沒有什么明顯特點——這件事趙培昌肯定知道,說不定他清楚那個女人的來歷?!?/br>
    章斐擺擺手道:“別提趙培昌了,這孫子在審訊室里大放厥詞,說什么我們沖撞河神信徒,是要遭天譴的,聽的想讓人給他兩耳刮子。從他嘴里問出一句實話,還不如在大街上走訪來的快?!?/br>
    賀爭皺起眉道:“怪不得有些邪教組織里的人那么喪心病狂,這感覺也差不多了?!?/br>
    林載川神情平靜問:“其他的線索呢?”

    沙平哲嚴肅道:“還有一件事就是,根據(jù)那個婦女的說法,桃源村的人,每家每戶都飲用村子里的河水,但我不確定那些水是不是真的從河里打回來的?!?/br>
    “——我趁她沒注意,偷偷弄了一點回來。”

    沙平哲從懷里摸出一個物證袋,小心翼翼拿出里面的針管,針管里裝著幾毫升的透明液體。

    林載川把針管遞給旁邊的刑警,“送去物證科,讓他們插隊進行檢驗,出了檢測結果第一時間送過來。”

    那刑警點點頭,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沙平哲繼續(xù)道:“還有一件事,那個婦女跟我說,趙洪才不僅僅是不信仰河神那么簡單,他甚至還想把河神‘驅逐’出去、讓河神在桃源村不再存在。”

    “在這不久以后,趙洪才就死了——我懷疑他是知道了什么內情,所以被殺人滅口了。”

    賀爭反應很快:“那這么說,李登義跟桃源村肯定也有關系,趙洪才的死,或許不是李登義一個人造成的?!?/br>
    信宿坐在他的辦公椅上聽著,手指若有若無地輕點桌面,什么話都沒說。

    信宿從來不相信世界上有神明一說,桃源村的怪談聽起來再詭異,也一定是一張人披著的畫皮。只要是人為,就不可能天衣無縫,一定會有破綻。

    信宿更加在意的是,那個從來沒有在警方視野中的、把這兩起案子串聯(lián)到一起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林載川讓物證科插隊做了檢測,凌晨之前就出了結果,而那些“河水”里究竟是什么,結果讓所有人都駭然不已——

    沒來得及脫下實驗室白大褂的檢查人員道:“根據(jù)我們的水質分析結果,樣本試劑里含有少量罌粟及罌粟殼粉末?!?/br>
    “微量的罌粟,有緩解失眠、鎮(zhèn)痛的作用,對上了年齡的老人來說確實有一定作用,但是毒品始終是毒品,如果人體長期攝入這種物質,仍然會產(chǎn)生依賴性,對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害?!?/br>
    “樣本里罌粟含量非常輕微,嗎啡的濃度就更少了,像這種程度,不會對人的生活有明顯影響,也不會像吸食毒品那樣瘋狂,但是大腦依然會對這種物質產(chǎn)生依賴性。”

    “而且這種長時間養(yǎng)成的依賴是難以被察覺的,”他打了個比方,“以前有商家在麻辣燙、火鍋底料里添加罌粟殼,消費者只會覺得這家店的口味比其他店里的好吃,下一次還想吃,不會意識到是被里面的罌粟影響了?!?/br>
    信宿總結道:“桃源村的村民會對河水產(chǎn)生下意識的依賴,覺得其他的水源寡淡無味,從而對河神的存在更加深信不疑?!?/br>
    檢查人員點頭:“可以這樣理解?!?/br>
    怪不得桃源村的村民每家每戶都要天天喝“河神賜福”的水——

    章斐感覺有點說不出的冷,“所以說,這些村民確實是都被控制了?!?/br>
    “不過是軟性的精神控制,而且他們算是自愿接受的,并且稱之為信仰……”

    賀爭不解道:“整個河水里都放了罌粟殼,這得花多少錢,這玩意兒的價錢可不是一般的貴,這么大費周章,到底想做什么?”

    信宿這時笑了一聲,道:“對于普通人來說,罌粟殼或許價格昂貴,并且很難找到購買渠道,但是對于一種人來說,罌粟殼只是毫無價值的廢棄材料,放在手里甚至是個燙手山芋,需要盡快處理掉?!?/br>
    賀爭愣了愣:“你是說……”

    林載川輕聲道:“還記得在李登義的姜窖里發(fā)現(xiàn)的毒品嗎。”

    檢測人員道:“罌粟提取物是制造嗎啡的原材料,而海洛因是由嗎啡人工提純而成的?!?/br>
    桃源村不止是涉及販毒那么簡單——

    “村子里很有可能藏著一個制毒工廠?!?/br>
    林載川的這句話讓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下來。

    半晌還是他先打破沉默,“去聯(lián)系緝毒支隊吧?!?/br>
    目前的證據(jù)已經(jīng)足夠支持他們對整個桃源村進行大范圍的搜索,以林載川的性格,等到計劃擬定,就會第一時間跟緝毒支隊一起行動。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深夜了,但沒有一個刑警離開辦公室。

    所以,被幾十戶村民稱之為“信仰”的東西,其實不過是有人在背后費盡心機做了一個局。

    而這個人的目的……

    信宿道:“桃源村里一定有一個組織者、領導者,或者說河神最初的傳教士,是他把河神帶到了村子里——也是一切的始作俑者?!?/br>
    “我個人猜測,這個人很有可能在村民面前神話罌粟的存在,在眾人的擁護之下肆無忌憚、光明正大的制毒,把桃源村當做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制毒工廠,而不必擔心事情泄露——唯一一個知道內情的、清醒的人,被村民當做褻瀆神明的異類,尸體掛在樹上‘凌遲處死’了。”

    章斐被他這幾句話說的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剛來不久的實習小刑警道:“趙洪才要是知道村子里有人制毒,為什么不報警呢?”

    信宿這次實在是沒忍住,“哈”的笑了一聲,好像覺得這個想法無比天真愚蠢,微笑看著他道:“村子里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呢——趙洪才發(fā)現(xiàn)了神明不為人知的秘密,能不能活著走出那個村子都不一定,四面楚歌,他憑什么能報警?”

    小實習生被他看的不敢吱聲了。

    “今天時間很晚了,先散了吧,早點休息,大家都辛苦了?!绷州d川道:“具體行動安排等我跟羅支隊明天商量以后再行通知?!?/br>
    本來以為只是兩起“簡單的連環(huán)殺人案”,誰都沒有想到竟然能牽扯出這么深的內幕,明天說不定有一場硬仗要打,聽到林載川這樣說,刑偵隊的警察就都乖乖回家養(yǎng)精蓄銳了。

    等到他們漸次離開,林載川單手撐在桌面上,揉了揉眉心。

    信宿白天的時候還在辦公室里將就著睡了幾個小時,林載川是真的兩天兩夜沒合過眼了,這時候的精神狀態(tài)說不上好。

    信宿從后面輕輕抱住他,兩只手放在他的腰上,“我們是不是也該回家了,隊長?”

    林載川用綁著繃帶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轉身看他,“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