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 第42節
劉嬤嬤正想著給自家混小子找管。話到這里當下就坡下驢,堆下笑來:“說起這個,嬤子也有事情同夫人商量呢。” 小周氏似笑不笑地看她一眼,道:“有話便說。” 劉嬤嬤呵呵一聲,“先前夫人叫西房的幾個小廝去典當東西。那幾個小子油滑,有從中昧了的,到底不是自家的小子,使喚起來也不放心。夫人若不嫌,倒是把這事交給我家那混小子管。他小時也是在市井里抹桌擦凳、做這做那的,對這些倒是在行。” 小周氏當她要說什么,聽著只是這樣的小事,臉上的神色溫和幾分:“既是你兒子,橫豎是咱們的人,便交給他管辦便是了。”她臉上帶了些笑樣子,“只一點,叫他當心著點,莫在一家典當被人抓了把柄。” 劉嬤嬤忙點頭。小周氏取出箱奩鑰匙和牌子遞給她。 劉嬤嬤知此事能成。回去告訴劉大郎,母子二人具自歡喜。 -- 又過兩日,出了端午,李青溦突得了落三娘遞來的帖子,叫她去青月坊葉子樓相聚。 綺晴瞧她神色:“姑娘這幾日難受,不想去便算了。” 李青溦搖搖頭。她又不能一直躺著。畢竟世上不可成之事多了去了,她此刻這般糾結人家又看不見。罷了便是,難不成就因為他拒絕了自己,日子就不過了不成? 哼,偏不,偏就要叫他看著她好著呢。 作者有話說: 第47章 她當下起身, 叫來趙嬤嬤收整一番。 本就天熱,李青溦也未盛裝。趙嬤嬤給她挑了一件月白色蜀錦銀線海棠花紋的褙子,里頭是水霧綠齊胸襦裙。 黑玉似的發松松地被綰做流云髻, 頭上只一根墜珍珠流蘇金玉簪, 又應景地簪了朵絹絲月白花。 待收拾完, 李青溦微步出門, 身姿窈窕,遠遠瞧著倒是當真是杏眼含春、長眉連娟。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趙嬤嬤不由笑:“姑娘長得就是好,乃是花兒粉里的牡丹,不知將來要便宜哪家的呢!” 李青溦對鏡細細描眉, 一時又想起那日。輕輕地哼了一聲, “怕是嬤嬤天天同我一起, 里外都是自己人, 才覺著我可親。真到了問頭,怕是有人是要棄如敝履的。” 趙嬤嬤也笑道:“那定然是那家的郎君瞎汪汪的不長眼, 和姑娘可沒什么關系。” 綺晴幾個面面相覷捂著唇笑。 —— 李青溦倒未去過葉子樓, 只以為是什么雅閣茶樓之類的地方。 待去了才發現原是一家樂坊。臨水而建,裝飾其它,具很有幾分風雅,不斷有樂聲借著水聲陣陣飄出。 樓內倒是門廳雅潔、一廳一閣,屋室清靚。 她以往從未來過此等地方, 站在門外只是看著,便有一眉清目秀的華服公子出來帶路,將她帶去了三層。 三層是一會客廳, 進門便是縮小的山水擺件, 上有假山流水淙淙。再往里走, 有一博古架, 上頭擺放著各種貴重物件。 “想必是青溦meimei來了。” 一道笑語從屏風里頭傳出來,正是落三娘陸云落的聲音。 李青溦繞過一旁的黃花梨嵌大理石座屏的屏風。 室內窗牖大開,外頭有風驚竹。窗外粉花落葉吩咐墮入外頭湖中,陸云落同喬竟思等人正臨軒圍坐品茗。 喬竟思遠遠地瞧她,當是黛眉如遠岫,綠鬢染春華,一身月白裙羞殺白芙蓉,后知后覺地已站起身,直喊:“素娥jiejie。” 瞧著是幾分呆,眾人不由齊聲笑他。 喬竟思臉面一紅,囁囁嚅嚅地說不出話來,李青溦已輕笑接過話:“是我來遲了。”她叉手言笑晏晏,“諸位若是怪罪,待會兒我便自罰三杯可好?” 眾人雖是笑,卻未曾為難她。陸云落吩咐丫鬟給她捧了一碧螺春,又招呼她坐下。 席間又上了幾碟子蜜餞糕點的。 李青溦本也不是拘謹的人,三杯兩盞下肚吃吃喝喝的,自然熟絡起來。 今日本沒什么正事,是自己人的閑宴,幾人隨意攀談,倒是說起各家商會賬局、票號上的新鮮事上。 李青溦正聽著,一旁喬竟思突道:“說起這些,我倒是想起件事來,上次李姑娘說起自家鋪子之事,我當時幫不上什么忙,只是案子上了些心,倒是真有些事情,不知如何……” 他話音頓住,吩咐自家小廝取進幾樣東西來。 第一件是一架銅鎏金轉花西洋胖佛陀打樂鐘,李青溦皺著了眉,“瞧著是有幾分眼熟,是瞧著在何處見過一般。” 好似是她娘親嫁妝奩子里的東西,她一時不好確定。 小廝有取出另一道畫軸展開:圖中河面水紋澹澹,中心有一閑亭,一群丫鬟眾星拱般圍著兩對弈的仕女,正是前朝名手吳沖靈的名畫《荷亭弈釣仕女圖》。 李青溦瞧見這畫,目光梭看畫面。果真在一旁的留白地方瞧見一道小小的印章,上書一纂書“青溦”二字。 她輕輕摩梭印章。這畫她小時候她娘親教她做過印章,她加蓋的第一幅字畫兒。 自她回并州之后便都放在她娘的嫁妝箱子里頭收著了。 她娘親的東西,想是在他爹爹那里存著。她爹爹能將她的親事都交給小周氏辦,別的事情又如何能奢望得到他一個眼風? 細細想來,便知是怎么一回事,李青溦一時蹙緊眉,眉目有幾分發沉。 喬竟思道:“這些是一劉姓小子拿來典當行當當子的。這小子早些日子在我的商行做活討飯吃,端茶倒水、抹桌掃地是做伙計的。只是他這小子品行不端,是吃喝嫖賭的一把好手,我自不想雇他敗壞門廳便辭了去。” “不久前,他還是閑漢。也就是前幾日帶了不少東西來我家典當行,言語間倒也很有幾分洋洋得意,同以前的伙計夸口自己如今在忠毅伯府領了此等肥差,不僅可以領著月錢,還能從中得利…我倒想起來你,他拿來的東西都收著了都未動。” 喬竟思先前也聽說過她家之事。看她神色,斟酌道:“那這般,以后那劉大郎拿來當當子的東西,我家商會幾個典當行,都不再收。” 一旁幾個商戶也齊齊附和,李青溦思忖片刻,卻輕輕搖頭:“不必。” 她輕勾唇角:“不必不收,反而他若再來典當,喬郎君和諸位郎君,只管收著便是。” 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有幾分冷,“不僅要收,還要再多給他幾層利錢,只叫他認著你們幾家典當行。當然,這些東西我是要贖回,諸位的恐虧我也會補了空子給各位。” 這倒不是難事,幾個商戶自也不是差這一星半點的,只是不大明白這樣做有何用?具面面相覷。 一旁的陸云落細細想,倒是明白過來,輕勾唇角笑了一聲。 當朝歷法并不大嚴苛,《武德律》中有妾室侵占、變賣主家財產,以盜論罪。盜罪一般輕只仗責,重是流放,若所犯者是女子,且對主家有所功勞者,數額又一般的,想只是罰沒責問,不會重刑。 陸云落思念至此,倒略微驚訝地看李青溦一眼。 在她看來,李青溦雖八面瑩澈、處事有方,到底還是一年輕姑娘,想不會有何等心術。今日卻見她能在此等情況下喜怒不形于色,分析利弊,不驕不躁。 她喜歡明艷漂亮的女子,更喜歡聰慧有算計的女子。倒是高看她一眼。 又看了看幾件被典當的東西,輕聲道:“我聽聞,你家中只是若是如此,即便是十件八件當也不會如此。” 李青溦輕笑一聲,道:“我自有辦法。” 陸云落知她是想通過此事鉤距布餌,做一次大的,當下心里不免幾分期待,輕輕笑了一聲。 此事李青溦心里已有了成算,算是放下,眾人又閑聊幾句,一時倒是說起那日畫舫的事情。 倒是有人嘆惋:“那日畫舫停岸,聽說太子的東衛都來了,當是太子殿下也在我們畫舫上,還發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嘆那日咱們幾個叫金吾衛的人看著,倒著未瞧見太子殿下的風采。不知太子殿下長何等樣?” 幾人問當夜恰去三層見客的陸云落。 陸云落只是笑,斜乜眾人一眼,又看向李青溦,笑道:“那日李姑娘不也在嗎?” 李青溦不由愣了一下,想起那日的事情,一時間有幾分恍惚,說實在的,太子殿下是圓是扁她毫不關心。只是聽人他們說起那日,她一時又想起那日的火樹銀花和溶溶月色,和他映在自己唇上的… 她未語,一時舉起茶杯飲了好大一口,半天搖頭:“那日我在雅間里未出來,只是聽琴,也不知外頭發生了什么。” “哦,聽琴。”陸云落知那日發生了什么,有心打趣:“說起來,今日怎不見那位陸郎君?當日那位陸郎君跟著你人行影子走的,絲毫不錯一眼呢。是把你看作眼珠子似的寶貝,今日怎就放心你一人來此地呢?” 李青溦自不想聽這個了,低眉耷目,鴉黑的睫垂下一筆,哼地一聲。 “誰同他有什么關系?本就是泛泛之交罷了。” 她話如此,拿起一邊的團扇輕輕扇風,潤澤的唇角微平,眉心輕蹙,很有幾分說氣話的樣子。 陸云落也是這般大過來的,怎看不出怎么?知二人是鬧了齟齬,輕笑一聲,倒湊到她跟前低聲問:“如何?吵架了不是?” 李青溦與她慣熟了也未拘著,輕輕忒了一聲:“誰能同他吵起來呢,你是不知道,他那性子便活脫脫一泥塑的菩薩,便是蒼蠅叮上一口,也要呸地一聲暗自嘀咕此人一丁點人味沒有。” 陸云落倒是覺著她這形容精妙無比,不由撲哧笑著仰倒,她身邊帶李青溦上來的華服男子扶住她,親自剝了一顆荔枝喂給她。 二人貼地倒是挺近的。李青溦早就瞧見二人關系不一般,只是瞧那男子年紀,當是陸云落的外寵才是。 李青溦自沒有無緣無故瞧不起別人的傲慢,只是好奇的多看了一眼。 陸云落覺出她的視線,湊近她輕聲揶揄:“如何,難不成你也想著養一個?” 李青溦細細想了想,倒輕聲笑道:“如何不可呢?” 陸云落一時吃驚,倒又笑起來。只覺著她也算是個奇女子,倒也忍不住想介紹幾個外寵給她。只是笑過,又歇了這個心思。 畢竟畫舫那日陸珵那般著急不似作偽。俗語道: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 遑論陸珵還是她的侄子。 她這侄子自小就清冷自持,對什么都是淡淡的。到底是如李青溦所言,缺了一點兒人味。 只是這是她以前的想法。后來她便發現他缺的東西,在李青溦身上卻能找著。若兩人能互補,如何不算良緣呢。 更何況,難得陸珵第一次喜歡一個女子,卻不得章法。倒叫她也生出些惻隱之心來。 一時笑著對李青溦道:“你若實在是惱他,把他叫來打躬作揖消消氣如何?” 李青溦才懶得叫他。 一來天色還早,想他還在班房;二來又想那日他的態度。心里到底是慪氣,只是搖頭。 陸云落抿唇輕笑,一時未回話,只是對自己身邊楚郎君耳語幾句,支他出去。 作者有話說: 第48章 工部班房, 林忠行度幾步,手里拿著一道文書,吩咐坐下之人:“過幾日便要再去一趟南郊量地, 待回來另需同殿學士、三司、三班院、戶部參議。別的自然不說, 只這劉閣老便厲害難纏。此番去若有什么, 事需常忍……” 正是午后, 眾人都提不起什么精神,只是稱是。 林忠側頭看坐在左側梨花木扶手椅上的陸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