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 第70節
慶帝唔了一聲:“想起來了,便是上次朝陽殿中,那個支支吾吾,說不出什么話,似個啞巴那個。”他哼笑一聲,“朕說上回,你如何對一個啞巴那般抬舉,原是因此。” “旁的朕并不知曉,只是此人身份著實是低了一些,恐對你也沒有什么助力。他家女郎做個側妃小妾什么的倒也還行,若要做正頭太子妃,怕身份還是差了一些。” 陸珵正色:“她身份并不低微,性情也溫婉和淑,兒臣只愿娶她做正妃。” 慶帝輕輕蹙眉,一旁的內侍又在他耳前耳語幾句。 半晌,慶帝又哦了一聲,“原是平西王的外孫女。”他哼笑一聲,眉心中隱有冷意:“你倒是靈巧。平西王好啊,攘邊境之地,是有些兵權在手上的。” 陸珵知曉他父皇會如此說,實是懶怠同他多說什么:“兒臣知曉,但平西王府同她也未有什么關聯系,請父皇成全。” 他這般不遮掩,慶帝也不好說什么,哼了一聲。 “此事你同你母后看著辦便是了,也不必拖磨朕的時間。待朝會了了之后,你挑個好些的時辰,叫欽天監的合合八字,算算便是了。” 話說到此時,他撩著眼皮又他一眼,輕笑一聲,“只是這合八字之事嘛,自看的是天上諸多大羅神仙的意思,神仙的心思到底是神秘難測的,也不知能不能成…… 這種時候,你說若是能重塑金身,修繕寶殿。是不是也算功德一件?這般你心想之事,是不是也可以增進一些成算?星榆你說如何?” 陸珵如何了解他,今日來尋他的時候,便是想到了這些,聞言倒一點不意外,當即垂眸斂目。 “古語:道私者亂,道法者治。兒臣今日來此地,瞧此地自也是金碧輝煌,難以直視,未見一點頹圮。修繕到底勞民傷財,元君若用個人私心謀事,又隨心所欲,恐大道日喪,滄海橫流,望圣人還是三思為佳。” 慶帝平日里不想見他如何不是這個原因,說出來的話,沒有一句他愛聽的。 聽了他這話,他如何不想說:那你娶新婦之事,也需三思為佳。 只是他到底還是圣人,自然不能說出這樣的話,半晌臉色青黑地蹬他一眼:“行了,只是不想見你,平日里說的話,沒有一句我喜歡聽的。” 陸珵此次前來,也只是為了向慶帝面陳自己的親事,話已說完,也沒有留著聽話的必要,一番勸誡之后,直言還有公文未完。便長揖下山。 父子二人無事的時候,簡直算得上是相看兩厭。 慶帝也不想留他,眼見他挺拔的背影漸遠,到底是哼了一聲,“到底是半點不像朕啊。” 他臉色沉沉,重重地咳嗽一聲,蹬掉鞋,轉身又躺下了。 ——- 寧建殿靜室,一縷清淡的線香從博山爐中裊裊升起。 張皇后素衣簡釵,手中拿著一花鋤,正在靜室后一角小園中培花松土。 雖已是盛夏,一旁的花圃中的花開的卻仍是春意盎然的,乃是張皇后悉心照料的結果。 此刻,她正蹲著身子,從一旁一鈞窯的天青花盆中,挖出一小株花,要往一旁的園子里植。 這小花瞧著似蘭,枝葉蔥蔥,頂上一小朵玉白小花,零星幾片瓣子,似是美人面,又似是玉人裙擺,瞧著是很新艷,乃是她最近新養的花種。 她正在松土,在她身邊伺候了多年的朱嬤嬤突蹬蹬幾下跑進來:“大娘子,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這么一副火燒火燎的樣?難不成是哪個殿走水了不成?” 張皇后只抬起頭淡淡一眼,便又將視線垂下。 她輕手輕腳地捏著手中那柔嫩的花梗往一旁松好的土中植。 朱嬤嬤剁了幾下腳,一時湊近張皇后耳邊,耳語幾句。 張皇后聽見的一瞬,一雙眼睛猛地瞪大,驚地險些掐掉手中的花骨朵:“什么?可是真的?” 朱嬤嬤忙抓住她的手,笑道。 “如何不是呢?太子殿下剛出了大高玄殿未過多久。里頭伺候的小娥便得了話給咱們寧建殿傳話呢。” 張皇后有些不信,“莫不是你瞧我日日盼著,誆我不成?” “噯喲,我的好皇后,我如何會誆騙你,太子殿下此刻想是已經下了山了,你若不信,將他召來一問便知了。” 她話音剛落,殿門前,一小黃門通傳道:“娘娘,太子殿下到了,此刻正在外頭候著呢。” 作者有話說: 1、2、3具出自搜狐網 第74章 張皇后愣怔一下, 站起身,將手中的擱在一旁,換了一身小珠滾邊卷云紋的鞠衣, 簡單地佩了一副東珠的頭面, 方去了正殿。 幾個著深藍袍服的內侍打起簾子。 陸珵一身緋色袴褶服, 身姿挺拔如玉樹一般站在一側的紫檀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面前, 見她過來見禮道:“母后妝安。” 也有多日未見,張皇后走前扶起他,一眼瞧見他眼底的薄青,輕輕蹙眉:“氣色這般不好, 想來又是熬了一夜。怕連早膳都未用過吧?” 張皇后說完, 也不待他多說, 吩咐一旁的朱嬤嬤:“去小廚房做些清淡的粥和果子來。” 朱嬤嬤笑應了一聲出去了, 寧建殿倒一下子忙碌起來。 茶果未擺。底下人端來銀盆,陸珵正凈手間, 一旁的珠簾子輕撞幾下。 “娘親、皇兄!”一道月白的身影撞進來。 正是陸柃。 她本來是在東殿, 正要跟著嬤嬤去定榮公府上女學,在外頭瞧見景三幾個,知是陸珵來了又折返了回來。 也不知有意無意,她今日穿的也是一身袴褶服,月白色忍冬紋理, 腰間還懸掛著一道淡紫色的馬鞭;頭上也只是束了簡單的花冠罷了。 當今穿衣并不拘束,女子著胡服、騎服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她貴為公主,這么一身著實是有幾分不成體統。 張皇后瞧著有些頭痛, 一時念叨兩句:“瞧瞧你穿的是什么, 叫你女學讀書, 也不知你學了些什么。好好的一個小姑娘, 日日喜歡作男孩子打扮,眼見都是快及笄的人了。這樣下去京城里頭哪個烏衣世家的敢叫你做兒媳?” “什么烏衣世家呢,不被指到什么窮山極地便是好的了。”陸柃輕輕撇唇低聲嘀咕一聲。 陸珵聽在耳中,當下烏眉輕簇,低眉看她。 張皇后離得有些遠,一時未聽見,知曉也不是什么好話,撫額問道:“說什么呢,倒是嘁嘁喳喳的。” 陸柃不愿叫她聽見,囅然輕笑:“就是說,你家姑娘怕是要砸在你手里才算呢。母后。” “說得什么話呢?”張皇后戳她的額角,“倒是一團孩氣的,也不怕叫人聽見,笑掉了大牙呢。” 陸柃啊地張嘴:“那娘親瞧瞧,我的牙究竟是有沒有掉呢。” 張皇后無語抿唇,一雙眼睛瞧向一旁的浮塵拿起來比劃幾下。 陸柃如何沒見,忙躲到了陸珵身后:“四哥快看看娘親怎么就聽不得我在說笑?” 張皇后搖頭瞥她一眼:“莫要作亂,你皇兄剛騎馬回來,怕身子是不爽利呢。” 陸珵輕笑:“無妨。” “這么早,四哥去哪里了?”陸柃挨近他,鼻端聞見一股煙熏火燎的味道,她鼻子抽動多嗅了幾下,也不消多說什么,一時明白了,當下嘖嘖兩聲。 “四哥想必是去了大高玄殿吧,身上倒是一股熏人的氣味。” 她說完站起身,噔噔幾步,跑到月洞門跟前黃梨木的平幾前,從上頭擺著的青瓷瓶花里頭,取出一支帶水的夜合花,拂到他身上輕輕拍打幾下,“該去去味道,省得去了外頭,旁人嫌,貓狗也嫌。” 她呵呵輕笑一聲。 張皇后聽著這句“旁人嫌”,又想起先才朱嬤嬤說的話,當真是心癢難耐。 只是陸柃在這里,小孩子家家的還沒有及笄,張皇后也不愿叫她聽這些。 幾個姑子進來擺飯,張皇后輕輕戳她額角:“你若無事,便去你姨母那里上女學去,好端端地堆在跟前,才真真是貓狗都嫌呢。” 陸柃輕輕哼了一聲,還是未走。 陸珵聽到這里,沉眉斂目片刻,指節輕叩桌面,抬眼問張皇后:“近月如何不見姨母和易之?” 陸柃聽了這個,搶白道,“皇兄近月忙碌怕還不知曉。表兄之前在京里惹事,姨母無奈,特意將他送去太學管教,不叫人給他銀子,只是表兄當真是可以的,攢了好幾個月太學發的零星銅板,挑了個時間去云游了,國公府這幾日還找著呢。” 她話音說到這里,言語中的向往簡直是溢于言表。 只是她一介女子,若是沒旁的可能這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怕也只是南郊。若是運氣不好,嫁一個不怎樣的人,大約會同皇城中的諸多妃嬪一般,如掛在墻上的籠中嬌鳥一般,平靜地過完一生。 她想到這里,簡直是有幾分悲憤了,眼見一旁的桌子上擺了許多精致的吃食,一時化悲憤為食欲,往自己的饌袋兒里裝了不少的奶白杏仁和柿霜軟糖。 張皇后自不知她想什么,見她這樣搖了搖頭。吩咐她身邊的內侍將她送去女學學堂。 話音剛出口,陸珵突出聲:“待會兒整好我也好出宮,便叫我的人送柃兒去便是了。” 能晚些去上女學,陸柃自然愿意,一時風風火火地又出去了。 她一出去,屋中一下子清凈不少。 張皇后松了一口氣。 陸珵坐于一側,靜靜用過早膳又漱了口。待飯食撤下又盥過手,他說起正事來:“許是娘親也聽說了,今日來,確是有些事,要同母后商量。” 既是同身邊最親切的人說,陸珵絲毫不拖泥帶水,直截了當道,“兒臣心悅一女子,欲娶她為妻,今日已同圣人提過了。” 張皇后一聽果真是這事,輕輕點頭。 “這是好事,你如今年歲漸長,是該成家立業,以往是沒有緣分未至,如今恰好遇見,想也是天作之合的姻緣。” 她臉上的神情溫和,瞧不出什么來。只是唇角淺淺勾著如何也壓不住。她也不好叫他瞧出來,只是從袖中取出一把香木綠菊青羅菱扇搖了幾下,遮住臉上的笑。 能不高興嗎?養了二十年的鐵疙瘩終于開花,榆木腦袋也算是開了竅了。 諸天神祗,除卻那大高玄殿里頭供奉的,齊齊開了眼,當真不負她日日進香念佛,甚至還親辟了靜室,又是抄經又是打坐的。 陸珵看她不說話,清凌凌一雙眼睛看過去。猶豫片刻,問道:“母后不問問是哪家的姑娘嗎?” “你們兩個人呢,合得來,你又真心喜歡便是了。又有什么好問的,母后自然相信你的眼光。” 張皇后不是在乎門第家景如何的人雖也有好奇,好奇的確是她這兒子的心上人該如何出色,又如何合他心意,才能叫他這般心悅。 “過幾日杏園朝會,我帶她來見母后。只是上次分別倉促,我還未同她說過此事,到時她若不來……兒臣也不會勉強她什么,只是希望母后也不必失望。” 這話前頭的正合張皇后的心思,后頭的又叫她吃驚。 她自己的兒子,自己自然清楚。瞧著是溫其如玉、輕微淡遠的君子,面上的平和自持是因對萬事萬物的掌控。她這個兒子,向來是少年老成。嘖,竟有今天這般患得患失的時刻。 張皇后心上不知如何竟覺出幾分好笑:“你說什么便是什么,母后聽你的。”她輕笑一聲,“對了,人家若來,我也不能失禮,自然要備見面禮的,她可有什么喜歡的?” 陸珵思忖片刻,輕笑一聲:“她對身外物倒是淡淡的,只是對母后先前養的玉山清泉很是喜愛。” 張皇后道:“年輕女郎喜歡這些的倒少見,可見她確是個蕙質蘭心,不慕外物的。不過這般就更好辦了,我前幾日正育出幾枝名貴的素鼎荷冠來,待過幾日移栽到花盆里頭,你帶給她便是了。” 陸珵應了一聲,他說完正事,未有多久,便帶著陸柃一起往東門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