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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137節

    當天下午,一行便衣刑警潛入壽縣村。

    他們把幾輛警車停在不起眼的山后,從小山地繞了上來,路上見到地面上像井蓋一樣的東西,隔三差五就能看到一個。

    城里的小警察從來沒見到過這種山地景觀,好奇問道:“賀哥,這是啥啊。”

    “應該是姜窖。”

    旁邊年長一點的刑警回答道,“種姜的人家一般都往地下挖了窖子,存姜用,不然一個冬天過去,姜苗全都凍壞了,賣不出去價錢。”

    生姜保存的條件苛刻,對溫度和濕度的要求都很高,沒有建造恒溫大棚的條件,大多農戶都會在地表向下打一間地窖,六米多深的天然地下儲存室。

    不是在農村長大的基本上看不到這種姜窖,年輕刑警忍不住好奇,蹲在一個窖子旁邊,打開上面的蓋子往地下看了看,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見。

    一個刑警道:“李登義家以前不是賣姜的嗎?他家應該也有這種窖子吧?”

    賀爭提議道:“我們去看看?”

    鄭治國也點了點頭。

    他們向當地村民打聽到了李登義家姜窖的大概位置,在另外一座山頭上。

    市局刑警的體能都強悍,翻山越嶺不在話下,他們爬上山頭,沒走兩步就看到了一個窖子,窖口用一張厚重的圓形鐵皮嚴絲合縫地蓋住,邊緣還壓了很多沉甸甸的磚頭。

    “應該就是這里了。”賀爭蹲下來,把磚頭挪到了一旁。

    現在外面溫度是零下,按理來說,姜窖里的溫度要比地上高許多,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刑警掀開窖蓋以后,從地下撲面而來一股冷浸浸的氣流,更像是一間冰室。

    賀爭帶上手套,道:“說來慚愧,我還是第一次下這種地方。”

    一根結實繩子從窖口垂落下去,賀爭抓著繩子,一點一點把身體往下放,直到踩到了細沙鋪成的地面。

    鄭治國道:“小心。”

    “落地了,”賀爭的聲音從地下響起,哆哆嗦嗦的,有點奇怪,“不太對勁啊,里面也太冷了,這姜放在這里一冬天不都凍壞了?”

    他的聲音撞在狹窄的墻壁上,不斷蕩起回音。

    姜窖是往東打的,在上面拿著手電筒往下照,只能看到黑乎乎的地面,年輕刑警擔心道:“賀哥,你一個人還行嗎,我下去跟你一塊吧?”

    賀爭有些沉悶的聲音傳上來,“不用,我一個人就行,這兒沒多少東西,很窄的地方,放不下兩個人。”

    姜窖里很黑,沒有光線基本伸手不見五指,賀爭打著手電筒,微微彎著腰,慢慢沿著矮而狹窄的窖壁往前走。

    姜窖里的東西應該都賣完了,里面只有幾個搬運生姜的大簍子,還有一股地下難以言喻的潮濕氣息。

    不知道地下從哪兒來的逼人寒氣,尖銳的能穿透羽絨服,刺進骨頭縫里,賀爭冷的打了個哆嗦,掀開了蓋在姜筐上的白色布料。

    那簍子里好像有什么東西,一個黑色袋子,賀爭拎起來看了眼,當即“臥槽”了一聲,語調都不對了:“這什么?!”

    上面的鄭治國臉色一變,沿著那根繩子直接跳了下去,沖進了窖子里。

    當天下午三點半,市公安局。

    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林載川接聽電話,那邊說了什么,幾秒鐘后他倏然從辦公桌后站了起來:“什么?!”

    窩在沙發上的信宿一頓,抬起眼看他。

    印象里他從來沒有見到林載川這樣意外、失態的樣子。

    ……發生什么事了?

    信宿跟他一起站了起來,走到他的身邊,等到掛斷電話才問他,“怎么了?”

    “我去一趟緝毒支隊。”林載川快步走出辦公室,低聲對他道:“賀爭剛剛打電話過來,說他們在李登義家的地下姜窖里發現了大量四號海洛因。”

    信宿的瞳孔猝然一震。

    他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著林載川的身影匆匆離去,片刻后抬步跟了上去。

    市面上現有的海洛因,按照純度和成分,分成了四種型號,一號二號是磚塊狀,也叫“青皮”,大多用于燙吸,三號一般是顆粒狀,海洛因含量差別很大,質量參差不齊,大都是粗制。而進化到了四號,則是質變,四號海洛因中的二乙酰嗎啡含量的在90%以上,市面上的價格比三號翻幾倍不止。

    但是現在黑市上流通的所謂的“四海”,里面都會摻雜著面粉、滑石粉等雜質,降低純度后對外出售,但即便如此,價格也比其他型號的海洛因貴了許多。

    就算是資深吸毒的癮君子,也很難有途徑買到高純度的四海,這些海洛因是怎么來的,又怎么會出現在李登義家的地窖里。

    李登義的尸檢沒有檢查到他生前有吸毒史,所以很可能是涉嫌販毒,而且說不定還不是普通的販毒——一般毒販手里也很難有大量的四號海洛因。

    誰都沒有想到能從一起簡單的刑事案件上發現這些!

    林載川跟信宿到了隔壁緝毒支隊的辦公室。

    市局里緝毒和刑偵向來是分工明確的,如果遇到案情交錯在一起的刑事案件,就由兩個部門合作調查,在毒品犯罪這方面,緝毒支隊的警察更有經驗。

    緝毒支隊的支隊長羅修延聽他說完前因后果,雙手抱臂沉默兩秒,神情凝重道:“根據我們以往的緝毒經驗,但凡出現在這種邊遠鄉村里的販毒行為,整個村莊都可能有問題……做好一毒毒一窩的準備吧。”

    兩條人命,八公斤海洛因,這已經屬于是特大刑事案件了——如果不是霞陽分區上報了李登義的案子,說不定現在市局還完全不知情。

    林載川去過壽縣村,跟當地村民也有過交談,竟然沒有察覺到村子里有問題。

    還是說……

    “那壽縣隔壁的桃源村,可以一起查一查了。”信宿站在林載川的身后,靠在沙發上,低聲開口。

    聽到他出聲,羅修延看了他一眼。

    “聽說這個村子有‘河神’庇佑,深得人心,”信宿笑了一聲,“我很想看看這個所謂的守護神到底是人,還是鬼。”

    可能是常年陰陽怪氣習慣了,信宿皮笑rou不笑的技能已經點滿了,就算他嘴唇彎著,整個人看起來也有一種冷淡而鋒利的氣質。

    羅修延聽聞刑偵支隊有這么一號人物,也跟他偶然見過幾面,不過這個年輕人給他的感覺一直不太好,總是有一種陰沉厚重的冷,捉摸不透。

    但林載川能從信宿的神情里看出更多情緒,信宿說這句話的時候,不僅是冷漠,更像是厭惡,甚至深惡痛絕。

    羅修延的手指在桌子上慢慢敲了兩下:“最壞的情況,如果真的里應外合,那么整個村子都是毒販耳目,我們不能打草驚蛇。”

    林載川沉默片刻,“這幾天,我們隊里一直當做普通刑事案件來處理,跟當地村民有過接觸,說不定已經……”

    羅修延扭頭問道:“現在你們有多少人在壽縣村?”

    “九個。”

    鄭治國走的時候帶了不少人,本來打算在村子里挨家挨戶走訪,尋找蛛絲馬跡,沒想到剛一進村,就有了一個巨大“收獲”。

    “人不夠,萬一跟當地村民爆發了什么沖突,他們恐怕頂不住,”羅修延道,“我這邊派人過去,你也找兩個機靈點兒的,再打探打探情況。”

    “等等,”信宿這時輕聲說了一句,突然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羅修延一怔,然后對林載川聳了聳肩,話里有話道:“你這個小男朋友,好像很有自己的想法。”

    林載川垂下眼,神情平靜,沒有說什么。

    信宿一邊沿著走廊往外走,一邊低頭發了一條信息出去。

    很快一個電話打了過來,秦齊的聲音響起,“桃源村?沒聽說過,這個地方怎么了?”

    信宿面沉如水。

    霜降已經是浮岫市內最大的毒品交易組織,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遍布城市的每個角落。

    在霜降之外,當然還會有一些小型的販毒團體,來分一杯羹,信宿基本上都一清二楚——毒販內部的情報網絕對比警察靈通的多。

    但壽縣、桃源,這兩個地方他從來沒有聽說過。

    這種情況,要么是剛剛建立不久的新組織,還沒有來得及出現在霜降的視野當中。

    要么……就是有人在刻意躲避他的“視線”。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李登義本來就是一個農戶,性格沉悶,有時候一個人在外務工,工地上也跟人沒有什么聯系,基本調查不到他的社交圈。

    回到刑偵支隊辦公室,林載川推開門問:“李登義的手機數據恢復怎么樣了?”

    “當時技術人員說是一周內給消息,”章斐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這不最后一天了,可能進展不太順利吧。”

    章斐嘆了一口氣,又挖苦道:“我聽賀爭說……好像還有意外收獲。”

    不管是故意殺人還是販毒,單獨拿出來一個都是重罪了。

    林載川道:“這起案子現在開始由緝毒支隊協助調查,有需要配合的地方,服從羅支隊的指揮。”

    “明白!”

    緝毒支隊和刑偵支隊又各自派出了幾個警察,喬裝改扮,“打入敵人內部”,在村子里尋找線索。

    最壞的可能性,假如這兩個村子真的爛到蛇鼠一窩,警方的警力也足夠應對。

    “眼下李登義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支隊長辦公室里,信宿支著下巴輕輕道,“這下可真是死無對證,這些海洛因的來路都未必能調查清楚了。”

    馬上就是下班時間,林載川面色沉凝低聲說:“嗯,恐怕要跟趙佳慧再見一面。”

    李登義生前到底在做什么,如果連他朝夕相處的妻子都不知道,那從別人嘴里得到線索的可能性就更幾乎為零。

    “我晚上回家一趟。”信宿這次竟然沒粘著他一起去,垂眼一笑說,“說不定能給你帶什么線索回來。”

    林載川的表情沒有信宿那樣輕松,聽到這句話神情反而更加嚴肅起來,他握住信宿的手腕,微微蹙眉道:“不要一個人接觸那些事,信宿。”

    信宿眨眨眼,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知道啦。”

    信宿本來只是隨口說的一句話,林載川卻似乎想到了許多,信宿看他面色沉凝的樣子,伸出手指摸摸他的眉心,“別皺眉了。”

    信宿仗著林載川對他百般容忍,嘴上愈發肆無忌憚,跟他說話的時候幾乎沒有顧忌了。

    信宿沒有刻意隱瞞,以林載川的敏銳,他一定能猜到什么。

    以前偷偷給他遞了那么多次線索,林載川都沒有特別大的反應,但涉毒案件的性質似乎又不一樣,信宿說話從來千萬思量,這次突然有些后悔跟他說那句話了。

    但現在再往回找補也來不及了,信宿抓住林載川的衣服袖口,輕輕晃了晃,轉移話題似的說:“載川,我們晚上出去吃飯吧,我想去吃自助火鍋。”

    林載川只是“嗯”了一聲,沒有說別的什么。

    兩個人都不說話,房間里的氣氛好像突然安靜冷落下來,信宿咬了一下嘴唇,走過去,默不作聲在他身邊坐下。

    許久,林載川終于輕聲地開口:“……我好像真的沒有了解過你。”

    所有人看信宿,都是霧里看花。

    只不過是隔著一百米和咫尺之間的距離,再獨一無二的親近,也終究是看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