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霧 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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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幼儀覺得他沒有做錯。 如果不是他,劉靜不可能有這么平靜的生活——她會不斷繼續重復曾經的經歷,被送到不同的人身邊。 “所以到了市局以后,你一直以劉靜的拯救者的身份自居,但你有沒有想過——” 信宿話音一頓,微笑著殺人誅心,他輕輕地道:“你跟那些人,其實沒有任何區別啊。” 許幼儀雙眼發紅:“我跟他們當然不一樣!” 信宿意味深長地望著他,帶著某種居高臨下的憐憫道:“珍惜現在的日子吧。” “很快你連外面的陽光都不會看到了。” “你會徹底一無所有。你的自由,你的地位,你的財富,你想要得到的一切。” “哦,還有你的孩子——” 那幾乎像黑夜中毒蛇的信子在耳邊舔舐而過,許幼儀整個人陡然一悚,滿是震驚地抬起頭看著他。 他怎么會知道孩子的事! 劉靜不可能告訴他! “你該不是真的發自內心認為劉靜有一天會喜歡上你吧。”信宿神情譏諷地看他一眼,眼眸里浮起圖窮匕見的冷意,“你知道那不可能,你害怕劉靜某一天會離開你,所以想用孩子捆住她,是嗎?” 許幼儀神情陰沉,幾乎偏執地說:“她一定會喜歡上我的,只要給我時間……如果不是你們警察一定要把張明華的案子鬧大,劉靜她也不會自殺!” “該說你是盲目樂觀,還是蠢的不可救藥呢,”信宿懶懶笑了一聲:“你以為你的孩子是怎么在三個月的時候就消失的?” 許幼儀瞳孔微縮,已經有了很不好的預感,心臟狂跳起來,他像是想要確定什么,慌亂打斷他道:“是劉靜不小心、運動過度。” “不是哦。”信宿盯著他,微笑著一字一字說,“孩子是劉靜去醫院打掉的。” “為了不讓你發現,還特意去了一家私人醫院,讓你查不到手術記錄。” “她簡直恨透你了,許幼儀。” “………”許幼儀有如被打了當頭一棒,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在長達一分鐘的時間里,他都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凝固般呆滯坐在椅子上,只有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 許久,他難以置信地搖著頭,突然低頭痛哭了起來。 整個審訊室里都是許幼儀肝腸寸斷似的的哭聲,他捂著臉渾身發抖,整個人顯得精神不太正常。 他被信宿一步一步逼到徹底崩潰,兩只手用力抓著頭發,語氣瘋瘋癲癲的,自言自語般哽咽著說:“……我明明救了她。” “如果不是我去求我爸爸,她就要去跟那些又老又丑的男人過夜。” “第一次跟她上床的時候,問過她愿不愿意,她答應我的。” “她從來沒有反抗過我、她不愿意的話,為什么要答應我呢。” “我們本來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 說到最后,他的話語幾乎變成了悲痛的嘶吼。 信宿雙腿交疊,神情漠然,冷眼旁觀。 在許幼儀的視角里,他確實是覺得自己沒有做錯的。 如果不是他“收留”了劉靜,劉靜的命運或許跟宣畫一樣,被當做沒有人格的“商品”,傳送給許多人。 他自認是拯救少女的“英雄”。 但對劉靜來說,其實都是一樣的。 盡頭是絕望,走哪一條路,都沒有區別。 信宿看他哭起來沒完沒了,有點不耐煩地“嘖”了聲,四處掃了一眼,在桌子上發現了林載川的簽字筆,放在修長指節間,百無聊賴地轉了起來。 許幼儀崩潰了將近半個小時,情緒宣泄之后清醒了許多,他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本來漲紅的臉色瞬間變的慘白。 “結束了嗎?”信宿看他終于要偃旗息鼓,揉了下眼打起精神,“那我繼續了。” 許幼儀:“………” 他的眼淚還都在臉上,眼皮哭的發腫,要多狼狽有多狼狽,看不出一絲最開始游刃有余的模樣。 但信宿好像覺得他的樣子還不夠可憐,在許幼儀脆弱到搖搖欲墜的精神上又鐵石心腸地捅了一刀—— “別自我感動了,你不是劉靜的救贖,你只是換了一種方法控制她。” “你不允許任何男生接近她,不允許她交朋友,不允許她多看別人一眼,你讓她覺得所有接近她的人都會變的不幸。” “你把一根看不見的線系在劉靜的脖子上,讓她只能呆在你的身邊。” “你對劉靜的所作所為,比起那些人做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信宿居高臨下盯著他,冷冷地說:“就你也配說拯救。” 許幼儀神情頹廢著一言不發。 他已經無法反駁一個字。 原來他帶給劉靜的只有痛苦。 “如果你心里對劉靜還有那么一丁點愧疚,就把你知道的事說出來,讓她在死后可以瞑目。” 許幼儀嘴唇顫抖半晌,終于把那蚌精似的“硬殼”開了一條縫隙,坦白了一絲真相:“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以前做過那一行,陪過很多人。” “什么時候開始的?” “我父親跟我說,是在她高一的時候。” “劉靜為什么會做這種生意?” “她不是自愿的,是有人逼她做的。” “什么人?” “……我不知道,我沒有見過他們。” “像劉靜這樣的女孩,還有多少?” “我只接觸過劉靜一個,但是以前見過很多,不清楚具體有多少人。” “這件事,跟刑昭有什么關系?” 許幼儀的嘴開合幾下,幾乎就要把嗓子眼里的話說出口,可似乎猛然間意識到了什么,緊緊閉住了嘴。 信宿心里道了一聲“可惜”。 果然,許幼儀的身體稍微緊繃了起來,似乎重新被“加固”了一道屏障,他說:“我不知道。” 剛才已經是最好的機會,如果許幼儀在這種情況下都不開口,那就是真的無論如何都審不出來了。 信宿對他的精神狀態有非常精準的判斷,沒再繼續追問,反而又道:“你為什么會跟張明華發生沖突?” 提到張明華,許幼儀那本來就不算好看的臉色又難看了一個度,他沉聲道:“張明華知道我跟劉靜的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覺得劉靜是被我威脅才跟我在一起,一直幻想把劉靜從我身邊帶走,帶她離開這個城市。” “劉靜……劉靜竟然會真的信他說的話!” “我當時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讓他以后離劉靜遠一點,不要跟她說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不要那么不自量力。” 許幼儀吸了一口氣,有些痛苦道:“……我根本沒想過要他的命。” “你沒想要他的命,但是張明華死了。”信宿譏誚道,“你也沒想到劉靜會死,最后她也死了。” “許家一夜倒臺,你從高高在上的許家少爺淪為階下囚,什么都沒有了——這個結局,你滿意了嗎?” 許幼儀鼻翼鼓動幾下,沒有說話。 信宿站了起來,在他身邊低聲說:“人心不足啊,許少爺。” . 信宿走出審訊室,抬眼一看,發現小伙伴們站成一排,用同款驚恐的眼神看著他。 信宿在這場審訊里的表現,只能用“可怕”來形容。 先用語言攻擊許幼儀的弱點、刺激他的精神,把他的情緒推動到一個不穩定的極點,然后精準投下一顆埋伏已久的炸彈,把所有情緒完全引爆。 一步一步牽引他的思想、摧毀他的理智,直到完全崩潰。 許幼儀不僅透露了劉靜的曾經,甚至還承認了張明華的死跟他有關。 信宿面對他們的注視,極無辜地一笑,眼睛里浮起溫和無害的柔光,溫聲道:“……應該還算有收獲吧?” 章斐搓了搓胳膊,“噫,你別這么跟我說話了我害怕。” 她算是知道了什么叫長的漂亮的美人都是帶毒的。 沙平哲過來啪啪兩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深沉道:“深藏不露啊。” 結果信宿沒帥到三秒,弱不禁風,被這沒輕沒重的“鐵砂掌”拍的一個踉蹌,差點兒撲到旁邊賀爭身上。 賀爭連忙伸手扶了一把,“小心欸!” 信宿手忙腳亂支撐住身體,然后無奈地攤手一笑,“我也只是這樣了。” 離開審訊室,信宿熟門熟路地進了林載川的辦公室,走到窗邊伸個懶腰,給不在市局的隊長打了一個電話。 那邊問他:“結束了?” “嗯,許幼儀承認了部分事實,交代了他跟劉靜的相識經過,確定了‘那些人’的存在,并且我推測許寧遠跟那個組織很可能聯系不淺。但是他沒有說關于刑昭的事。” “辛苦了。”林載川道:“明天跟我去見陸聞澤。” 信宿臉上笑意微微一僵:“什么?” 林載川聲音平靜道:“你不是早就想見了他嗎?” 第二十七章 信宿總是覺得他最近好像忘了什么事。 直到現在他終于想起,他忘記提醒李子媛,不要跟林載川說他們見過的事了! ……林載川現在大概知道他很早就私下里跟李子媛見過面了。 不過以他的性格,就算知道了應該也不會跟他過分追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