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霧 第8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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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何方一直在市局由專人看守——他沒有任何一個法律意義上的監護人,與其說是拘留,把他放在市局里更像是一種收留和保護。 刑警們本來非常痛恨這個冷血無情的小殺人犯,但隨著真相一層一層浮出水面,了解到這個孩子可能經歷過什么,對他的憐憫就逐漸大于痛恨了。 能在那種地獄一樣的地方活下來,簡直是一場生不如死的磨難。 不過這種情緒的變化完全不會影響信宿,他永遠像一個無動于衷的旁觀者,帶著某種置身事外的冷靜與冷漠。 信宿推開門。 何方的手里拿著一本小學教材,低著頭跟著書本上的標注認字,一個刑警坐在他的旁邊,教他上面的拼音怎么讀。 見到信宿不請自來,那刑警有點意外:“信宿,你怎么來了?” 信宿則非常溫和無害地一笑:“偵查工作有了好消息,就想過來告訴他。” “………”那刑警被信宿笑的心里一陣發毛,起身道:“那你在這兒陪他一會兒吧,我出去抽根煙。” 信宿一點頭,很不見外地在何方身邊坐了下來,雙腿交疊。 何方下意識吞了吞唾沫。 畢竟兩個人上次見面,信宿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是“你殺了你自己”,這句話簡直是像一把最尖銳刻薄的利刃,在他的心臟上毫不留情地、重而又重地捅了一刀。 但在那次崩潰痛哭之后,何方竟然感覺好像有一絲活過來了,心臟好像能夠重新感受到跳動的疼痛,不再是死一般的麻木。 信宿開口道:“應該還沒有人告訴你這個消息吧。” “那個組織的所有成員,共計三十四人,包括犯罪主要分子在內,今天上午全部被警方抓獲。” “我們還從地下室里救出了二十多個跟你一樣的孩子,現在都安置在市局,唔,目前上面還沒確定好最后會怎么處置你們。” 何方有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市公安局真的能把那么可怕而龐大的組織在這么短的時間內一網打盡。 信宿指尖在膝蓋上輕輕點了點,“所以想好以后要怎么一個人生活下去了嗎?” 何方:“………” 他好像潛意識回避這個問題,避開他的視線沒有回答。 “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找一個完全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若無其事地重啟一段人生——” 信宿頓了頓,又輕聲道:“還是說,每天活在對過去的痛苦與悔恨中,最后承受不住內心強烈的負罪感,選擇以死謝罪?” 何方好像被整個世界都孤立、遺忘的小怪物,長期活在被人控制、失去自我的環境下,讓他一個人回到社會,下場當然不會太好。 一個提線的木偶是不會自己走路的,剪斷他們身上的那些絲線,木偶就會摔倒,肢體七零八落地散在原地。 何方畢竟還太小了,自己的三觀在沒有形成的時候就遭到粉碎性的重塑,外力強行在他身上刻下的烙印驚心動魄、深入骨髓,這輩子都不可能被撫平。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何方雙眼發紅,沉默許久,終于低頭哽咽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到社會,不知道要怎么“正常生活”,甚至不知道怎么熬過下一次太陽的升起。 陽光照耀下來,他手上的鮮血無處遁形。 何方心想:他大概會像這個警察說的那樣,在某一天死于無法釋懷的愧疚和自我折磨,這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市局沒有權利拘留你太久,這起案子的偵查階段基本上已經結束了,我們隊長應該很快就會讓你離開,回到正常社會環境里去。” “以后你的死活就跟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何方:“………” “但如果真的想贖罪,就讓你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多創造一點有用的價值,一味的自我譴責沒有任何意義,愧疚是最廉價的懺悔。” 信宿兩根手指遞給他一張名片,“這是我的電話。” 頓了頓,他又道:“如果以后感覺哪一天堅持不下去,可以打電話給我。” 看到那張名片上的燙金號碼,何方的眼神輕微動了動。 在某一個瞬間,他竟然從這個精致冷漠的男人身上感覺到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弱善意。 并不是那種居高臨下的同情與憐憫,而更像是…… 物傷其類。 信宿沒有久留,何方收下名片他就離開了房間。 他一個人走到寂靜的停車場,打了一個電話。 對面聲音聽起來有些詫異:“喂?怎么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又在市局加班?” 信宿意味不明道:“……市局這段時間熱鬧的很,今天上午找到了那些被長期囚禁的孩子,交流起來相當困難,一個比一個封閉,就算送到政府收容矯正機構,這些孩子未來也很難融入社會。” 對面沉默一秒:“所以你的意思是?” “盡快聯系幾個能長時間合作的心理醫生。” “我需要一些現金,最好都是整數以下的,還有北郊那邊的別墅幫我收拾出來兩套。” 對面很快反應過來什么:“你這是打算開兒童福利醫院啊?” 信宿確實有這個能力跟財力把那些孩子都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但是這種行為跟普度眾生的慈善家沒有任何區別—— “但我說句實話,這些孩子經過長時間非法拘禁,還被迫殺人,三觀早就不對了,心理肯定不是一般的扭曲,就算進行心理矯正也不可能變成正常……” 說到這里,對面好像突然意識到什么似的,自覺失言,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迅速轉移了話題,“你剛才說的事我三天內會處理好。” 信宿單手拿著手機,濃密長睫垂落,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片刻后他面無表情掛斷了電話。 天穹夜色漆黑如墨,信宿無聲望著遠處黯淡孤月,慢慢吐出了一口氣。 . 雖然這起案件的偵查階段基本已經結束,犯罪分子大規模落網,但市局的審訊工作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由這起性質惡劣的集體犯罪,牽扯出了一串跟犯罪嫌疑人有雇傭交易的人員名單,大都是省外的“客戶”,這些人都涉嫌買兇殺人——而跨省進行調查的難度是相當巨大的,市局的工作量顯而易見。 警方目前需要收集每個嫌疑人的證人證言,以相互佐證,還要逐一核對他們的流水記錄,確定那些“買家”的身份,然后通知相應省市的公安機關在當地開展進一步偵查工作,每一項都不是小工程。 林載川幾乎是一晚上都沒閉眼,江裴遺跟林匪石第二天早上也來市局幫忙了,隨機提了一個沒審過的嫌疑人拎進了審訊室。 以賀爭為首的刑警們紛紛慕名而來,在監控室內圍觀江裴遺的審訊。 江裴遺跟林載川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審訊風格,林載川本身性格使然,他看起來總是內斂而沉靜的。 而江裴遺則是鋒芒畢露,乃至不加掩飾的冰冷。 他只是坐在那里就有一種高密度的、居高臨下的強烈壓迫感,氣場伴隨著顯而易見的攻擊性。 對面的犯罪分子見到江裴遺就跟老鼠見了貓,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問什么答什么,從頭到尾老老實實交代。 賀爭盯著顯示屏目不轉睛,半晌贊嘆道:“我什么時候才能跟江處這樣,往那一坐就自帶兩米八氣場啊,也太帥了。” “怎么,你這個林隊頭號粉絲的帽子打算換個人戴了?” 賀爭馬上表明立場:“那不能,我對林隊絕對忠心耿耿!我就是短暫地在其他墻頭上蹲一下!” 旁邊一個剛入職一年的小刑警道:“江處確實是牛啊,當時一個人端著沖鋒槍就上去了,打的對面十幾個人硬生生不敢露頭,我當時都看傻了。” “要么說人家是省廳調派的精英呢,就是不一樣。” 聽到他們的對話,不知道怎么,章斐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傷感,低頭嘆了口氣。 她語氣難以言喻:“你們都還年輕啊,小伙子們,一看就沒見過大世面。” 看到江裴遺那堪稱炫技一般的單兵作戰能力,章斐其實是沒有多大震撼的,因為她很多年前就見過那樣孤勇又強悍的人,知道能夠以一敵百的人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章斐道:“聽姐給你們講個故事。” 沙平哲好像知道她要說什么,點了根煙道,“05年那次行動是吧,我還有印象。” 聽到這兩個人說起從前的行動,有很多這兩年剛入職的資歷不夠的刑警都豎起了耳朵。 “對,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會兒我也還是個剛轉到市局的小條子,除了一身三腳貓的功夫其他什么也不會。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突然就被一個緊急通知拉出去集合了。” “……上了車以后才知道這次的任務目標是當地特大犯罪集團沙蝎,而對方足足有二百多人。” 章斐語氣抑揚頓挫道:“那時候的沙蝎可比現在囂張多了,就像昨天那種規模的槍戰,根本都不算什么。” “當時市局確定了沙蝎老巢的位置,聯合當地武警一起行動,想把這個組織一網打盡。” “我們的進攻遭到了對方的負隅頑抗,他們留了幾個棄子在地面上拖延時間,剩下的人從地下通道跑了,分成了兩股,逃向了兩個方向。” “所以我們也跟著兵分兩路,大部隊跟著對方的大部隊,我們一個十七人的小隊,追著另外的那一小部分人。” “我跟著當時的行動指揮,一路追著那一小撮人,進了一棟爛尾樓——我們都沒想到竟然還有人在那里接應他們。” “我們那一小隊跟著他們進了樓棟,前腳剛進去,后腳一樓的出入口就炸了,二樓的樓層都開始往下塌,外面的人進不來,我們也出不去,都被關在一樓的樓道里。” “……跟那十幾個犯罪分子,還有接應他們的同伙一起。” 這情節簡直跌宕起伏,有人倒吸一口冷氣:“然后呢?” “樓道里基本上沒有掩體,我們在狹小空間里跟對方發生了激烈槍戰,到最后所有警察的子彈都打空了。” 章斐說:“我以為我要肯定死在那里了,當時是真的走投無路,我都做好跟那些犯罪分子同歸于盡的準備了——不只是我,我們整支小隊都是彈盡糧絕的狀態,站在那兒就是活靶子,連rou搏的機會都沒有。” “我們連刀都拿出來了,最后死也得拉幾個墊背的,就在我們準備一塊沖出去的時候——” 章斐在所有人目光灼灼的注視之下大喘了一口氣,“然后就聽到外面突然一聲雷管爆炸的聲音,對方身后面那堵墻就轟的一下炸開了!” “樓體緊跟著發生二次坍塌,那些紛紛揚揚的土塊、煙塵還沒落下去,我就看到林隊端著一把機槍從小范圍爆炸的墻體外走了進來,對著那些犯罪分子噠噠噠噠——” 章斐端起手臂做了一個掃射的動作,“對方根本沒反應過來,瞬間就倒了一排!” “毫不夸張的說,我們當時都愣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干什么,就跟拉拉隊一樣,看著林隊打空了那一整梭子子彈,然后又換上雙槍,一槍一個、一槍一個。” 章斐信誓旦旦道:“以上描述絕對沒有任何藝術加工的成分,你們不信可以問老沙——一點不夸張的說,我們那一整支小隊的命都是林隊救下來的。” “林隊從進來到結束戰斗不到一分鐘時間,他把我們從樓層里帶出去,下一秒那爛尾樓就在我們眼前完全塌了,轟隆一聲巨響。” “后來我們才知道,市局的大部隊也被纏住了,當時根本無法支援,林隊是一個人折返回來救我們的。” “這件事以后,林隊直接從普通刑警破格提拔到我們刑偵隊的副支隊長。” 章斐道:“現在林隊已經是支隊長了,而我還是個普通刑警。” 沙平哲道:“我還是一個馬上要退休的普通刑警。” 章斐感嘆道:“你們能想象當時那個場景嗎,頭頂上的天花板塌了,煙塵漫天飛舞,石頭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跟末日災難片一樣,我們的槍里沒有子彈,都做好英勇就義的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