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 第61節
另一面他是在想:若他沉默,會叫她猜不中自己所想,患得患失。他也愿意刨析內心,叫她知道:他心里裝的是什么,裝的是誰。 —— 李青溦被那侍女帶去附近一禪房。 廳室清雅幽靜,只一架落地屏風、落地書架,西北設榻,榻后又留半個,后放箱奩、熏爐衣架、書燈幾個。 李青溦送走那侍女,一時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 她先前跟著那侍女走幾步,才發現大相國寺如此之大,空廂房也如此之多。那如何陸云落帶著她表兄去那樣遠的地方收整? 她細細一想,倒也想通了:許是陸云落存了撮合她和陸珵的心思。也說不準她才是那個耳報神。 李青溦一時倒有些哭笑不得的。 雨幕漸大,李青溦出神地望了望一旁的綺紗合和窗。 雨水順著細沙一縷縷傾瀉下去。 這樣大的雨,也不知陸珵那個呆瓜可有去躲雨?又有沒有回去呢。她坐了片刻,到底是有幾分放心不下,走前幾步推開窗。 外頭滿目青郁,雨幕如簾廊廡的階被洗得極新。 李青溦探頭出去,一眼便瞧見他的身影。 有風過境,雜雨絲盈袖,他身姿似一座挺拔玉山,又似一棵蓊郁的樹。一動未動地站在那里,身影似有幾分高數不勝寒的孤清。 李青溦多看幾眼。 外頭突一聲驚雷,她猛地打了個擺子。再看陸珵仍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出神地不知在想著什么。 她輕輕蹙眉,到底是遠遠叫他一聲。 她的嗓音是翠的,區別于一切郁郁的底色。陸珵一下子回神,見她探頭看他,行過。 他未進禪房,只是行到合和窗前,彎身將窗支在鉤上,問道:“怎么了?” 李青溦瞧見他直裰上落滿了雨水,一時用帕子輕輕掃落幾下,白他一眼。 “這樣大的雨,如何就站在那里不動了?難不成是拿住了我,就出此下策故意在外頭淋雨不成?” 小窗披雨,雨線不絕,要落不落地橫在二人中間。 她一雙眼被雨映地黑亮如星子一般,鴉黑卷翹的睫輕輕撇他一眼,顧盼生輝。 陸珵的心輕輕一動,搖搖頭:“不是,只是有重要之事未完?!?/br> 李青溦仰頭問他:“什么重要之事?” 陸珵寬袖輕輕一曳,微微垂眉,取出袖中一小支開著的紫薇花?;ǘ溴?,沾了雨水,怯怯沉沉地躺在他手心。 只是一朵簡單的紫薇花。 李青溦不知他搞什么,輕輕蹙眉接過,這才發現那花枝底下壓著一只小小的珍珠耳環。 她輕輕摸了摸空了的耳,一時歪頭看他。 “掉了,想著還你?!标懌炗州p聲道,“還有,今日對你所說之事,我未說完?!?/br> 他突停住所有話頭。直起腰身,又十分鄭重地躬身行禮。 “我并無逼迫之意,你可以慢慢答復,無論多久,我自非卿不締?!?/br> 他話音擲地有聲。 仿若雨落青巖,啪嗒一聲激起碎碎的雨瓣,重重地砸下。 李青溦忙抬頭捂住他嘴。 四目相對,他鴉青的睫微垂看她,面上不辨神色,端正勻停的下頜微繃緊。只一雙秋水似的瞳平靜地倒映著她的身影。 李青溦有些懷疑先前是自己聽錯了,自己聽見的不是他想娶她,而是今天天氣可真好,但她又確信自己沒有聽錯… 他當真是天賦異稟,每次總能一本正經地說出一些叫人聽了就臉紅心跳的話來。 或許一個人面上沉靜,內心的構造怕就與旁人不一般的。 可是他怎么敢就這般干巴巴地說出口的?是打量她好說話不成?無論如何,一個男子向一個女子求親,也總要有什么儀式,挑個良辰吉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不了。細細地凈手焚香也少不了吧? 如何就挑著這么個下雨的日子?又挑在小翠那只傻鳥跟前呢? 更何況,他那般問出來,是要叫她如何應答? 四周寂寂,只有雨下得淙淙錚錚,世上仿佛只有她們二人。 作者有話說: 第66章 他溫熱的呼吸在她手心, 李青溦心頭似被什么微微刺了一下,許是春花梗上的刺,抑或是夏蟲的觸角輕碰了下, 溫熱又刺癢。 她怔忡片刻, 一時又覺著她方才自己所想種種, 好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眼前人。眼前人亦是她的心上人。 她松開手抬眼瞧他。 四目相對,他一雙平湖般清潤的眸子微彎,滿滿倒映著她的身影。 李青溦有心刺他,輕哼一聲。 “我并不吃你這一套, 你要等著, 怕結果也只是徒勞無功而已。” “甘之如飴之事, 結果如何具不算徒勞無功?!标懌炤p聲道。 李青溦聽他這樣說, 微微彎了唇角。 窗上木格被雨打成栗色。 窗里窗外,一窗之隔, 二人一倚一立, 齊齊看著外頭的雨幕。 雨勢如麻。不遠處的侍女也進了廊廡躲雨,四周無人。 遠處。寺廟、高塔,廊廡遠遠地沾了雨。近處,郁郁蔥蔥的花草被雨洗凈,荷荷雨聲混著檐前滴水聲聲聲入耳, 檐下的芭蕉葉滴下一滴滴翡翠的明珠。 二人一時未語,只是沉默地看著遠遠的雨幕。 良久,李青溦突湊近陸珵。 她貼過來, 空氣中浮動一絲淡淡的甜香, 將手里的一只珍珠墜子遞給他。陸珵抬眼見她細細嫩嫩一截兒脖頸, 花梗似的潤生生地伸在他面前。 他心頭鼓噪兩聲, 抬頭對上她一張瓷白清麗的側臉。 李青溦曲指輕指自己一只空蕩蕩的耳。 陸珵明白了她的意思,接過那耳墜來。 他本覺著此事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只是真接過耳墜的時候,卻發覺他高估了自己。 她嬌小可愛的耳上一道細紅的眼兒。 陸珵修長的手微顫,比劃半天,很有一副無從下手的樣子。 李青溦的頭伸著都有些僵了,見他半天沒有動作,一時重重地貼上他微濕的肩膀。 話音不耐:“好了嗎?你究竟成不成???是不是眼神不大成?!?/br> “快好了?!标懌灻蚓o了唇,也不再糾結,輕輕捻著她玉白的耳,給她戴耳墜子。 只是他到底不大熟練,一時手滑,雪白的一只兒珍珠一下子從手縫里掉出來。 陸珵低頭去夠,冷不丁面前之人突抬起頭來。 因雨,她鼻尖微涼,一時撞上他的頰。四目相對,她的唇嚴絲合縫地貼在他下唇上。 陸珵輕輕抿了下唇。 她的唇溫涼綿軟,隱有紫茉莉的清香,當是她口脂的甜香。 只淺淺一碰,陸珵便扶開了她。 方才那一刻只是電光火石間,她似是未反應過來,朱唇一顆微啟,一張臉面魘桃花。 陸珵的手摟著她的腰肢。對上她的視線,只覺著自己的胸膛里跳動的心,沸沸麻麻地重重鼓噪幾下。 他的手不由收緊幾分,但只是片刻,又輕輕地將她扶開了。 “抱歉?!?/br> 李青溦臉上泛熱,一雙杏眼水光瀲滟地瞥他一眼。 方才李她覺著耳上微涼,只以為陸珵已弄好了。正抬起頭,冷不丁地同他貼在一起。 呸,怎么就有這樣的運氣了呢? 李青溦伸手貼了一下臉,只覺得自己熟透了,只是要發作又不知說些什么好,半晌貝齒輕咬紅唇,扭身到一旁了。 雨幕漸小。 不遠處的禪房里隱隱傳出嘰嘰喳喳地說話聲。 李青溦生怕有人出來被瞧出什么不對勁,倒是做賊似的四下挲巡一番。 好在四周無人,陸珵又將她堵地嚴嚴實實地,她才微微放下心來。 陸珵彎腰,將那珍珠耳墜從地上撿起,擦凈遞給她。 李青溦知他并不是故意如此,雖是半羞半氣,只也不好說什么,只是念叨他笨。 冷不丁抬起頭才注意到他淡色的唇沾了不少她的口脂。 他模樣向來清雋俊秀,無論什么時候瞧著都是一派光風霽月的模樣,此刻也不例外,只是唇紅齒白,倒很有幾分清冷公子被染指了的樣子。 李青溦不由覺著不成體統,一面覺著好笑,捂著帕子輕咳一聲。 陸珵注意到她臉上的笑意,清潤的眼多看來一眼,問道:“怎么了?” 李青溦本想捉弄他一番。 不告訴他叫他自己發覺才算,叫他丟好大的人。一時又怕叫人看著連著她一起恥笑了。 到底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拉他一把,用手中的帕子重重地捻幾下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