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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108節

    別的不說,如果時間再往回推半年,信宿剛進市局的那段時間,邵慈現在恐怕已經被逼問到精神崩潰、和盤托出了——畢竟信宿發動精神攻擊的時候向來是不分敵我的。

    但可能是在溫室里住的時間久了,被林載川養出來了一點溫暖的“人情”味,他也沒有那么冷漠到不近人情。

    “對你來說,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于是信宿沒再追問,換了個話題,“好消息是,檢察院已經正式批捕戴海昌,在結案之前他都會在公安局拘留所進行羈押,不過因為他涉嫌數額巨大的經濟犯罪,偵查時間很可能是半年起步,短時間內恐怕結束不了。”

    頓了頓,信宿又道:“壞消息是,潘元德這個人,市局目前沒有調查到他違法犯罪的證據,他戶籍和常住地都不在浮岫,跨省偵查的難度很高,效率也慢。”

    邵慈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低低地“嗯”一聲,過了一會兒,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白色u盤遞給信宿。

    信宿稍微一怔:“這是什么?”

    邵慈道:“你們可能需要的犯罪證據。”

    聞言信宿皺起眉:“內容呢?”

    邵慈深吸一口氣:“潘元德,以前聚眾吸過毒。當時我在現場……在沒人注意的時候錄下了一段視頻,可以看清他的臉。”

    信宿垂著眼皮,看著邵慈遞過來的u盤,沒接,神情變得有些冷淡下來。

    這個u盤肯定是從一開始就在邵慈的手里了,只不過直到今天他才肯拿出來。

    即便浮岫市公安局是邵慈“精挑細選”出來的負責這起案子的偵查機關,他也并不完全信任林載川、還有他手底下的人,所以到了這種偵查階段陷入瓶頸期的關頭,邵慈才肯把手里的證據拿出來交給警方。

    警方的插手,也不過是他精心策劃的一步棋,說的難聽一點,整個市局只是他復仇的“工具”。

    如果市局能夠主動調查到犯罪證據,把那些人送進監獄,那就再好不過,如果市局沒有找到證據,邵慈就會把手里的線索一點一點放出來,引著公安機關去調查。

    半晌,信宿忽然笑了一聲,語氣全然不復剛才的客氣,“傅采究竟是什么人,如果我去問戴海昌,他的回答想必會很有意思。”

    聽到他的這句話,邵慈的臉色倏然變了,剛剛還算是蒼白,現在皮膚幾乎慘白的面無血色。

    他猛然抬起頭看向信宿,眼神難以置信,又帶著幾分倉惶。

    “我本來想,你一個人籌謀到這一步,殫精竭慮,恐怕也不容易,所以難得善心大發,不想為難你。”信宿一雙上挑而狹長的眼睛,盯著他冷冷道,“是我太客氣,讓你得寸進尺了是嗎。”

    不怪信宿突然翻臉——這人手里明明有關鍵線索,不早拿出來,讓市局忙的團團轉以后,才不緊不慢、不痛不癢地遞了一個u盤出來,說潘元德以前涉嫌聚眾吸毒。

    ……確實讓人生氣。

    但站在邵慈的立場,他再謹慎小心都不為過。

    他賭上了他的一切、只是為了討回一個早就應該得到的“公道”,他不能確定浮岫警方是不是真的一定能夠抓住潘元德的把柄,是不是真的“大公無私”。

    而這已經是他的最后一張底牌,有一步棋走錯,就會全盤皆輸。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邵慈不敢賭。

    直到戴海昌正式被捕,他才敢把這份證據交出來。

    信宿不高興的時候,說話也懶得斟酌,字字誅心,“即便你不說,我也有很多方法去求證,戴海昌,韓旭姚,他們應該還沒忘記五年前跟傅采發生過什么,受到性侵犯的人到底是誰。”

    在邵慈愈發失去血色的臉龐中,信宿又聲音不悅低沉道,“但我們林隊說,事情過去那么多年,證據很可能都不復存在,能夠用其它罪名讓那些人入獄,所以不必再去翻閱死者的生平、驚擾亡靈,他不想那樣做。”

    信宿話音冷冷道,“警方愿意跟你在這里裝癡賣傻,是對死者的同情、和對生者的憐憫。”

    “不要把我們警察想的太蠢了。”

    “想算計市局,你好像還沒有那個資格。”

    信宿接過他的u盤,“希望這是你最后一次自作聰明,仁慈那種東西,我實在不多。”

    說完信宿沒再看他一眼,起身摔門而出。

    邵慈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眼眶不自覺發紅,他緩緩伏下身體,臉頰用力埋在手心里,身體輕微顫抖起來。

    信宿推開辦公室的門,坐到了沙發上,拎起放在茶幾上的奶茶杯子,鼓著臉腮,用吸管喝了起來。

    坐在電腦桌后面的林載川聽到動靜,看他一眼,神情變得有些詫異。

    ……走的時候還好好的,不知道在外面被人怎么招惹了,炸了一身的毛回來的。

    林載川走到他的身邊,垂著眼眸觀察他半秒,抬起手輕輕地捏了捏他的后頸,低聲溫和問:“怎么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信宿咽下一口奶茶,從口袋里摸出u盤遞給他,惜字如金道:“邵慈給的。”

    林載川遲疑:“……這是什么?”

    “應該是潘元德吸毒的錄像,邵慈說是他現場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拍下來的。”

    頓了頓,信宿冷道:“難為他把這種證據握到現在。”

    ——從來只有信宿八百個心眼子算計別人的份兒,他向來討厭有人算計到他的頭上。

    以林載川的情商,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考慮與思量,輕輕嘆氣道:“這幾個人單獨拿出來,哪個人的勢力都不可小覷,即便算不上一手遮天,也有可能會影響司法公正。這種情況下,邵慈不敢完全信任警方,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跟這樣的人生氣了,”林載川慢慢撫摸他柔軟烏黑的頭發,帶著顯而易見的安撫意味,“來一起看錄像吧,中午我帶你去吃牛rou火鍋好不好?”

    信宿的神情立竿見影的緩和下來,他放下奶茶杯子,坐在沙發上伸手抱住林載川的腰,聲音悶悶的。

    “那先抱抱。”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林載川站在信宿的面前,讓他這樣抱著,手心從他的脖頸輕輕往下劃撫摸到后脊,抬起又落下,像是給某種大型貓科動物順毛的動作。

    信宿吸了一口氣,聞著眼前人身上很淡的一股男香氣味,承認他確實有點被林載川慣壞了。

    放半年前他是萬萬做不出這種依賴到有些矯情的姿態的。

    許久信宿松開手,心情看起來明顯回轉許多,一本正經宣布:“抱抱結束。”

    林載川彎起唇無聲一笑,帶著他到電腦桌前,把u盤放進電腦插口里,cao作著鼠標讀取里面的錄像視頻。

    屏幕上出現一幀畫面——燈光昏暗的寬闊房間里,煙霧繚繞、背景音喧嘩,鏡頭模模糊糊拍到了三個人的臉。

    這是一個短暫到只有幾秒鐘的視頻,明顯能看出來是偷拍,拍攝的角度很奇怪,畫面在不斷輕微晃動著,從下而上拍過去,潘元德那張看似和善的臉在鏡頭里晃過,他神情愜意迷醉地吸了一口氣,手里的錫箔紙反射出一點銀光,打火機的猩紅火苗在昏暗房間里格外明亮。

    相比直接注射吸毒,燙吸是更加隱蔽的方式,不會在身體上留下任何痕跡。

    信宿單手抱臂站在林載川的身后,冷眼旁觀、不置一詞。

    將這段視頻來回看了三遍,林載川微微蹙眉,低聲道:“先不說證據來源不合法,這個視頻只能說明潘元德涉嫌吸毒,如果沒有主動組織他人吸毒,或者為其他吸毒人員提供吸毒場所,就算視頻內容屬實,最多也只是治安處罰,還不到刑事犯罪的地步。”

    只是憑借這段錄像遠不足以給潘元德定罪,至于邵慈在市局指控他涉嫌強jian,連受害對象都有可能是錯的,能夠調查下去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信宿側腰靠在桌子上,“潘元德是圈內知名電影制片人,也算是半個公眾人物了,如果爆出吸毒這種超過底線的丑聞,輿論也夠他吃一壺的——這應該就是邵慈最后的底牌。”

    林載川關掉視頻,微不可聞嘆息道:“下午我去跟邵慈談談。”

    信宿還很討厭這個人,聽到這句話,撇了撇嘴巴,沒有說什么。

    等到中午下班,林載川帶著信宿去吃了牛rou火鍋,吃完回來,信宿又窩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午睡了一會兒。

    邵慈沒有下去吃午飯,一直在接待室里,幾個小時一步未出,臉色看起來極為蒼白。

    他不清楚信宿的性格、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會不會真的在戴海昌他們面前提及傅采。

    當年信宿還是“小信總”的時候,他的喜怒無常就是出名的,性格陰晴不定、難以揣摩。

    邵慈坐在椅子上,單手掩面,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手機那邊,顧韓昭低聲驚訝道:“什么?他們怎么會突然查到傅采的身上?”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昨天回j市,讓他們察覺到異常了。”邵慈神情沉重,稍微閉了閉眼睛——他以為他已經隱瞞的很好,還是低估了刑警對于案件真相的敏銳感知。

    如果不是林載川負責這起案子,或許也查不出什么,可浮岫市公安局也是他親自選定的偵查機關。

    邵慈不由一聲苦笑,低聲喃喃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顧韓昭沉默了片刻,輕聲安慰道:“你已經把能做到的事都做到了最好。”

    “剩下的只有盡人事、聽天命。”

    “小慈,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現在總歸只剩下潘元德一個人了,你手里有他以前吸毒的證據,到時候找人匿名曝光出來,他會在一夜之間身敗名裂。那些報應遲早都會反噬到他的身上,作繭自縛。”顧韓昭道,“你最近也沒怎么好好休息吧,我明天飛去浮岫看你。”

    “不用了。”邵慈眉心緊蹙,用力咬了一下唇,“我擔心如果他們真的把傅采牽扯進來……”

    突然,他的話音一頓,低聲道:“等一下,有人來了。”

    一道規律的敲門聲響起,邵慈掛斷電話,起身打開接待室的門,又往后退了一步,“……林隊。”

    林載川微微對他一頷首:“可以跟你聊聊嗎?”

    邵慈的臉色不像以往那樣鎮定,他幾乎能猜到林載川要跟他說什么,僵硬地無聲點了點頭,側身讓林載川走了進來。

    林載川伸手拉過一張椅子,剛好是信宿上午坐的那把,他神情淡淡道:“你應該知道了,警方目前掌握的證據,跟你當初在審訊室里交代的有一點出入——你現在有什么要對警方解釋的嗎。”

    邵慈沒有立刻回答。

    市局明顯已經起疑,如果再繼續按照原來那套說辭嘴硬下去,恐怕效果只會適得其反。

    按照他道聽途說對林載川的了解,這位支隊長不是不近人情的性格,如果跟他如實坦白,說不定還有轉圜的余地。

    沉默半晌,邵慈終于輕聲開口道:“我在審訊室里說的那些,他們對我的性侵行為……的確沒有發生過。很抱歉那個時候欺騙了你們。”

    林載川靜靜看著他。

    邵慈垂眼說:“造謠也好、誹謗也好,事后如果你要追究我的法律責任,我都認。”

    林載川只是波瀾不驚一點頭,繼續詢問道:“那你做這件事的目的又是什么。”

    聽到他的這個問題,邵慈神情難掩焦慮,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傅采牽扯進來,他不會、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邵慈畢竟跟那些嫌疑人不一樣,林載川也沒有把他逼的太急,退一步道:“如果有什么難言之隱,你簡單對我解釋一下就可以。”

    邵慈抬起眼看著他,“我跟這些人,有很深的過節,我要把他們都送進監獄,只能用這種辦法……就算最后有人僥幸逃脫了,我也會用我的方式讓他們付出代價。”

    林載川:“你做的這一切,跟傅采這個人有關嗎?”

    “………”邵慈微微咬緊牙關,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影帝級別的面部表情罕見的僵硬。

    “我明白了。”林載川道,“這件事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知情的警察不會在嫌疑人面前提起傅采,除非以后又出現了明確證據。至于潘元德,我會以涉嫌吸毒的名義繼續調查下去。”

    邵慈的眼眶微微發紅,他低下頭控制情緒,幾秒鐘后聲音沙啞顫抖道,“謝謝您,林支隊長。”

    林載川聲音冷淡:“在這里你有權利保持沉默,但不要說謊,否則會給我們的偵查工作帶來很多麻煩。”

    邵慈低聲道:“抱歉。”

    頓了頓,他又輕聲語氣誠懇道:“今天上午的時候,我跟信宿警官見過一面,因為這件事他似乎也有些生氣,我感到非常抱歉……麻煩您替我轉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