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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143節

    他現在好像更加不清醒了——如果這時候林載川對他提出任何要求,信宿都會愿意答應。

    但林載川明顯沒有“趁人之危”的打算,只是跟他一起走向車輛停放的地方。

    “我來開車吧。”

    林載川手上有傷,信宿就坐到了駕駛座上,伸手從后面拿出一個小型車載藥箱,拆開碘伏和繃帶,幫他進行簡單的包扎。

    信宿撫摸著他的掌心邊緣,喃喃道:“原來我的英雄也會受傷啊。”

    刑警這一行,出任務的時候流血受傷,都是再常見不過的事,犯罪分子在一瞬間迸發出的惡意與殘暴是永遠難以預料的。林載川道:“傷口很淺,很快就會痊愈的。”

    信宿沒說話,將繃帶尾端打了一個結,低頭在傷口的地方輕輕吻了一下。

    兩個人開車回到市區,先去了一趟中心醫院,做了一個臨時的身體檢查——密室里被投放的不知道是不是單純的致眩氣體,對身體有沒有其他毒害作用,以防萬一還是要檢查一下。

    一小時后檢測報告出來,兩個人血檢結果一切正常,應該沒有什么大礙。

    信宿本來讓林載川到醫院再處理一下傷口,他剛剛只是消毒止血,沒有上藥,總歸有些潦草,但林載川說現在這樣傷口會好的更快一些,沒讓護士給他拆繃帶。

    信宿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林載川的意思,一時難以置信——感覺他的男朋友可能有從“智性戀”變成“戀愛腦”的嫌疑。

    這一夜發生了太多事,回到市局的時候,天色已經蒙蒙亮了起來,刑警陸陸續續來刑偵隊上班,聽到林載川跟信宿昨天晚上的經歷,反應都極其震驚,“一個糟老頭子這么囂張?!瘋了吧在林隊頭上動土?這怎么敢的啊?”

    章斐道:“林隊沒事吧?”

    昨天值班的那年輕刑警道:“手有點受傷,不過不嚴重,昨天夜里就去醫院看了,醫生說沒事,養兩天就好了。”

    章斐:“那信宿呢?”

    “信宿就更沒事了,頭發都沒掉一根。”

    賀爭從辦公室外走進來,“人都到齊了嗎?林隊讓我們去會議室開會了,昨天晚上在桃源村有重大發現。”

    可能因為知道他的上級兼工作榜樣兼個人偶像因公受傷的緣故,賀爭的臉色都沒以前那么嬉皮笑臉的了,陰沉沉的。

    會議室很快坐滿了人,缺了一個沒來——信宿昨天一宿沒閉眼,回來以后就在林載川的辦公室里補覺,沒來開會,也沒人上去喊他。

    林載川轉頭問負責審訊的刑警,“趙培昌那邊的情況怎么樣?”

    那刑警搖搖頭,有些無奈道:“軟硬不吃,一句話都不說,態度很頑固。”

    這倒并不意外。

    像趙培昌這種有獨立信仰的人,遠比普通的犯罪分子要難對付的多,一般的審訊手段根本撬不開他的嘴,這人被抓的時候還對著林載川大放厥詞,一點沒有畏懼和悔過的意思,想要從他的嘴里得到什么線索,難如登天。

    林載川語氣冷淡道:“那就先關在審訊室里,讓他冷靜一段時間再說。”

    那刑警點點頭。

    “昨天晚上我跟信宿夜訪桃源村,從村長趙培昌的家里找到了這樣東西。”

    林載川將裝在物證袋里的香灰放到會議桌上,“這是放在他家香爐里的東西,經過物證科的鑒定,里面含有香灰、沙子、石灰,少量罌粟殼,還有極少量的海洛因。”

    座上的刑警道:“這個趙培昌吸毒嗎?”

    旁邊刑警回答:“血液樣本已經送入血檢了,結果還沒出來,但我看他的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態,都不太像是吸毒的。”

    林載川:“這是他供奉神像的時候用的香灰——趙培昌信奉村子里有神明保佑,而他是一位忠誠的信徒。對我跟信宿下手,也是認為我們兩個的舉動‘冒犯’了神明。”

    “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有人信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章斐緊緊皺眉道,“這都算不上是邪教吧,感覺好像被什么洗腦包給洗腦了。”

    在農村,尤其是邊遠地區的農村,很容易滋生出這種群體性的“社會意識”,上一代的老人,因為條件限制,都沒有什么文化,甚至連一些最基本的常識都不具備,非常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洗腦——桃源村的“buff”是疊的不能再滿了。

    林載川輕聲道:“整個桃源村的村民,唯一不相信有河神存在的人,一年前被吊死在村口山間的樹上。”

    以儆效尤。

    這句話背后的內容實在是讓人聽著骨頭縫發涼,賀爭莫名打了個冷顫:“不是說趙洪才的死是李登義干的嗎?難道跟桃源村的人也有關系?”

    林載川:“按照目前的線索,李登義在案發前一天購買了作案用的工具,他很有可能參與了這起兇殺案。但至于還沒有其他的幫兇、李登義是否受人教唆,還是未知數。”

    關于趙洪才的真正死因,趙培昌一定知道什么,但他不可能在警方面前說實話。

    他對這些破壞他信仰的條子簡直是恨之入骨。

    會議室里陷入了一陣思考中的安靜。

    ……桃源村、壽縣村,趙洪才、李登義、趙培昌……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聯系。

    藏在“神像”之后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趙培昌家里有罌粟,李登義家里有海洛因,這恐怕不是巧合吧。”章斐用筆帽撓了撓頭,“感覺現在的線索很多,但是好像有點串不到一起,東一頭西一頭的。”

    賀爭:“而且到現在,李登義的殺人動機還沒調查清楚,有沒有可能是林隊說的那樣,他是被教唆或者是被雇傭殺人的。”

    鄭治國:“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像趙培昌這樣的人,在桃源村是個例,還是家家戶戶都如此。”

    會議室的所有人都意識到,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張巨大的網,而警方調查到的,只不過是網的一部分、一個節點。

    未見全貌。

    一男刑警道:“那下一步我們應該怎么做?直接去調查桃源村的其他村民嗎?”

    隔壁緝毒支隊的羅修延已經帶人把壽縣村從里到外徹查了一遍,但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壽縣并不是個“毒村”,村民對警方的調查都非常配合,除了在李登義的姜窖里發現了大量海洛因,其他一切正常。

    如果李登義不是從村里“自產自銷”得到的,那么那些毒品只有可能是從別的地方“進貨”。

    結合在趙培昌家里發現的那些東西,那些海洛因極有可能是從桃源村送過來的。

    但調查桃源村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個趙培昌都敢拿著菜刀跟警察正面起沖突,還想把他們迷暈進行下一步犯罪行為,那些手無寸鐵“地位弱勢”的村民,說不定都會變成瘋狂的暴徒。

    一旦處理不好,說不定結果就是整個村子的村民發生暴動,而且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再驚動武警……那場面簡直是災難。

    林載川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

    這時,會議室的門“咔噠”一下打開,一個披著林載川警服的人從外面走了進來,語氣愜意悠閑,“剛剛下樓到辦公室,發現你們都不在,果然是來開會了。”

    章斐“呀”了聲:“你醒啦?知道你昨天通宵加班,還差點落入敵手,想讓你休息一下,而且你知道的事林隊不都知道嗎,你倆派個代表就行了。”

    信宿:“………”

    他跟林載川的柜門是徹底沒有了。

    信宿若無其事拉了張椅子,在會議桌角落坐下。

    “你們說到哪里了?”

    章斐嘆了口氣:“在討論怎么才能在不跟村民起直接沖突的情況下調查桃源村。”

    信宿“唔”了一聲,單手撐住下巴。

    林載川問道,“你有什么打算嗎?”

    信宿想了想:“桃源村的每個人,都長年籠罩在一個謊言下。”

    “而這個謊言是無法從外部戳破的——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你被灌輸了某種觀點,并且你身邊的人都對此深信不疑,你也確實可以從中獲得好處,被反復洗腦。這時,忽然有個人跳到你面前,全盤否定了你的信仰,你會有什么反應?”

    他身邊的刑警道:“……就跟趙培昌一樣的反應吧。”

    “所以我想,直接正面調查難以實現的話,”

    信宿微微一笑,“不如以毒攻毒試一試。”

    ——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下午五點半,日落時分,村莊遠處連綿的山脈被黯淡的一片昏黃。

    桃源村古井附近站著幾個村民,神色各異湊在一起說著什么,臉上都變得有些不好看。一個穿著棉大衣的外地人步伐略蹣跚地走了過來,隱約聽到了“村長”、“警察”幾個字。

    看到有外村人進來,村民齊刷刷看向他,面色警惕問道:“你是干什么的?”

    “老鄉,我來問問,附近有沒有能坐客車的地方啊,”中年男人說著一口浮岫當地方言,用拳頭抵著嘴唇咳嗽了兩聲,“我是旁邊壽縣村的,本來想過來投奔我二閨女,沒提前打招呼,二閨女說她這兩天都不在家,讓我回去……我是從客車站打了個摩托過來的,現在坐不上車了,走了一路也沒看到有客車路過。我得回我大閨女家,晚上沒地方住了。”

    村民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皮膚發黑,一雙手干農活的粗糙,看著的確像個下地的莊稼人。

    村民有些冷漠道:“這附近沒有坐車的地方,你得走到外面大路上,有客車從那兒走。”

    男人問:“遠不?”

    “一個鐘頭就走過去了。”

    旁邊一個人道:“一個鐘頭,都快七點了,客車也不跑了。”

    “唉,那我今天晚上只能先找個村頭將就睡了,明天再去坐車,”男人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人老了,干什么都是拖累,一個男人在閨女家里也遭人嫌。”

    男人舔了一下干燥起皮的嘴唇,又討好地笑了一笑:“老鄉能不能給口水喝?我一下午都沒喝水了,走了一里地,嗓子都快冒煙了。”

    聽到這句話,幾個男人都沒吭聲,村子里這兩天“不太平”,他們不敢放人進去。

    半晌,一個老婦人才道,“你過來喝口水吧。”

    男人頓時感激道:“謝謝、謝謝。”

    女人帶著男人走到家門口,吱呀一聲,進屋用塑料水瓢從大水缸里舀了半瓢水,遞給男人,“喝吧。”

    男人端著水瓢狼吞虎咽地喝了水,又道了幾聲謝。

    女人道:“這么晚了,怎么不給你大閨女打電話,讓她過來接你。”

    “城里人都忙,她白天上班,晚上哄孩子,再管著我一個老頭子,給她添些麻煩。”

    男人嘆氣道:“本來我一個人住在農村,種點花生、麥子,一年掙個萬八千的,吃喝看病勉強夠用。可是這兩年收成是真不好,賣的錢還沒有投進去的本錢多,一個人真是過不下去了,才去投奔兩個閨女。”

    “有句話怎么說,老年有福才是福啊,像我這樣的,走到哪兒都不招人待見,”男人自嘲一句,又道,“我看你們村子里的老人,都挺好的。”

    女人“嗯”了一聲:“我們莊稼收成挺好。”

    “村子里那口井也是好井啊,”男人道,“我剛剛看著里面還有水,現在很多古井都干了,古井的活水也養人,有靈氣。”

    女人道:“你剛剛喝的就是井里打上來的水。”

    男人隨意在屋子里看了兩眼,發現女人的家里有兩個水缸,一大一小,并排擺放在一起。

    女人打開另外一個小水缸的蓋子,把水盛進碗里,兩只手端著碗,喝的干干凈凈。

    男人好奇問:“這也是井水?”

    女人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太一樣的情緒,對他道:“這是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