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 第24節
陸柃捧著杯熟水大肆采買,用得著用不著地買了一堆東西,身后跟著的幾個侍衛懷中捧滿了東西,簡直走不動道。 李青溦嘆為觀止又有幾分無語,戳她額角:“說著未帶荷包,果真是騙我來著。” 陸柃手里頭捧著一杯熟水。笑盈盈地挨了她一下彈。見她神色平和,未見什么。眼見她四哥跟在后面,又湊過去瞧他神色有無異樣。 他神色有如冬日湖面,沉靜異常。乃是白腿小隼落上去都會打滑的程度。什么嘛,什么都看不出來。陸柃覺出幾分無趣。 幾人收拾妥當又回靜莊。 一輛車轎用來裝陸柃買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陸珵便坐到了她們車駕的轎外。 進莊子的官道平滑,先開始李青溦和陸柃還一句搭一句地說著話。等車駕走了一截,陸柃卻未有動靜。想是逛久了睡著了的緣故。 一時靜默,只有車聲轆轆。 陸珵閉目養神,突一只手輕輕地拽動他的衣袖。陸珵低頭,見著一只手掀開車簾,半截藕似的小臂戴著那串兒紅豆香珠。 陸珵視線從她臂上移開,輕言道:“怎么?” 李青溦的聲音從他身后響起:“我有一事問你。” 陸珵坐直身子,側耳過去。 “你是當真怕黑嗎?”身后之人笑問一句,“可夜里能有什么?” 陸珵有幾分茫然,問道:“什么?” 李青溦笑言:“我也是聽柃meimei說的,也不知是不是她們胡說八道來著。”她輕咳一聲,“若是你覺著此事不好回答不說便是了,我想著也是空xue來風呢。” 只是方才陸柃睡著,她一時無聊,突然想到此事才出口問。不過仔細想想便是空xue來風。他若怕黑也不會晚上同她上山了。 陸珵一時未言,思忖片刻,倒是想起了這件事的出處。 那當是十年之前的事情,陸珵曾因救落水的陸柃,在寒湖許久著了一次風寒。那次的病來勢洶洶,引起了咳疾和弱病,病去卻如抽絲。拖拖拉拉地許久不見好,太醫言明不能受累受寒,他手中的功課只能放放。 姨母接他去寒園里調養。寒園中日子閑適地叫他無所適從。他便常在傍晚抽空去書閣里讀書,再趁深夜摸回屋中。 一日,才是傍晚。書閣中突然摸進一個小姑娘。 作者有話說: 第28章 小姑娘粉妝玉琢, 白白凈凈,頭上扎著元寶髻,身著一身玫瑰紅萬字流云妝花小襖, 躡手躡腳地進來。冷不丁地對上他的視線, 嚇得險些跌在地上。 陸珵一把將她撈起來, 又繼續看書。 小姑娘站在一邊, 瞧見他眉目如描,臉色卻十分蒼白,看著不似凡人。忍不住想戳動他一下。 冷不丁陸珵掠下一眼,小姑娘動作一滯, 伸手戳了戳桌子旁的水注。她折下花盆一枝蘭花插進去。打量他許久, 緩緩開腔:“我從未見過你。” 她雖只是個小姑娘, 但既說了話, 陸珵自沒有不理會人的傲慢。 “我叫陸珵。” 小姑娘哦了一聲,“我叫李青溦。” 陸珵想起, 前幾日, 他姨母有言自己的密友清平縣主過幾日要在此地小住幾日,瞧她的年紀,當是那清平縣主的女兒,點點頭,又不應聲了。 李青溦看他神色淡淡的, 耐不得閑。有心嚇唬他,壓低了聲音:“我聽聞此地夜間有小貍妖作怪,最愛幻化成小姑娘的模樣, 看著唇紅齒白的, 實則是吃了人的。你自己一個人在此地, 難不成不害怕?” 陸珵應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李青溦見他不怕, 又將這故事添油加醋地說地更加嚇人:“那小貍妖最喜歡生吃小少年,長著四只胳膊八條腿哦!” 她以往在家里時,也給自己身邊小丫鬟們說過。她們的表情是害怕又想聽,圍著她團團轉。和人家相比,眼前這個少年卻是像木頭了一些。 她只覺著沒有意思,撇了下唇往外送走。剛走到窗口,突一股冷風過來,將書燈吹得暗流明滅,外頭樹影沙沙作響,張牙舞爪,不遠處還傳來別的動靜。 先前講的故事中生吃小男孩的小貍妖似乎就在外面,李青溦被嚇了一跳,忙回身跑到陸珵跟前,抱住他的袖子躲到身后。 陸珵:“……” 他是頭一次瞧見講故事將自己給嚇著的。她迷迷糊糊地也不敢出去,陸珵提出送她出去,她只是搖頭,牢牢地拽著他的袖子。 陸珵無法,只得搬了個墩子給她。到底是小孩,覺多心大,抓著他的袖子就睡著了。 陸珵只得在一旁看了一晚上的書。 第二日,李家的人找過來將她接了回去。未久左右衛來找陸珵,問起昨夜緣由,陸珵據實以告。也不知如何以訛傳訛便成了陸珵怕黑。 有好一段時間,無論他去何方,都是燈燭璀璨。陸珵解釋了幾次未見效,也懶怠多說什么。便這樣流傳下來。 陸珵正要開口,身后沒有動靜。 他回頭看去,車里車簾半卷,李青溦倚在車壁上,長睫微垂,半張著潤澤的紅唇。 原是已經睡著了。 車有顛簸,陸珵轉頭輕聲吩咐車夫行慢些。 天上月華如練,耿耿如洗,明日,當是個好天氣。 —— 清明后兩日,李青溦剛從靜莊同趙甲查驗回來,剛盥過手,卞嬤嬤便將兩封信送到李青溦手里。 “伯府來的急件,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李青溦裁開見上言:“見字如晤,府有急事,速歸。” 她微微挑眉,見著上面雖蓋著李棲筠的章,卻是小周氏的字跡,將信遞給卞嬤嬤。 卞嬤嬤看了兩眼,撇了下唇。 “周夫人慣是那種拿著雞毛當令箭的人,信中言此,許回去了也只是什么螞蟻打架的小事,姑娘不必理會才是。” 李青溦自然清楚,將信擱到一邊。 翌日一大早便陰雨荷荷,雨絲密密層層,打著廊下的護花鈴。 這樣的日子不好出門,李青溦便閑下來,教陸柃打香篆。 搗出香灰,用灰壓平整了,再然后放上香拓,用香勺把香粉鋪滿均勻,用香柄敲擊香篆四周,讓香粉同香篆脫離出來。 她手法老練,神色十分認真。陸柃在一旁看得目不轉睛,到了提取香篆的最后一步,此步驟最需要精心沉氣,手不可抖動一分。 她剛提起香篆,突珠簾輕響。 綺晴走上前來:“姑娘,府中又來了信。” 李青溦的手一抖,整盤香都廢了。 陸柃哎呀了一聲:“功虧一簣,可惜了了了。” 綺晴覷一眼她家姑娘的神色:“想來不是什么大事,不若奴婢將這信扔了?” 李青溦搖頭從繡墩起身,拆開信。 里頭還是同樣的話,只是字跡卻換成了李棲筠的。 遞了這么多家信來,不知道的還當是房子點了呢。李青溦不知道小周氏厝里做得什么戲。這樣三番四次的,便是泥人也有幾分煩悶,這次又換了她爹爹寫信來。 她微微蹙眉,一時未言語,繼續同陸柃打香篆,只是到底有幾分捏手捏腳的。 她不愿糾結,也怕府中真有什么事情,正午過了收拾妥當。便叫人吩咐車夫套了車回京。 幕天席地,雨亂如麻,轅馬濺起煙泥,匆匆回京。 —— 晚間方回了伯府。 雨已停了,李青溦下了轎子,只見門口燈燭熒煌,朱門重漆。 她行到院內抄手游廊里,注意到廊廳里梁柱和墻壁旁放著新膩,似要重新勾抹,房檐下頭堆了一溜材質上好的鴛鴦瓦。連前院幾棵玉蘭被砍倒幾棵。 庭院種種皆是她娘親在時的痕跡,多年未修。也是獨屬李青溦的回憶。 她瞧這痕跡是要修繕,輕輕蹙眉,進了正房。 小周氏剛吃過晚飯,坐在明間的扶手椅上,正剔牙,看見她進來,笑言:“喲,大姑娘可算是回來了,給姑娘遞了那么多信,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八抬大轎請呢。” 李青溦輕掖了下自己汗濕的發,問李棲筠。 “爹爹這般著急忙地叫我回來,是有什么要緊事嗎?” 李棲筠正好整以暇地坐在胡床上,搖著流光杯小酌,笑言:“這幾日你母親修繕庭院。惦著你,讓我叫你回來問問你的南苑要如何修繕。” 小周氏捂著帕子跟著笑了一聲。 其實是這些天她一直未得南郊回信,心頭墜墜的。就想隨便找個由頭叫李青溦回來瞧瞧是何等情況,見她不應,自然多發了幾封。恰這時瞧見庭堂多年了還是那清平縣主在時的樣子,索性修整一番。 她有意當著李青溦的面打她的臉,瞧見暗間一架紫檀木牙雕梅花屏風。她記得很清楚,這是清平縣主自并州拿來的大件嫁妝,指著丫鬟挪動。 “這架屏風擺了多年,早就能劈了燒火。拆了換一架新的吧。”她指著一旁的丫鬟往外抬,又笑對李棲筠,“先前妾在玉器行瞧見一架玉刻的湖光山色的屏風,很是簡樸大方呢。” 李青溦怎么看不懂她的意思。伸手按住那屏風問道:“如何就需要這般大肆動彈?” 小周氏捂著唇笑言:“到底是什么都不如新的,多年的老物件了,換了體面一些。” “爹爹無需這樣的體面。” “大姑娘這話說得,郎君好歹也是朝廷命官,門面便是體面,若是有人來家中拜訪,瞧著咱們家茅屋采椽的,豈不是笑話一場?” 李棲筠覺著她說的有道理,撫了撫髯點頭:“你說得對。” “如何便對?”李青溦冷笑一聲,“那許是周夫人忘了,多年前我娘親與爹爹做新婦,先前府邸窄狹,是我外祖父重新翻修,伯府陳設擺件、一草一木大多是宋家家產。周夫人要大動,不若我遞信問問外祖父,該不該動。” 她這話倒是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意思在。 小周氏冷笑一聲:“瞧瞧姑娘這話說得,什么小事就要叫別人知道?倒顯得平西王才是我們李家的家主呢。”她笑著乜李棲筠一眼,“郎君可萬不要生氣。也怪道,大姑娘本就是平西王府里養出來的呢,向著倒也說得過去。” 李青溦哼笑:“我如何不是向著爹爹?今年是災年,前有凌汛,后有桃汛。太子殿下躬先將自己修繕宮殿的銀錢捐了施藥局,試問京中哪家權貴敢頂風動土?爹爹這般大肆修繕,朱門重漆,庭院重修。這樣的紫檀木屏風說著便燒了火。叫與爹爹政見不合的人瞧見,豈不會參上爹爹一本,說爹爹窮奢極欲,揮金如土?” 李棲筠為官庸碌,但能在這個位置上坐上多年,為官之道自然是謹小慎微。 李青溦此話便是踩在李棲筠的七寸上,他臉上的表情隱有變化。 “郎君只是一個五品小員,哪里會有什么政見不合的人?姑娘未免也太過于危言聳聽了些。”小周氏搶白,她就要同她反著來! 李棲筠本夾在中間,聽了這話老鼻子不高興,回道:“我的官職如何就小?怎么就未有政見不合之人?”他摸摸自己的髯,沉聲給了個意見,“我也覺得大動無什么必要,此事便這樣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