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 第43節
他正襟危坐,姿儀態挺拔如松竹,手上握著一卷書, 垂眸斂目。若不是他不發一言, 手上的書卷也是半天沒有翻動, 林忠都要以為他是在沉思什么。 林忠輕咳一聲。 陸珵抬眼看他, 一雙風眼清凌凌的。輕聲應和:“事需常忍,林大人, 孤心里有數?!?/br> 話雖應對, 只是到底帶了幾分剛回神的茫然。 倒是難為太子殿下一心二用了。 這幾日他倒常走神,這放在以往是從未有過之事。林忠打量他一眼,他眼底隱有幾分青,因他膚色冷白,倒看得清晰。 許是這幾日晝長人困, 班房連軸轉的緣故。索性今日無事了,瞧著時辰也差不多了,便提早散了班房。 - 陸珵從中門出去, 吩咐景三回府。一時坐于轎子中, 輕捏幾下眉心。 這幾日倒也不是事忙, 只是他夜間失寐, 是有幾分神倦。 轎子落著未走,傳來幾道淺淺的話音。 未久景三探頭道:“殿下,長公主府中人尋您?!?/br> 長公主府? 他掀開轎簾,對上外頭一張俊秀斯文的臉,那人忙忙作揖。陸珵見過之人一般不會忘,一時認出此人是他姑母身邊的外寵。 “何事?” 楚郎君移開視線行禮:“回殿下,長公主有事,請太子殿下去葉子樓。” 陸珵蹙眉:“葉子樓?” 他未聽過此地,想是他姑母名下茶坊之類的,倒也未注意,只是又問:“可有說什么事?” 楚郎君頗有幾分扭手扭腳地,難以啟齒般,半晌輕咳一聲:“長公主殿下只言,若太子殿下不去,到手的紅杏怕是要叫人撬杠了?!?/br> 陸珵想起那日在畫舫上。她姑母所言,應當便是今日同李青溦一起聚會。 他一時未語,輕聲道:“今日孤還有事未完,便不去了,過幾日有空當親自去府上向姑母賠罪。” 那楚郎君見他不愿去,想起陸云落的叮囑之言,正要抬頭多說幾句。 便見太子殿下下頜稍低,一雙冷湖似的眼凝視他。 楚郎君早以前只是遠遠地見過太子殿下,只是見他容貌端麗、眉目如刻畫,性子又見仁慈,是光風霽月似的人物,此刻對上他的眼神,方感受到幾分淡淡的威壓。 他一時退后半步,再不敢多言什么,行禮退下回去復命。 轎子走開,進了坊市。 陸珵假寐,突問外面的景三:“葉子樓是何地?” 景三探頭道:“太子殿下不知???這葉子樓乃是樂坊,近月剛剛建成,依山傍水的可是繁華呢!” 好好的,如何要去樂坊? 陸珵一時睜開眼睛,輕輕蹙眉。 —— 葉子樓里眾人有行酒令的,又有插花掛畫的,當也熱鬧。 李青溦懶怠動,倒臨軒隔牖瞧外頭。 天色青白一道,樓底湖面滿是綠瑩瑩的荷葉,夾著幾株花骨朵。湖面有游船,一時載著人入藕花深處,驚起一灘又一灘的白鷺。 喬竟思走前幾步,輕笑道:“素娥jiejie,自己在瞧什么?” 李青溦隨意應了幾聲。 喬竟思又笑道:“午后確實沒什么消遣,不若你我對弈幾局?彩頭便是我今日從典當行取來的東西如何?” 喬竟思是瞧她一人,垂眸斂目立在風口,很有幾分感懷的樣子。他倒是怕她悶地發慌,便想著同她消遣一下。 二人說話的聲音也不低,在一旁插花的陸云落自然聽見他說話。瞧他一副要上鏟子薅別人家紅杏的架勢,不由斜乜他一眼。 喬竟思只當看不見她的目光,言笑晏晏地看著李青溦。 李青溦起了幾分興趣。 她小時有一段時日身子孱弱,養在并州不能跑跳的。她外祖母怕她悶,平日里無事的時候都會同她閑弈。 弈道精絕,其中自有妙理。 她外祖母是其中翹首,她自然也有幾分精。她的幾個表哥,具下不過她,后來便不同她對弈了,說起來確也很久沒有下過棋了。 她思忖至此,輕笑一聲:“我雖是久未下棋,但也有幾分棋力。喬郎君若要下彩棋,輸贏可是難測?!?/br> 喬竟思并不在意這個,輕笑一聲,“雖有彩頭,棋局以怡情,輸贏自然不重要?!?/br> 他叫一旁的丫鬟上了棋盤。 李青溦當不是扭手扭腳之人,二人置子對弈。 她說有幾分棋力果真只是自謙之言,弈者自然要精通計算,喬竟思其實已算其中好手。他本想博美人一笑,下幾把水棋。未知開局他便知自己錯了。 全力而為仍是未有四十幾步便敗了,如此兩局,眾人一時圍過來看二人下棋。 第三局方開幾步。 李青溦剛置過子,突聽見外頭門廳風鈴一動。 她聽見一道沉穩的腳步聲從屏風后傳來,聽著好似還有幾分耳熟。 抬眼對入一雙清潤的鳳眼中。 來人一身緋色直裰,身姿挺拔如玉。走進來站在一側,便有一種說不來的風儀,與眾人格格不入,又叫人移不開視線來。 目光相接,李青溦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一旁陸云落走上前,二人不知說了些什么。 李青溦偷睨幾眼,到底還是走了幾分神,下了幾手昏棋。 喬竟思見著自那位陸郎君來了,她便有幾分心不在焉。 心里暗嘆到底是除卻巫山不是云。只是面上未顯,當下罷棋,給她找補:“素娥jiejie不必放水,是我技不如人。輸了便是輸了?!?/br> 李青溦自知自己此舉實乃對人不尊重之舉。一時有幾分郝然,連連道歉。 喬竟思未惱。一時看李青溦未理會那位陸郎君,目光微動起了幾分心思,笑言:“jiejie若實在是慚愧,不若也送我些東西,讓我也高興一番?!?/br> 李青溦正有幾分不好意思,聞言道:“你說罷,若我有,定然就能送給你?!?/br> 喬竟思輕搖折扇:“倒也不是旁的俗氣之物,jiejie棋藝驚人,料想四藝俱全,書畫定然也不俗?!彼p笑,“最近我新得一紅木折扇骨,不知能否請jiejie題題扇面,好教它錦上添花?” 李青溦笑應:“是可以,只是我的字畫未必拿得出手,恐怕貽笑大方。” 話雖如此,只是她答應了萬不會推卻。眼見喬竟思并不在意,站起身往書案前走。 陸珵正和陸云落二人一站一坐還說著些什么。那楚郎君站在一旁,倒是個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 李青溦見他來了,本有幾分高興。見了這一幕一時又有幾分氣結。 不知道的還當他是人家的外寵呢!這個時候怎么就有這么多話了?先前問他句話倒是和掉了嘴的茶壺一般的。 她故意擦到他身側輕撞他衣角,倒是帶過一陣不輕不重的紫茉莉的甜香。 她行過,陸珵幾不可聞地悶哼一聲。 便見她一雙杏眼眼角飛旋著乜他一眼走遠了。 陸云落視線下移收入眼底,瞧見李青溦似是故意踩了陸珵一腳,一時舉起團扇搖頭輕笑。 陸珵輕笑一聲。 她踩他一腳,倒也不疼,只是像貓蹬了他一腳一般。 近日今日他本是要收整去南郊需帶的文書物件,本是不愿來此地的。只是聽她在樂坊,一時怕她又出了什么事…一時又是想他此去不知多久,想見她一面罷了。 丫鬟伺候筆墨,李青溦作了一只貍花貓戲櫻桃圖。 她今日外一件月白褙子,里著一件水霧綠的齊胸襦裙,因微微折腰、半立半趴的姿勢,一時顯得腰肢很細,露出來的半截胸脯柔嫩雪白,潤生生地泛著瓷色。 當朝穿衣不拘,這般的齊胸襦裙早就有的,倒也不大露骨,宮妃中也常有穿的。 陸珵并不是古板之人,卻不知為何很有幾分介意。一瞬間倒起了將她藏起來的念頭。 李青溦自不知道他如何想。 她既答應了喬竟思畫扇面,她又是個做事認真的性子。 正要點櫻桃,一時嫌棄屋中備著的朱砂青重澀滯。便擰開隨身帶著的一精致的白玉盒子,用細簪子挑出許多到筆冼上。 她將這似顏料的東西兌水化開,涂到畫上。涂出來的櫻桃似要點破一般,顏色鮮亮,另有一種紫茉莉的甜香留扇。 一旁喬竟思撫掌嘆道:“jiejie帶的是什么?果真絕了,整張《貍貓戲櫻圖》因顏色和筆畫,更顯得妙極了,真是謝過jiejie?!?/br> 李青溦一時未回,只輕笑一聲。 他不知那是什么,陸珵卻對那味道很是熟悉,那是她擦的口脂。他知她出于追求完美的心態,只是為了讓那畫顏色更為鮮亮罷了,一時又忍不住看向李青溦潤澤的唇。 陸珵手輕轉腰間那琉璃珠的香袋,輕輕抿了下唇。 —— 眼見酉時將近,眾人也未有心思,各自準備打道回府。 喬竟思看李青溦,輕咳一聲:“李jiejie,時已將暮,不若我先送你回去如何?” 喬竟思看見今日李青溦同陸珵二人未說話,自是有了齟齬。他倒也不是趁虛而入那些個不講究的人,只是看著天色已經向晚,出于禮節同安全考慮。 一旁落三娘團扇微動輕挑起他下頜:“噫,天色確已不早了,我是有幾分恐黑的,不若小喬弟弟先送你落jiejie回去如何?” 喬竟思:“……” 不如何,畢竟落jiejie每次出行,不僅帶家丁還要帶外寵。多得是一夜乘興盡興而歸。她說自己恐黑,像是在哄鬼。 李青溦卻不知這個,一時笑道:“我是不必別人送的,既如此,便要勞煩喬郎君送落jiejie回去了。” 她前腳剛走,后腳陸珵便也跟著出去了。 喬竟思若看不出陸云落是故意造筏子給二人,當是眼睛有問題。一時間臉色倒是一垮,倒也不是別的,他有自知之明李青溦不會心悅他,只是有幾分不甘心。 “落jiejie,難不成你我二人相識多年,在你眼中我竟不如個陌生郎君?你為他造筏子,倒是傷透了弟弟的心吶,我算看明白,這些年我對你如何你心知肚明,我看許是錯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