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 第91節
她還以為是往常同李青溦拌嘴,卻丁點沒有眼風,不知曉今時不同往日,李青溦的身份已大不如前,不叫她跪著回話已是對她們極大的寬容了。 小周氏聽了她這話心頭咯噔一聲,正要找補幾聲,抬眼對上李青溦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一旁女官走前幾步,冷笑一聲:“快快來人,將這人堵了嘴趕出祠堂去!” 李毓秀厲聲道:“做什么?我是伯府的二姑娘,自家的家祀,我如何要被趕出…唔……” 她話音未落,便被幾個女官架住,要遣出祠堂去。” 一旁的李棲筠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忙擋在李毓秀面前:“此乃二女,是家中平妻所生,性子是有些頑劣,對……”他停頓片刻,看了李青溦一眼,“對太子妃多有沖撞,只是都是無心之失。只是這般趕出祠堂也許于禮不合。” 那女官笑一聲,“既是家中人,那便更不應該。太子妃殿下仁慈,逾越之舉未追究什么,只是今日場合除卻李家新婦家祀,卻也是太子妃的家祀。李二姑娘竟敢在祠堂之上指點太子妃殿下做事,犯得是天家的忌諱。未免做出更大的錯事,還是將二姑娘請出家祠的好。” 李棲筠只覺著臉上火辣辣的,似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一般的,看了李青溦一眼,輕聲細語:“溦溦,她好歹是你的meimei,咱們是一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若當真如此做,傳出去叫旁人怎么看?” 一家子?李青溦覺著可笑,不由自主地扯了下唇角:“該怎么看便怎么看。對了,爹爹不若叫人將李曦也帶下去,若是叫女兒的人送出去,磕著碰著便不好了。” “……你…真的好得很!” 李棲筠當著李家族長等人,只覺著面上無光抬不起頭。 李青溦視若未見,問李族長:“吉時已到,族長,家祀可要開始?” 李老爺子正掖手站在一側,看似恭謹,實則暗悄悄地在一旁觀察局勢,他并非虛長這么多年,又是一族之長平日里最會權衡利弊,見太子妃與這忠毅伯夫妻似有嫌隙的樣子,當下心頭便有了成算。 聽李青溦這般說,笑應一聲:“這便開始。” 他走在李青溦右后側,同她一起進了祠堂。 祠堂錦帳繡幙,香燭輝煌,一層層的列著神主,諸人分昭穆排班站定。 青衣樂祭,三獻爵,拜興畢,焚帛奠酒。 未久,禮畢,樂止。 平日里的祭祀到此便能結束,但新婦拜祭,還需在家祠中飲過家中備好的流光飲和青團,然后向父母跪拜,聽父母囑咐。 李青溦飲過酒,拜李棲筠。 李棲筠垂下眼看她一眼面色復雜:“爾今往大內,夙夜謹慎,勿違君命;戒之戒之,夙夜恪勤,勿或違命。” 李青溦應過,接下來便是跪拜母親。 李棲筠今日可當真是受夠了氣,又在族長族老面前跌了這樣大的份。到底李青溦是自己生下的,即便他李棲筠如何無能,怎能叫她踩在自己頭上呢?他郁結在心,不愿輕易咽下,只是沉著眉目逞為父的威風。 “李家人口不多,你娘親又早去。我多年未娶,這么多年也只是辛苦周氏事事周到打點。便連你被納太子妃,家中各式繁復也都是周氏辛苦cao勞。總而言之以后她也是要扶正的,你跪拜她,聽她囑咐自然也是一樣的。” 他話音剛落,四周一片寂靜。 小周氏又驚又喜的聲音響起,不敢置信道:“這,妾……” 她話音剛落,一旁李青溦突一聲冷笑:“做夢。” 李棲筠臉色鐵青,問道:“你說什么?” 李青溦直起腰來:“我有母親用不著她來做,而且她不配做我母親,甚至,她都不配站在此地。” 小周氏臉色一白,她先前見李毓秀和李曦都被遣出祠堂,便知曉李青溦會有發難,已是有些防備了,只是未想到她說話這般難聽,一時間心頭怒火重重,眉頭都紅了幾分。 她強行抑住情緒,面上不顯,泫然欲泣的樣看向李青溦:“太子妃若對妾這個姨娘有成見,直接叫家主休了妾、五花大綁將妾投身族獄抑或是投身大牢打死了事!妾人微言輕自然不會說什么,只是求太子妃放過曦兒和秀秀,他們可都是郎君的親骨rou,太子妃的親弟妹啊!何苦受到這般的為難?” 李青溦覺著可笑。她敢這般明目張膽地在她面前做戲,是覺著李棲筠會護著她,而她,會被掣肘于可笑的親情中,像以往那般一次又一次地放過她。 可惜永不會了。。 李青溦乜斜她一眼,淺笑道:“是有成見,只是姨娘也別忙,想必你馬上便能得償所愿。” 小周氏先前的話,只是激得李棲筠憐憫于她,然后更加厭惡李青溦,可她不知為何李青溦會這般說,一時蹙眉。 李青溦笑道,“爹爹想必不知周氏這幾年都做了些什么。” 小周氏聽了她這話心咯噔一下往下掉,嘴卻還硬著:“太子妃這話,妾卻聽不明白了……妾這些年一直周全家事,相夫教子,不知是做了什么,惹得太子妃殿下這般言論?” 李青溦:“周夫人若是自己同爹爹招認,看在爹爹的臉面上我會從輕發落。” 李青溦說這話定然是知曉了什么,難不成是她典當縣主嫁妝之事?還是別的? 小周氏心中有些慌張,掐緊了手心叫自己冷靜下來。小丫頭片子能知曉什么,頂多知曉她動過縣主的嫁妝,旁的她如何知曉!危言聳聽罷了! 想到這里,小周氏哼笑道:“大姑娘叫妾招認什么?妾無話可說!”。 “好一句無話可說。”李青溦輕聲笑一聲:“周姨娘不知曉要招認什么,我便替周姨娘回憶一番。” 李青溦莞爾,從一旁的女官手中取過一本冊子,緩緩開腔:“天源十三年五月八日,于順福興典當行,典當《圣人臨流撫琴圖》,天源十三年五月十八,典當黃仿古紋玉雙耳瓶、刻四字楷書青白玉盤、青白玉童子戲水水洗……十三年七月初三,典當翠玉靈猴獻壽墜。這一樁樁一件件,典當行的票根俱在我手,東西也在我手中。清清楚楚、仔仔細細地記了這么多年,你典當了我娘親多少東西,折價幾何。” 小周氏聽見當真是這件事,心微微放下來,隨口道。 “東西妾已贖回了大部分,只零星幾件妾也是補了別的的,怕是只那幾件也不值當定妾的罪吧?”小周氏指著李青溦,哼笑一聲,“而且此事,郎君也是知曉的!” “哦?原來爹爹知曉?”李青溦看了一眼李棲筠。 “行了!”李棲筠聽她們只當她們說得還是小周氏挪用縣主的嫁妝,周氏固然有錯,可李青溦不留情面,這樣的場合說這些,當下沉著臉打斷了她。 “什么事也不值得這般的大動干戈!以往家中是有過難處,周氏曾借用過縣主留下的東西,那又如何?她已全部補齊,也值得你在這樣的日子鬧得家宅不寧,你便安了心?” 李青溦覺著十分可笑,輕笑幾聲看向李棲筠,“只有絲毫沒有原則的人才說出這樣的話來,視偷為借。” 李棲筠火冒三丈:“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別以為自己做了太子妃,便翅膀硬了,可以不忠不孝,罔顧人倫置孝悌為無物!”李棲筠以手指她,厲聲責罵。 李青溦輕笑:“爹爹久在禮部,怕是不知曉當今政令,妾室侵占主母產業如何算。” 自幾人吵開,李老爺子便很有眼色地遣走了家中女使和族老;他則留在原地,眼觀鼻鼻觀心地,聽見李青溦說到這里,擼了下胡子在一旁開腔。 “妾室侵占主母產業按盜罪論罰,輕者杖責,重則黥面,處流刑、譴行、死刑不一而足。” 李棲筠道:“你這般是想嚇唬誰?已是補全了的,我既要抬正周氏,她便是你的長輩,豈容你這般詆毀的!” 李青溦突冷笑:“當真補全了嗎?可若周姨娘贖回去的本就是贗品如何?” 小周氏一怔:“你!你胡說八道!” 李青溦水紅的唇彎起來,笑意吟吟:“早知你不信,便叫人證物證來便是。” 小周氏一愣,未久,幾十個伙計抬進二三十口箱子,停在祠堂前院門前。 那些伙計倒是些生面孔,為首之人一身蜀錦長袍,紫金冠,手拿一把玉骨折扇,通身富貴,身量高挑,正同李青溦身邊的幾個大丫鬟說話。 小周氏瞧他十分眼熟,瞇眼打量一眼,突如遭雷擊。 這不是她拿去抵押屋契那順福興做主主事的東家嗎!她當日聽眾人喚他喬二郎君,知曉他是京城皇商喬家的郎君。 同行相輕,小周氏以往從未聽說過喬家同宋家有什么生意上的往來,這才放心地將抵押了房產。 可,這是怎么回事? 小周氏臉色慘白。 還不等她反應,幾個女官又將兩人扭送至祠堂。二人一左一右跪在地上,是那北苑的劉嬤嬤和劉通。 李棲筠一頭霧水:“你們不是周夫人身邊伺候的?這是怎么一回事?” 小周氏也呢喃道:“是啊,你們如何會同太子妃在一起?難不成是太子妃同你們說了什么?” 劉嬤嬤叩首磕頭,支支吾吾出聲:“夫人,您,您還是早早地招了吧!回頭是岸,奴婢已將自己所知都告訴了太子妃!” 她不敢抬頭。 那日劉通典當東西被抓住,東衛的人便悄宣了她來,劉嬤嬤跟了周氏這么多年,是有幾分忠義之心,但想比自然還是自己兒子的命更金貴些,她怕劉通受刑,未有多久便將一切都從實招了。 李青溦看向李棲筠:“賬目,票據同這么多年來,周氏典當過的所有東西,俱在此地,爹爹盡可叫了先生來查。還有此物,爹爹不妨先看看。” 李青溦遞過一張抄寫過的抵押文書,遞給李棲筠。 李棲筠有疑惑,接過看了一眼。那紙薄如蟬翼,但仿佛是重若千鈞,他一目十行地看完那文書,手劇烈顫抖。半晌,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周氏:“這是真的?” 小周氏面無人色,她又不傻,盡管不愿相信還是明白自己是被雁啄了眼。 只是事已至此她如何能招認!不招認還能說他們栽贓在李棲筠這里求得一線生機,招認了可就什么都沒了! 她面上鎮定,猛地撲前掌摑劉嬤嬤:“我平日對你們不薄啊,你們怎會因旁人的一點蠅頭小利,便這樣誣陷我啊!”她說到這里,眼淚撲棱棱地往下落,又轉身撲通一聲跪倒在李棲筠面前,“郎君,妾沒有抵押屋契,大姑娘是想叫妾死!血口噴人啊她,郎君!郎君,俱是這些賤人陷害妾的呀!郎君明察啊!” 她哭天搶地,一張臉哭得不見人色。 李棲筠臉色鐵青,額角青筋鼓起:“你又是如何知曉我拿的是屋契抵押文書?我可有說過一句?” 小周氏哭音一滯,幾行淚掛在臉上,好不狼狽。 “白銀七千兩便能叫你抵押我李家的祖宅?你當真便那樣缺銀子?” 小周氏忙道:“郎君,妾有苦衷!” 李棲筠猛地將她踢倒在地,咬牙切齒道:“你是不是覺著我是傻子!” “想必不必我細說什么,爹爹也知曉了。”李青溦輕笑,瞥李棲筠面上神情,“記贓論罪,這些東西想必已足夠周氏千刀萬剮,這般的日子她不配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跟前,爹爹以為如何?” 李棲筠麻木未語。 李青溦吩咐左右:“將周氏拉下去關起來,不日移交州府監獄依法懲處。” 小周氏忙呼喊:“郎君,這么多年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妾這么多年對郎君的真情天地可鑒啊!此乃大姑娘算計妾,郎君救命啊!救命!唔…” 話音到一半,一旁的女官狠狠地填了她的嘴,連拉帶拽地將她拉下臺階,她未站穩,狠狠地在臺階上摔了一跤,牙齒摔落半顆,一時滿嘴全是血,濕透了嘴上的布巾。 李棲筠背過身子站在家祠門前,牙齒咬得咯噔咯噔地響,一張臉鐵青鐵青。 他多么想什么都未聽見,也多么想此刻的一切都是幻夢一場啊,可不是。周氏痛苦的嚎叫還在他耳邊縈繞。 他將手中將那一紙抄寫的抵押文書抓得皺皺巴巴,許久,他回過身厲聲道:“住手!” 他沖下青石臺階,擋在小周氏面前。他深呼了好幾口氣,才帶著祈求的神情看向李青溦:“你要將她帶去何處?此是咱們家中之事,爹爹知曉那抵押文書是你的算計,總而言之還是我們李家的宅子,也并未造成什么禍事,爹爹既往不咎,但也算爹爹求你將她留在家中處置如何?” 李青溦聽著他乞求的話語,只是覺著可笑,冷冷垂下一眼:“既然爹爹這般求我,女兒孝順,便給爹爹兩個選擇。” 李棲筠和小周氏的眼一寸寸地亮起來。 李青溦冷冷道:“州府大獄同宗獄,爹爹挑一個吧。” 州府大獄按罪論罰,會被黥面,判斬刑;可族獄也不遑多讓,小周氏不僅要被李家除名,杖百,余下的時光也只能被關在宗獄里,此生不見人,不見光明。 一死一生,卻仍是等于沒有選擇。 小周氏被堵著的嘴嗚嗚咽咽,淚如雨下,事到如今她滿眼恐懼,再沒有了往常的神氣。 李棲筠吸了一口氣好言道:“溦溦,你這兩個選擇便是沒有選擇,你行行好,周氏她也是一條命啊!你想想你弟弟meimei,沒有了娘親她們該如何?” “該如何便如何,與我何干呢?”他不說這個還好,說了李青溦滿臉冰涼,“爹爹怕是忘了,女兒也是這般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