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霧 第1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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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載川沒察覺某個人的視線,過紅綠燈前往信宿那邊看了一眼——這人明顯還沒睡醒,懷里抱著兩個淡紫色的暖水袋,腦袋靠在坐背上,閉著眼睛繼續補覺。 信宿年輕,閉上眼的時候總是顯得五官鋒利而冷淡,唇形薄,鼻梁挺直,長眉入鬢。但此時被長長的眼睫一蓋,又顯出幾分莫名的柔軟。 到了市局,信宿推門下車,懷里抱著很多加熱完的暖水袋,自己留下一個,剩下的都給了林載川。 信宿打了卡,走進辦公室——路上堵了會兒車的緣故,他是將將卡著點進來的,其他同事都基本到齊了。 他還沒在位置上坐下,就聽到他旁邊那個四十多歲的前輩拿著手機愁眉不展道:“園園還哭呢,今天又不用上學了,你打電話跟她老師請假吧,等中午好點了再去,讓她也別哭了,這雨不是都停了嗎。” “嗯你做點早飯給她吃,做好點,讓她在家睡一會兒,折騰一晚上了,睡醒再把她送學校去。” “嗯上班我先掛了。” 那男刑警掛了電話,揉著太陽xue重重嘆了一口氣。 信宿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賀爭幫他先問了,“咋了王哥,園園在家哭啥,跟嫂子有啥家庭矛盾啦?” 其他同事也是一臉好奇,王哥則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揮揮手道,“嗨也沒什么事,就是我這個閨女,從初中就開始追星,哪個好看的男明星她都喜歡,家里都是些小紙片,大海報,亂七八糟貼的滿墻都是。” “她以前喜歡的一個小明星,三年前,就這幾天,雨天路上積水打滑,不小心出車禍死了,人當時就沒了。” “你說怪不怪,這都第四年了,每年這個時候都下雨,一下雨吧我閨女就哭,這觸景生情的,從昨天大半夜哭到現在了,坐在床上一宿沒睡。” 這位四十歲中年人一股難以理解的語氣,“你說現在這些孩子,看人就圖個表面皮囊,隔著一個屏幕,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品德素質怎么樣啊,說不定哪天就……那個詞叫什么來著,哦對,塌方了。” 章斐忍不住糾正道:“是塌房。” 王哥道:“塌什么都不重要,你說她追星,天天在學校見不著又摸不著的,就圖個精神寄托,這寄托還不穩固,說不定哪天就稀里嘩啦散架了,自己看著還要傷心難過,這都是什么事兒啊。” 章斐煞有其事點點頭:“確實,自從信宿來了咱們刑偵隊,我都不追星了,美人在側,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了。” 賀爭戳了戳她的胳膊,小聲提醒:“噓,林隊進來了。” 章斐登時渾身一個機靈,莫名生出一股摘了別院紅杏的心虛感,小心翼翼扭頭往回看去。 辦公室門口空無一人。 章斐:“………” 她鼻子里噴出一口氣:“賀!爭!” 賀爭身手靈敏躲開她砸過來的一包抽紙,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段小插曲這么揭過,沒過多久,接待處那邊打電話過來,說戴海昌的律師又來了。 目前關于他犯罪的線索都不足以把他捶死在某個罪名上,監獄那邊,刑昭還有另外幾個犯人,交代了戴海昌確實在他們的組織里嫖過一個未成年女孩,但是因為那個女孩早就去世,視頻也早就被刪除,現在警方只有純粹的口供,沒有其他更多的證據。 而經濟犯罪調查起來的時間就更長了,信宿給他們的那一串流水記錄,是通過他本人渠道獲得的,就跟陸聞澤的那串名單一樣,不能作為有法律效力的呈堂證供使用,經偵那邊的同事已經在按照這份線索日夜加點地進行調查,但短期內還沒有結果。 ——戴海昌的律師這次過來恐怕是讓警方放人的,絕對來者不善。 林載川去見的他。 那律師看起來三十歲出頭,還很年輕,穿著一身筆挺西裝,鼻梁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一看就相當精明,說話也相當客氣:“林支隊,我的委托人在貴局拘留72小時了,如果沒有證據能夠他涉嫌犯罪,貴局是不是應該放人了。” “還是說您要提請檢察院對我的委托人進行正式逮捕——您有能說服檢察院批捕的證據嗎?” “有沒有證據,你可能不清楚,但戴海昌一定清楚,”林載川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跟我來吧。” 那律師倏然皺了皺眉,心里有一股不太好的感覺,他遲疑一瞬,跟著林載川走到了審訊室門口。 戴海昌已經被提到了審訊室,林載川推門走了進去,律師被允許在外旁聽。 戴海昌在拘留所里呆了三天,表面上看起來竟然還是平心靜氣的,神情平靜,沒有一絲憤怒或者急躁,不慌不忙,或者說是胸有成竹地看著林載川。 林載川走到他的身邊,把一張照片遞到他的面前,“這個女孩,你應該還有印象吧,三年前你從刑昭的手里買下了她,成為對她施暴的第一個對象。” 這個女孩叫季瀟,是當年刑昭那起案子的受害者之一,只不過……她沒有能夠活著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后來不堪受辱自殺身亡。 戴海昌看到照片上的女孩容貌,深褐色瞳孔微微縮了縮。 他本來以為,林載川提審他是要說邵慈的案子,沒想到是幾年前的舊案,那張從容不迫的臉上起了一絲波瀾。 他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像是有些無奈地笑了一聲,搖搖頭道:“林支隊,您昨天說我涉嫌強制猥褻,今天說我強jian幼女,明天又要給我栽贓一個什么罪名?” 林載川走到他對面的桌子上后坐下,修長雙腿微分,胳膊抵在桌面上十指向上交叉,這是一個帶有天然壓迫感的姿勢,他盯著戴海昌,“刑昭在監獄里親口承認你跟他有過不法交易,還有其他三人的口供共同佐證,并且他們都愿意在法庭上作為指控你涉嫌強jian幼女的人證出席——當時你用了多少錢買下了那個女孩,又是從哪個賬戶出的賬,你應該都還記得,視頻可以刪除,痕跡可以洗去,但是交易記錄是你刪不掉的。” 不等戴海昌反駁什么,林載川又冷冷道:“你當然不止涉嫌這兩個罪名。” 說著,他伸手拿起手邊的資料,把文件夾“啪”一聲甩在了戴海昌面前。 “對于這些轉款記錄,你沒有什么要解釋的嗎。” 這些交易記錄是信宿給他的那一份,警方現階段暫時沒有查出太大的問題,那家商貿公司的入賬和出賬都做的很完美。 但信宿說這是戴海昌跟沙蝎之間的交易流水,就一定不會有錯,即便警方還沒有掌握確鑿證據,但戴海昌一定心知肚明、且做賊心虛—— 他的臉色在看到這份交易流水時,真真正正的變了。 警察怎么會知道這些?! 他們怎么會無緣無故無憑無據就查到這兩家公司頭上! 雖然警方手里其實沒有掌握他犯罪的確鑿證據,但林載川表現出來的那股淡然篤定的氣質,像是已經把戴海昌的祖墳都翻過了一遍,他輕聲譏諷道:“戴海昌,如果你不愿意跟警方交代,你的律師就在審訊室外,你可以跟他商量一下,用什么方式自首,可以讓你的刑期更短一些。” 戴海昌的心臟冷了下來,同時腦子里極速旋轉。 就算警察再手眼通天,就憑借公安局這些人的背景,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天時間里查到這些。 ……一定有人在背后幫他們。 突然想到了什么,戴海昌輕輕咬緊了牙關,臉色異常難看。 聽說張家那個行事作風詭異難測的公子去年進了市局,不知道揣的是什么心思。 戴海昌沉默了足足三分鐘,才終于出聲,不似剛才那么游刃有余,“我要見我的律師。” 林載川微微一點頭:“自便。” 沒有被正式羈押之前,戴海昌還有跟律師單獨談話的權利,林載川也沒有要派人進去的意思。 那年輕律師在接待室里踱步兩圈,手指抵在下巴上,“季瀟的案子,如果有多個人證指控,再加上你的轉賬記錄,確實有點危險,得去檢察院那邊打聽打聽風聲。” “至于這份流水記錄,說不定是警方拿出來詐你的,他們現在也不一定就完全掌握了那些證據,但是再往下拖一段時間就說不準了……得盡快讓宣爺處理了那邊的啰嗦。” 律師看著他,遲疑了一下,再次確認道:“至于邵慈……” 戴海昌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邵慈,我從來沒碰過他。” —— 第一百一十章 律師奇怪道:“那你什么時候招惹過邵慈了,他為什么要咬著你不放?” 都是一條船的人,戴海昌沒必要在這種時候跟他說謊——那就是邵慈在警方面前撒謊了。 戴海昌有些煩躁地摘了眼鏡,單手掐著眉心,眉眼間一層戾氣,“我怎么知道他打算干什么。” 律師想了想,“那你能想到,以前你身邊跟邵慈有關系的人嗎?” 戴海昌冷笑了一聲:“我沒有那么多閑心記住這些。” 他生在這種環境,長年泡在酒池rou林里,在床上有過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自愿的、不自愿的,這么多年早就記不清了。 娛樂圈里主動貼過來想要資源的明星也不少,但戴海昌可以肯定他絕對沒有跟邵慈發生過任何關系。 戴海昌的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打幾下,冷靜道:“他不是咬著我不放,他想牽扯進來的不止我一個人。” 他低聲道:“楊建章因為邵慈的指控來市局接受調查,因為證據不足最后被釋放,死在了回去的路上。” “這個瘋子,”戴海昌忍不住咒罵了一句,然后道,“你去查一查邵慈在市局供出來的人還有誰,林載川一點口風沒往外透——我倒是想看看他這么大費周章要做什么。” 律師點頭,“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以警方現在手里掌握的證據,恐怕想把你保出去很難了,萬一檢察院那邊批捕……你就只能在拘留所里暫時呆一段時間,等到我們把證據都‘處理’好,再來問警察要人。” “三天時間,市局的動作不可能那么快,”戴海昌臉色不善陰沉道,“張家的那個小崽子也一定插手了。” “……你回去告訴宣爺,林載川已經查到了他的頭上,讓他把那些不該被查出來的東西全都藏好了。” “明白。” . 同一時間,刑偵支隊辦公室。 賀爭道:“林隊,邵慈坐今天早上的飛機回本地了,說是家里突然有些事要處理,明天下午回來。” 章斐扭頭有些擔心道:“他一個人回去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畢竟楊建章的父母現在恨不能把邵慈劈成八瓣,在他的車上放炸彈都有可能。 “應該不會,”旁邊的信宿不緊不慢道,“邵慈現在把自己推在風口浪尖上,反而是安全的,沒有人愿意在這個時候被警方盯上,尤其楊家這種家世背景,他們更有可能在這件事的熱度平息以后,讓邵慈悄無聲息死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 章斐看了他兩秒,喃喃道:“你們資本家都這么目無王法的嗎。” 聽到這句話,信宿無辜又無害地一彎眼睛:“我可是很早就從良了。” 至于從的是哪個“良”,辦公室里的刑警都不能再心知肚明,當著林載川的面,眼觀鼻鼻觀心地沒有接茬。 當時邵慈在審訊室里說了四個人的名字,潘元德、楊建章、戴海昌、韓旭姚。 現在楊建章死了,戴海昌處于落網狀態,韓旭姚也是涉嫌強jian幼女的嫌疑人之一,刑昭在對警方交代戴海昌犯罪事實的時候,也把韓旭姚的罪行一起供了出來。 不僅如此,韓旭姚在去年還跟刑昭做過多次“交易”,而被他侵犯過的一位女孩還活著。 浮岫市公安局已經聯系韓旭姚戶籍所在地的公安機關,盡快對其采取強制措施,兩省聯合辦案,將犯罪嫌疑人繩之以法。 目前唯一還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的,就是邵慈口中的那個最開始對他實施性侵的人,一切惡行與絕望的開端——潘元德。 潘元德今天四十八歲,資金背景雄厚,是國內知名投資制片人之一,有幾部電影的票房都超二十億,他的老婆是拿過國際電影獎的頂尖大導演,這夫妻二人就撐起了大熒幕的半邊天,圈子里很多明星轉演員的“小鮮rou”,都削尖了腦袋想往他的劇組里鉆。 而且這個人在業內口碑相當完美,頗負盛名,雖然才華橫溢,挑人的眼光精準毒辣,但據說是私下里一個很容易接觸,謙遜溫和、和藹可親的男人。 他在娛樂圈里的影響力相比邵慈而言只高不低,在除了受害人口供之外沒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浮岫市局也不能貿然傳喚潘元德到案。 沒有哪個人能背得起“強jian犯”的罪名。 林載川對潘元德的調查從邵慈在審訊室交代案情的第一天就開始了,但直到今天,將近一周時間過去,仍然一無所獲。 跟其他黑心爛肺的商人比起來,潘元德簡直不能再“干凈”了,明面上沒有任何紕漏,甚至他跟他的老婆在早些年成立了一個慈善基金組織,每年都會捐獻一筆巨款給山區兒童。 根據警方初步調查,他跟邵慈的合作僅限于兩年前的一部電影拍攝,后來幾乎沒有任何聯系,更別說邵慈口中的“潛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