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霧 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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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宿又問:“你覺得,他們是誰的人?” “我不知道,”林載川嘆息道,“這起案子,一直給我一種大霧遮眼的感覺。” 干刑警時間長了,對真相會有一種敏銳的嗅覺。 林載川十二歲之前都在市局長大,后來又被帶走秘密訓練了五年,從小到大都跟這些東西打交道,對犯罪案件的閱讀能力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但很少有案件會讓他覺得這么棘手。 林載川一時沒說話,忽然又轉頭看向他,“你覺得,刑昭可能對劉靜做過什么?” 信宿也不能確定,但就目前得到的線索來看,李子媛的經歷跟劉靜很有可能高度相似,都是刑昭手底下的受害者。 他心里有了猜測,但不能給林載川“劇透”的太明顯。 信宿斟酌回答道:“學生通常不會懷疑自己的老師,尤其是在困境中向她伸出‘援手’的老師,劉靜可能毫無防備就去了刑昭的家里。” “刑昭強迫了這個女孩,并且留下某種證據作為威脅,讓劉靜不敢報警。既然許幼儀是知道內情的人,那么我猜,刑昭還不止讓她‘服務’一個人,許幼儀或者他的父親許寧遠就是其他的服務對象,然后,許幼儀把劉靜從刑昭的手里‘拯救’出來,自詡是拯救失足少女的英雄。” 林載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信宿不明所以,同樣跟他對視,但他眨了眨眼睛,語氣幾乎低的曖昧不清,“林隊長,書上說,像我們這樣長時間對視不笑場的人,代表暗戀對方。” 林載川沒有理會他的玩笑,反而向后退了一步,皺起眉盯著他,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嚴肅聲線道:“在今晚之前,我從來沒有提到過刑昭這個人的名字,我們的調查目標也沒有放在他的身上、不清楚他跟劉靜之間的關系,其他人甚至連刑昭是誰都不知道。” “你為什么清楚他是教師出身、985碩士學歷?” “你私下調查過他,為什么?你們似乎并不是一個圈子的人。” 信宿神情有剎那的停滯,眼中的笑意微微定格,似乎是沒想到他會忽然說這些。 “雖然非常隱晦,但你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影響著這起案件的偵查方向,我有這樣的感覺。”林載川直直盯著他,一字一字道,“信宿,如果事情的真相跟你推測的相差無幾,我想有些事你有必要跟我解釋一下了。” 從接觸張明華的案件開始,信宿的每一個“猜測”都成為了既定現實,他的“預言”精準地可怕,好像他早就知道什么一樣。 信宿垂著眼安靜許久,突然低聲笑了起來,聽上去竟然非常愉悅。 他笑的直不起腰,半天才緩過來,手指搭在林載川的肩頭,在他耳邊輕聲道:“林載川,我真的很喜歡聰明的人。” “至于真相……你可以跟我一起看看這起案子的結局,你一定會看到的。”信宿在他面前低聲耳語,語氣近乎親昵,“到時候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可以告訴你。” 耳邊送來帶著微弱男香的氣流,林載川微微轉過頭,眼神復雜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一直知道,信宿進入市局的動機可能并不單純,這個人身上藏著太多秘密,父母的死因、冷漠傲慢的性格、對于犯罪的極度敏銳……種種蛛絲馬跡,都暗示著信宿大概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曾經,不能把他當做普通同事來看待。 而且林載川有一種預感,信宿剛才說的話,很有可能是事實。 信宿的身份跟他們不一樣,處在那樣的圈子里,他有更多獲取信息的渠道——那些“上流社會”里特有的信息。 他應該知道了什么,但出于某種原因不方便直接透露,反而選擇用更隱晦的方式來引導警方辦案的方向。 信宿看他不說話,眼底笑意微斂,輕抿了下唇,問:“你生我的氣了嗎?” 林載川莫名:“什么?” 頓了頓,他又道:“我不知道你暗自調查過什么,又為什么選擇把得到的信息隱瞞下來,這是你的個人意愿,我目前不會干涉——但你應該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不需要我來提醒你。” 需要在警方面前遮遮掩掩的,總歸不會是什么好事,林載川是在提醒他手段不要“過界”,信宿心領神會,溫和回答道:“我明白的。” 跟信宿這樣的人說話點到為止就足夠了,林載川沒再說什么,看了眼時間:“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嗯,”信宿抬起兩只手伸了個懶腰,好像剛才的不愉快沒有發生過,帶著鼻音懶懶說:“真不想加班啊。” 林載川瞥他一眼:“你也可以不加班。” 信宿笑了聲:“算了,我還不想每天去cao場跑三千米,總歸是自己選的路,加班也是沒有辦法的,我就是在善解人意的上司面前小小地抱怨一下——下次你給我打電話,我還是會來的。” 信宿聲音天生帶著一點鼻音,尤其在林載川面前,說話的語調就總是跟撒嬌一樣,聽起來軟綿綿的,帶著點欲擒故縱的意味。 只不過林載川在這方面一向不敏感,也聽不出什么“以退為進”。 臨走前,信宿又問了一句:“今天晚上動手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嗎?” 林載川道:“警局的同事不會透露我的行蹤,如果那些人不是一直跟蹤我,就是在我到達盛才高中以后,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 普通教師沒有那么手眼通天,林載川前腳剛進學校、后腳就被人盯上,對方甚至明目張膽到懶得掩飾。 信宿神情微冷,淡淡道:“這么快就等不及了。” 林載川剛查到刑昭的頭上,就有人想除掉他滅口,就算下手不成,還能嫁禍到許寧遠的身上……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不過他們最多只能算是被送上門的炮灰,從那個人嘴里應該問不出什么。” 被林載川帶回市局的那個男人叫王吉良,有過犯罪前科、還有故意殺人逃逸的案底,檔案上一片飄紅的“豐功偉績”,如果不是送到林載川面前自投羅網,警方說不定還抓不著他。 不過跟信宿猜測的一樣,他不知道任何關于這起案子的內情,只是一個拿錢辦事的、隨時可以被當做棄子的殺手——至于雇主,他一口咬定是一個姓許的有錢人,定金通過現金支付,沒有留下憑證。 晚上十點半,林載川從市局回到家,推開防盜門,黑暗中一道身影從客廳里撲了過來,精準落到了他的身上。 林載川把“投擲物”雙手接到懷里,揉揉它的毛發,帶著些歉意低聲道:“抱歉,最近有些忙,回來晚了,是不是餓了?” 懷里的龐然大物“嗚嗚”地叫了兩聲。 林載川伸手打開燈,一條體型高大的德牧圍著他,在他的腿邊不停轉圈,用鼻子嗅著他身上的味道。 這是林載川兩年前領養的退役警犬,叫“干將”,十一歲“高壽”了——由于警犬長年進行高強度的訓練以及實地作戰,體能消耗過巨,壽命通常比其他犬類要短許多,能活到十歲以上的警犬都非常罕見。 干將本來有個老婆,取名也取了一對,只不過后來那只警犬莫邪在一次緝毒行動中犧牲了,于是名字也只留下了一個。 林載川摸摸它的頭,往碗里倒了一些狗糧和鈣片,“快吃吧。” 干將卻只是聞了聞,不感興趣似的,然后輕輕咬住林載川的褲腳,小心把他往沙發上拖。 林載川順著它的力道在沙發上坐下。干將喉嚨里嗚嗚低聲叫著,又轉身跑到客廳角落里,用牙齒叼了一個白色醫藥箱回來,放到林載川的面前,還用濕乎乎的鼻子往前拱了拱。 林載川怔了下,然后眼里浮起一絲笑意,輕聲說:“謝謝。” 警犬可能有一種人類無法理解的敏銳嗅覺,又極通人性,只是聞到林載川身上跟人接觸過的氣味,就知道他受了傷。 林載川伸手脫下上衣。 他的身體骨架偏小,可能是從小就練柔術的原因,他的身形比普通成年男人要窄許多,腰肢勁瘦,肌rou層漂亮纖薄,又蘊含極具爆發力的美感——是把二百多斤的男人扔到空中還能轉個圈再落地的強悍力量。 只不過現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傷痕遍布,有過肢體碰撞的地方浮起明顯的青紫色,左腿膝蓋骨節更是瘀血一樣突起,一眼看上去讓人心驚rou跳。 林載川垂眼打開醫藥盒,把藥油倒在手心里,溫熱后覆到了膝蓋上,慢慢地按揉起來。 那分明是讓人看著就覺得疼到倒吸冷氣的畫面,林載川的臉上卻沒有什么表情,好像早就習慣了忍耐這種疼痛。 干將蹲守在他的面前,喉嚨里不斷發出嗚嗚的哀叫聲。 這種傷在幾年前林載川根本都不會在意,只是受過那次重傷之后,他的身體不再像以前那樣“堅固”——被重新粘合起來的瓷器,稍有不慎就可能再次全盤碎掉。 他的右手到現在甚至都沒有辦法開槍。 林載川上完藥,低下頭在干將的腦袋上輕輕蹭了蹭,“好了,別擔心我。去吃東西吧。” 干將聞到他一身濃重藥草的味道,這才去開始吃夜宵。 十一點,林載川在床上躺下,閉上眼睛,感到一陣絲絲縷縷的、綿密的、如蛆跗骨的陰冷。 這種輕微卻又清晰的疼痛已經伴隨他很久,這么多年,他已經學會跟它們共存著陷入沉睡。 林載川很少做夢,因為每次從市局回來都非常疲憊,沒有精力用來做夢,但不知道為什么,這天晚上他又夢到了五年前的那件事—— 朦朧間,他的意識里似乎響起一個人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而又溫柔的。 “……載川,你要堅持下去,你必須醒過來。 “還有很多罪惡等待著你去清洗,還有很多英靈的眼睛需要你去闔上。” “那些犧牲的同事還在看著你,你要帶著他們的心愿一直向前走下去。”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保證,很快都會好起來……” “告訴我,斑鳩是誰?” 靜謐黑暗中,林載川心頭一陣強烈悸動,緩緩睜開眼。 夢里那個人的聲音說不出的熟悉,似乎在哪里聽到過。 但他其實再沒有聽到過那樣低回溫柔的、處于變聲期特有的少年嗓音。 ……閻王。 聽安插在“霜降”組織內部的同事說,閻王在那件事發生之后,銷聲匿跡了半年時間,當時很多人以為閻王死了,組織內部各種言論眾說紛紜,閻王卻始終沒有露面,直到半年后某一天,他才終于再次行動,為組織清理了一塊非常難纏的“絆腳石”。 林載川知道,他最后開的那一槍很可能擊中了閻王,那半年時間他應該在臥床養病,所以沒有任何消息。 霜降原來的領頭人周風物在三年前突然病死,這個犯罪組織后來由一個叫“宋生”的年輕人接手掌控,但聽說宋生和閻王向來關系不合,上位后便開始處處打壓閻王的勢力,組織內部隱約有要分裂的趨勢。 只是霜降上面幾個領頭的做事滴水不漏,那些臥底的同事也不能接觸到這個組織的核心,獲得的線索非常有限,甚至他們連閻王的長相都不知道。 五年了。 不知道那個危險、陰郁、善于偽裝的少年,現在又成長成了怎樣可怕的敵人。 林載川一直想不通閻王為什么要救他——當時那種情況,如果不是閻王對他的傷口進行臨時處理,他根本撐不到警方的救援。 可能只是一時興起,不想讓自己的“玩物”死的太痛快,又或許,有其他什么原因。 聽說閻王性格古怪、喜怒無常,身邊的人都很難摸清他的心思,更別說跟他只有短暫相處的林載川。 林載川醒來的時間實在不巧,凌晨四點,閉著眼醞釀不出倦意,他許久睡不著,又不自覺想起信宿。 除了在刑偵方面驚人的天賦,這個人基本不具備一個人民警察該有的道德素養,好像天生就缺乏信念感、責任感和同理心——或者說因為過度理智,以至于顯得人情冰冷。 甚至有意無意流露出一種居高臨下的惡意,像盛開的鮮紅玫瑰那樣,將鋒利的刺藏匿在美麗到具有蠱惑性的外表之下,艷麗、冷漠而危險。 信宿身上或許發生過許多事,很可能跟他的父母有關,林載川沒有揭人傷疤的愛好,他對手下人的性格、行為向來寬容,只要不是犯了原則性錯誤,他就幾乎不會插手干涉——就信宿這樣輕挑懶散的工作態度,但凡換個性格強勢一點的上司,小鞋都給他穿到兩米高。 至于有些事,信宿不想曝露于旁人眼前,林載川也不愿意勉強他。 只是信宿給他的感覺……一直不太好,對刑事案件的閱讀能力、分析犯罪動機時的機敏、面對嫌疑人的審視與冷漠,都不該是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應該有的反應,就好像他親手接觸過什么。 神秘、危險……無法信任。 林載川無聲地嘆了口氣,閉著眼睛淺眠到天明。 第二十一章 上班時間還沒到,林載川剛進辦公室,賀爭就把連夜調查到的資料信息匯報給了他。 “刑昭家里很有錢,個人名下的房產就有三套,他跟他妻子名下的車有四輛,都是50萬往上的豪車,銀行里有二百多萬的存款。刑昭本身的工資不算高,但是私立高中的副校長,應該有很多我們調查不到的灰色收入,而且他的妻子還開了一家小貿易公司,規模不大,月均穩定收入十萬塊錢左右,兩個人一年收入大概在一百六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