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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16節

    男人肆意的談笑聲和喘息聲透過房門,清清楚楚地傳進信宿的耳朵里。

    信宿在狹小房間里伸手用力捂住嘴,喉間涌上泛濫不止的反胃感,他后背靠在門板上,從閉合的指縫里滲出干嘔的聲音,整個人都因為某種情緒微微發著抖。

    那個女孩看起來還沒有成年,可能跟他差不多大,可能是正在上學的孩子。

    信宿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事,但也知道他們在做什么。

    他只感覺到惡心、很惡心。

    時間被拉的漫長難捱,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外面的聲音才漸漸停歇,信宿聽到周風物的聲音,麻木地走了出去。

    他看到地板上滴滴答答的血跡。

    那兩個中年男人滿頭大汗,光著上半身坐在沙發上,旁若無人地談論著:“今天送來的這個還不錯,不過兩個人一起還是不行啊,下次試試……”

    男人一臉意味深長,又起身走到信宿身邊,黏連著某種惡心粘液的手指搭到他單薄的肩頭,粘稠的目光同樣滴落在他的身上,不知死活地嬉笑道:“老周,你這次帶來的這個小朋友長相倒是挺漂亮,什么時候跟我們一塊玩玩?”

    信宿的眼神冷的嚇人,嫌惡地用手腕擋開他的手,隨即反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在包廂里響起“啪”的一聲亮響。

    中年男人臉上的橫rou都被扇的一顫,他沒想到這個小孩竟然敢跟他動手,眼里頓時浮起怒氣,舉起拳頭就想動手。

    周風物這時好心懶懶開口道:“別怪我沒提醒你,他吃人的時候可是連骨頭都不吐的,你最好不要招惹他。”

    跟在周風物身邊、能讓他有這種評價的人……中年男人聽到這句話,神情猛的一變,難以置信地看著周風物:“閻王?難道他就是閻王?”

    “滾開,讓人惡心的東西。”

    信宿冷冷地看著他,眼神好像在看一具腐爛的尸體,“再看我一眼,你的眼珠子和你的手,今天就都別想帶回去了。”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閻王竟然……這么年輕。”男人變臉速度極快,裝模作樣地賠笑,“是我有眼無珠了,你要挖了我的眼珠我也沒話說,不過還請高抬貴手?”

    信宿一臉厭惡地脫了被碰了的外套,遠遠扔到了一邊,神情陰沉冰冷,一句話都不想說。

    這些人撿起衣冠禽獸的皮,走出這扇門,又變成了人模狗樣的社會精英,誰都想不到他們在這個房間里做了怎樣骯臟齷齪的事。

    而受害者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在周風物看不見的地方,信宿有些擔心地咬了下唇,回頭看了那女孩一眼,而后故作冷淡地問:“這個人就放在這里嗎?”

    周風物的語氣仿佛處置一樣沒用的廢品:“一會兒有人來處理。”

    信宿跟在周風物的身后,像是有些遲疑,腳步在門口稍微停頓了一下。

    但是他沒有回頭,長睫輕顫低垂,眼神里帶著無奈和憐憫。

    那時候他還太過弱小,自救尚且不及,更救不了這個女孩。

    那個女孩從始至終沒有醒過來,信宿只是瞥見她的面部輪廓,隱隱約約記得她的長相。

    所以他印象深刻又模糊不清——

    那個女孩,應該就是李子媛。

    信宿記得,從沙發上垂落下來的那一截手腕上有一顆小痣。

    第十六章

    同一時間,市局審訊室。

    林載川第二次提審許幼儀——看起來他這幾天在看守所的日子過的很不好,整個人憔悴萎頓了許多,雙目空洞無神,不是第一次見面時那又精致又虛偽的模樣。

    劉靜的死對他來說應該是很大的打擊。

    林載川在他對面坐下,靜了一會兒,問:“一天不見,有什么想說的嗎?”

    許幼儀盯著他冷笑了一聲,聲音沙啞道:“你不是很厲害嗎?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查就好了,何必來問我——我家人給我請了辯護律師,有問題可以直接跟我的律師交流,他或許會愿意聽你說廢話。”

    林載川沒理會他的譏諷,平靜道:“你大概還不知道,這起殺人案今天上了熱搜,盡管我們做了保密工作,但還是有人查出了你的信息,現在全國上下都在討論你的名字。”

    “至于你父親許寧遠,他自身都難保,應該是顧不上你了,你也不用幻想他能把你從這里撈出來。”

    許幼儀咬住牙關,用力握緊了拳頭。

    林載川淡淡道:“你現在應該做的,是配合警方調查,說不定還可以爭取減刑,日后早點出獄。”

    許幼儀嗤笑了一聲,“你覺得我會在意這些?有本事就把我送進監獄……我在哪兒都活的下去。”

    許幼儀這張嘴簡直是鐵打的,就算證人全都“反水”,他還是死咬著不肯開口,但只要是人就會有弱點,銅墻鐵壁也總有被鑿開的裂口。

    “我們已經通知劉靜的母親,去醫院帶走劉靜的尸體、處理她的后事。”林載川道,“可惜你不能親自到場去送她最后一程了。”

    許幼儀直挺挺地坐在鐵椅上,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

    “你應該沒想到會害死劉靜吧,”林載川隨意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目光自上而下看著他,語氣冷而輕慢,“畢竟你看起來還很喜歡她,恐怕舍不得她死。”

    許幼儀似乎被他這樣輕描淡寫的態度激怒了,兩只手用力錘了下桌子,聲音憤怒又悔恨:“我根本沒想把劉靜牽扯進來!是陳志林那個蠢貨,在公安局擅自說了她的名字!”

    林載川“哦”了聲,淡淡道:“難道不是因為你嫉妒張明華,想對他動手,所以才把劉靜也卷了進來?”

    提起張明華,許幼儀的語氣更加尖銳:“張明華算是什么東西,他也配插進我跟劉靜之間?!如果不是遇到我,劉靜還在——”

    他的話音短促、戛然而止,像突然意識到什么,很突兀地停住,片刻后又生硬改口,“還不知道在哪兒湊學費跟她mama的治療費呢。”

    林載川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反常,眉心不動聲色地一壓。

    他想起許幼儀曾經說的那句話:“拯救她的人是我”。

    如果許幼儀沒有在那樣情緒激動的情況下說謊,假設他說的是真的,對于劉靜而言他才是那個“拯救者”——

    那他是把劉靜從什么境地拯救出來的呢?

    畢竟“拯救”這個詞,意思太重了,并不是物質、金錢上的幫助就能稱為“拯救”。

    對于劉靜來說,許幼儀分明已然是刀山火海,跟“拯救”兩個字沒有任何關系。

    林載川向前傾身,直視著許幼儀發紅的眼:“如你所說,你跟劉靜‘兩情相悅’,不存在任何強迫行為。”

    “那張明華是做了什么事,才讓劉靜移情別戀,把他當做新的拯救者?”

    聽到“移情別戀”這個詞的時候,許幼儀陰郁的面龐近乎扭曲,幾乎微微痙攣起來。

    林載川瞥他一眼,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我這里有一段音頻,我想你應該有興趣聽一聽。”

    是劉靜生前打過來的那通電話。

    在許幼儀僵硬的注視下,林載川點下播放鍵,女生絕望而凄切的聲音從音響處透了出來。

    “壞人真的會得到懲罰嗎?”

    “明華……明華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他拯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我不會活到現在。”

    “可是我害死了他。”

    “他們害死了他!”

    “我早就不該活著……”

    直到錄音結束,許幼儀都毫無反應,整個人木雕似的一動不動,只是直勾勾盯著林載川的手機。

    “你覺得,‘他們’指的是誰?”

    林載川輕聲道:“對于劉靜來說,那里面一定會有你的名字。”

    “……她不喜歡我,我一直都知道。”

    審訊室內空氣幾近凝固,半晌,許幼儀終于沉沉開口,情緒扭曲到了極致,他甚至神經質般低笑了起來:“可是她沒有辦法,她只能選擇我,只有我能保護她。”

    他低著頭喃喃:“我以為只要我對她好,總有一天她會喜歡上我,我甚至想跟她結婚,跟她永遠在一起……我沒有對不起她過。”

    林載川突然問:“你們發生過性關系嗎?”

    許幼儀抬眼冷冷看著他:“成年人了,這很正常。”

    “劉靜是自愿跟你發生性行為的?”

    許幼儀像是聽到了什么愚蠢的笑話,“哈”了一聲,嘲諷道:“你覺得我會缺主動送上門的玩具嗎?”

    確實,起碼在學校這樣相對單純的環境里,許幼儀家世好、長相出眾,成績又名列前茅,表面上看起來是個文質彬彬的謙謙公子——簡直是校園男神的模板,的確沒必要跟劉靜這樣的“灰姑娘”玩強取豪奪那一套。

    “你跟劉靜,是怎么認識的?”

    這次許幼儀罕見的面無表情沉默了幾秒鐘,才理所當然道:“校園里偶然碰到的,不然呢?”

    林載川忽然抬眼跟他對視:“許幼儀,不想說的問題可以像剛剛那樣不回答,不需要在我面前撒謊——還是你在掩飾什么?”

    面前的警察語氣態度都沒有什么變化,平靜而平緩,可那一瞬間許幼儀感覺到一股難以形容的壓迫感,讓他后脊梁骨無意識緊繃起來。

    “你每次說謊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畫蛇添足,比如那句劉靜是自愿跟我在一起的,再比如剛剛這一句偶然遇見——”林載川的手指在桌面輕輕敲了兩下,“沒發現嗎?”

    許幼儀不由心臟一緊。

    他那點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在眼光毒辣的刑警面前或許根本不值一提。

    事情發展到現在的局勢,警方手里掌握的信息越多,對他就越不利,張明華的案子已成定局,板上釘釘難以更改,至于其他的……

    許幼儀目光閃爍,稍微垂下頭,一言不發。

    林載川站了起來,審訊室冷光燈落在他的五官上,烏黑冷峻的眉眼顯得格外鋒利,“張明華的死是不在你計劃之內的意外,劉靜跳樓自殺,在法律層面上跟你沒有直接關系。”

    “我沒有用審訊那些窮兇極惡的罪犯的手段來審訊你,是覺得你離那種人還有一定距離,所以并沒有做到那一步。”

    林載川一字一頓說:“但如果你想嘗試,我不會介意——你可以在這里好好考慮。”

    說完,他轉身走出審訊室。

    林載川離開后,許幼儀整個人猛然放松下來。他再逞強也只是一個十八歲高中生,不是天生的變態殺人犯,心理素質遠遠沒有那么堅固,在面對警察——尤其是像林載川這樣的警察面前,會控制不住地感到恐懼。

    審訊室外,賀爭愁眉不展地趴在桌子上,兩條眉毛擰巴的直打結。

    林載川抬步走過去,有些不解地問:“怎么這幅表情?”

    ——跟剛剛在審訊室里冰冷的模樣判若兩人,他說話時的語氣淡然又溫和,氣質像溫潤的玉石。

    賀爭嘆氣道:“信宿不知道是怎么了,在辦公室忽然就不舒服,臉色難看,反胃干嘔,然后什么都沒說就走了,可能是吃壞肚子了。”

    林載川聽了微微蹙眉,想了想,拿出手機給信宿打了一個電話。

    對面傳來一道好聽的男聲:“嗯?隊長?”

    “聽說你生病了?”

    信宿“唔”了聲,含含糊糊道:“有點不太舒服,我出去一下,不過會回來吃晚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