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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107節

    信宿打電話的時候也沒避諱辦公室里的同事,只是把聲音放的低了一些,隱約能聽到一點內容,坐在他對面的章斐從電腦后面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沒忍住問:“小信宿,你剛剛說的人是傅采嗎?”

    信宿抬起眼,“對,你認識這個人嗎?”

    章斐的臉上露出難以言描的復雜神色,感嘆道:“……豈止是認識,那簡直是我死去多年的白月光。”

    信宿雙腿交疊起來,稍微偏了一下頭,做出一個洗耳恭聽的姿勢。

    “傅采當年還在學校里沒畢業,就被國內一個導演選中參演了一部電影,就一個出場不到十分鐘的小配角,演的是男主角的高中時代,校園男神,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校服,臉上什么妝都沒畫。結果電影上映以后,傅采憑借這個角色一夜爆火,走在大街上都能聽到一些小姑娘在談論他。”

    “當時互聯網還沒現在這么發達、熱搜隨便上,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有全國知名度的,他那個角色,不知道是多少小女孩的初戀。”

    “這個角色以后,傅采被國內一家頂尖的經紀公司簽走了,在娛樂圈里發展的順風順水,不過因為他的長相太柔和了,不太適合演主角,基本上挑的本子都是人設鮮明的配角,不過他的每個角色都很經典,演技也特別好,而且當時也沒有什么番位不番位的這種說法。”

    信宿一邊認真聽她說著,一邊搜了一下傅采的個人資料。

    看到傅采的臉,信宿沒忍住微微挑了一下眉。

    一般來說,容貌太過漂亮的人,都會帶上一分攻擊性——比如信宿,他面無表情的時候,五官幾乎是鋒利的。

    但傅采不太一樣,天生一雙杏眼,兩道彎彎的臥蠶,鼻梁秀而挺,笑起來的時候臉頰有兩個酒窩,容貌很顯小,只看這一張臉的話,說他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確實是“國民初戀”級別的長相。

    傅采讓他不由想起一個人——去年的時候跟他有過一面之緣的林匪石。

    這兩個人乍一看都是相當“甜妹”的長相。

    不過林匪石的“甜”,更多是因為本身性格的緣故,總是脈脈含情的模樣,但細看眉眼間仍然是鋒利的。

    而傅采的容貌完全可以用“無害”來形容,整個五官沒有一分堅硬線條,柔和至極的漂亮,像盛開在溫室里白色的薔薇花。

    “那兩年時間,傅采演的電影、電視劇全都爆火,而且無一例外都是現象級的。不過可惜花期不長,”章斐非常遺憾地搖搖頭,“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會兒你應該還沒畢業呢……后來他在工作途中突然發生車禍去世,毫無征兆,他的好多粉絲都哭的快崩潰了,這種沒有一點防備的飛來橫禍,太難讓人接受了。”

    信宿微微思索片刻,問:“都是娛樂圈的人,他跟邵慈有什么關系嗎?”

    章斐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反問道:“他跟邵慈有關系嗎?”

    信宿把查到的信息跟她同步了一下,章斐聽完,有點震驚又有點茫然地撓了撓腦袋,“這個倒是沒聽說,不過有些明星的私交可能很好,畢竟就那么大一個圈子,說不定在哪兒就能碰到。”

    賀爭道:“讓我來查一下,有消息了告訴你們。”

    明星是最容易了解也是最不容易了解的人,信宿握著鼠標,從網絡上稍微查了一下傅采這個人。

    然后發現了一點很有意思的東西。

    不管是娛樂圈的人,還是傅采的粉絲、或者網友,提到對傅采的印象,用的最多的形容詞是“圣母”。

    不是善良、不是仁慈,而是圣母。

    “圣母”這個詞,說出來通常有貶義意味,用來嘲諷“慷他人之慨”用的,但是傅采確確實實就是一個圣母性格,甚至到了讓人難以理解的程度。

    剛成名的時候,傅采在機場差點被黑子潑了腐蝕性化學試劑在身上,警方在調查的時候,傅采讓人把他送到公安局,主動寫了一份諒解書,認為對方年齡還小,只是一時沖動做錯事,希望可以從輕處罰。

    傅采從來不會跟人起沖突,性格溫和的匪夷所思,而且一點不記仇——就算在劇組里被人從背后陰了一道,在對方囹圄落魄的時候,傅采竟然還愿意盡力幫他一把。

    這種事不止一次兩次,粉絲有時候都氣的肺都快爆炸了,在前面為他沖鋒陷陣合理維權,傅采卻輕易一句話就揭過,不再追究。

    好像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傷害,他都能忍讓、接受,近乎無底線地原諒,“以德報怨”的典范。

    在傅采成名之后,有一位身患絕癥的粉絲給他發消息,說家里沒有足夠的錢治病,可能很快就要死了,通過這種方式最后跟他道別。

    傅采無意看到她的留言,私下聯系了這個粉絲,給她轉了三十萬的醫藥費。

    那個粉絲收了傅采的錢出去全球旅游了,后來不小心自爆卡車,說絕癥是假的,只是想吸引偶像的注意,沒想到傅采真的會給她出醫藥費。

    而傅采后來對此的答復是,“我感到很高興,世界上少了一個將要死去的人。希望每個人未來都能健康順遂。”

    “…………”

    信宿自認他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現實里碰到這種人,只會肅然起敬、然后敬而遠之。

    信宿以己度人,感覺世界上不應該存在這種一心向善的生物。

    簡直像是演的。

    但就是這么一個在圈子里外都出名的“圣母”,在他事業最成功、年齡最好、人生最燦爛的時候,死于一場無人預料到的車禍。

    ……應了那句“好人不長命”。

    信宿看完傅采的短暫生平,感覺整個人都被渡了一層普度眾生的佛光,腦子里好像有一只木魚在敲,他關上電腦,起身走向林載川的辦公室。

    他沒敲門,在門口推了門直接走了進去,“載川,我發現了一點新線索。”

    林載川抬起頭看他:“什么線索?”

    信宿走到他的面前,目光無意在他的電腦屏幕上掃了過去——

    然后發現他屏幕上停留的人物界面資料,赫然是傅采。

    信宿神情有些意外,問:“傅采。你是怎么查到這個人的?”

    林載川稍稍往后移動椅子,對他解釋道:“邵慈的經紀人顧韓昭,有一個私人微博賬號,只關注了兩個明星,一個是邵慈,還有一個是傅采。我覺得有些奇怪,所以調查了一下這個人。”

    “但是傅采已經去世四年了,而且他跟邵慈沒有明面上的聯系。”

    “……”信宿的表情變得有些復雜。

    林載川問道:“你要說的線索也是關于傅采的嗎?”

    信宿微微一點頭,“是他。你有看過他生前的那些事嗎,唔,我不太好評價,感覺是一個……”

    百年功德的舍利子轉世成人。

    “我剛才了解了一點。”林載川道,“你那邊調查到了什么?”

    信宿在他的身邊坐下,兩只手趴到桌子上,“五年前,傅采跟潘元德、戴海昌他們四個人也有過合作,拍攝過一部由他們幾人共同投資制作的電影,就跟邵慈那部電影一樣。而且,傅采死的時候,也是在由這四人投資的電影劇組里,不過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聽了他的話,林載川神色沉靜,一時沒有說什么。

    信宿沉吟片刻道:“我覺得這不太可能是巧合。”

    “你覺得,邵慈做的這些事,會不會跟傅采有關系?”

    但這目前只是他們的推測,沒有直接證據,包括邵慈是否真的遭受過性侵犯,也還沒有定論。

    林載川低聲道:“只是憑現在的證據,很難用強jian或者猥褻給他們幾個人定罪。”

    ——所以不管邵慈說的是不是真話,對最后的量刑和罪名都沒有影響,法院判案只看證據和事實。

    戴海昌會進監獄,但不會以“強jian犯”的身份。

    在證據明顯不足的情況下,戴海昌有沒有對邵慈實施性侵,或者性侵對象是不是邵慈,從司法角度而言,不會改變任何結果。

    疑罪從無。

    或許邵慈也是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能“沉冤得雪”,他要做的就是把這幾個人帶到警方的視野當中,至于林載川會用什么罪名把他們捉拿歸案,就是市公安局的本事了。

    “邵慈明天就回來了,”信宿歪頭看他,“如果直接問他的話,你覺得他會不會跟我們說實話?”

    林載川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道:“顧韓昭的手里有一張兩年前拍攝的照片。”

    信宿記得那張照片——是邵慈受到性侵后的“證據”。

    林載川:“如果那張照片是假的,那么邵慈很有可能從兩年前就在計劃這件事了,他懷有目的接近這些人,只是為了讓這件事能夠看起來更加合理地‘發生’在他的身上。”

    信宿明白他的意思。

    邵慈費盡心機把受害人變成“自己”,不惜退出娛樂圈、落得聲名狼藉……很可能只是想保護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的名譽與尊嚴。

    ——所以他不可能跟任何人說實話。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二天上午邵慈回到浮岫市,以受害人的身份再次來到市公安局。

    雖然林載川認為他坦白交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信宿還是想試一試——關于傅采這個人的生前過往,以及這起鬧到人盡皆知的案件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信宿推門走進接待室,邵慈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修長脖頸垂下,低頭看著手機。

    邵慈見他進來,神情稍微有些意外,起身道:“信總。”

    信宿面色極為和善地對他一點頭——他們兩個人每次對話過程都不算愉快,最后也基本上都是不歡而散,不過鑒于一個天生會演、另外一個又是專業演員,就算相看兩生厭,也不耽誤他們表面上做出相安無事的模樣聊天。

    信宿隨手拖了一個椅子坐下來,兩條長腿隨意交疊,閑聊似的松散語氣,“聽說你昨天家里有急事回了j市,是發生了什么事嗎——需要幫忙嗎?”

    這句話本來沒有什么,但是由信宿說出來就顯得格外意味深長,邵慈的瞳孔無意識收縮了一下,立刻低聲道:“沒什么,只是回去看望一位朋友。”

    信宿懶洋洋笑了一聲:“好巧,昨天也是我一位朋友的祭日。”

    “……”邵慈的臉色微微變了變,他知道市局恐怕已經查到了什么,否則信宿一定不會無緣無故在他面前說這樣的話。

    信宿不是一個喜歡寒暄的人,假模假樣地跟他試探了一句,緊接著就圖窮匕見,他輕聲問道:“邵慈,你知道偽造證據、散布虛假事實誹謗他人,是在犯罪嗎。”

    邵慈勉強保持冷靜鎮定,面不改色道:“信總,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信總不敢當,我已經從公司里辭職很久了,現在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刑警而已。”信宿嗓音淡淡道,“你不必跟我裝癡賣傻,我沒有要追究的意思,只是想從你的嘴里聽到這件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潘元德、楊建章、戴海昌、韓旭姚,你、傅采,你們幾個人之間都發生過什么。”

    聽到“傅采”的名字,邵慈呼吸輕微顫抖起來,手指過度用力握起,指骨都泛白。

    他喉結滾動,輕輕咬住牙關,一字一頓道:“我跟傅采沒有什么關系,他跟那些禽獸、也沒有任何關系。”

    信宿漫不經心瞥他一眼,指尖在椅子扶手邊緣輕輕一點,輕聲道:“你應該是個聰明人,我們林隊長讓我私下里跟你談這件事,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邵慈抿著唇一言不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警方不會對任何人、在任何平臺公布關于傅采的任何消息,就算是在那幾個嫌疑人面前也不會提起。”

    “我只是想知道這件案子的全部真相。”

    邵慈油鹽不進地搖搖頭,仍然道:“我沒有什么要說的。”

    信宿慢慢吐出一口氣。

    威逼利誘都沒用,邵慈確實是鐵了心不想把傅采牽扯進來。

    他隱瞞至此,信宿也不想再逼問什么——死者為大,那些已經被帶進棺材里的往事灰燼,生人不想再提起,那就算了。

    等到最后一個兇手也落網,說不定真相自然會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信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林載川在一起的緣故,他總感覺他的心腸好像沒有以前那么硬了,有時候也會不合時宜的對外人“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