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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宮 第8節

    李毓秀和柳茵茵的臉色不是很好。

    李青溦將他們的反應看在眼里,隨即輕笑一聲:“哦?可買賣生意,不就是講究的是言無二價嗎?”她揚聲,“柳姑娘乃是戶部尚書府里嫡女,門第身份如此該不會如此想不開自毀名聲賴賬吧?”

    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對撞波紋,側頭輕笑:“或者,戶部尚書府里竟沒有這些銀錢?”

    “怎會,剛還聽見柳姑娘說自家不缺錢呢!”一旁看熱鬧的裴江月忙笑應。

    綺晴幾個侍女跟著笑起來,鋪子里到處都是快活的笑聲。

    柳茵茵梗著脖子,“本姑娘只是今日出門未帶那么多銀兩而已,掌柜的過幾日去戶部尚書府上支取便是!”

    李青溦點頭附和:“我想令尊也很愿意為這五百兩的花.插付賬。柳姑娘說是不是呢?”

    普通人家一年所資有不過是二十幾兩銀子,這柳茵茵一時犯蠢花了百兩。花不起這個錢是二說,丟不起人卻是真的。

    京城就這樣大,貴女也就那么幾個,誰家發生些什么,也不過是幾天就能傳遍京城。柳茵茵想也知道自己爹爹娘親聽見別人的閑話是何等反應。聞言黑著臉拂袖而去。

    ……

    下午李青溦回府后,綺晴和清霜把這事添油加醋地同院里嬤子說了。眾人一通大笑。

    待笑過,一旁的卞婆子伺候李青溦換衣服,拿下她腰封上的玉佩,玉佩上流蘇綴著的兩枚碧璽對撞,上面篆體刻著的“青、溦”二字一晃。

    這是平西王府各產業的東家魚符,是李青溦及笄時她外祖母陳氏給她的,有這東西,即便是到了全國各地,只要是有陳家的攤子,見此玉佩,有如平西王妃親至。

    卞婆子道:“姑娘今日去鋪子里為何不直接把這魚府亮了。少些麻煩,喜歡的東西也不用讓給那勞什子柳姑娘。省了多少事呢。”

    李青溦搖搖頭:“沒必要。而且我覺著有些奇怪。”她蝶羽似的睫輕動,抬眼看她。

    “那掌柜若是平西王府的掌柜,自然認得我。若不是,他聽見李毓秀叫我jiejie,自然也能猜出我的身份來,可他卻一點動作都沒有。

    沒動作便是不放在心上。而且那掌柜對李毓秀的態度也奇怪,似是尊敬卻又不夠尊敬。”

    李青溦又想起李毓秀說出銷賬時那掌柜的神情。“鋪子里李毓秀也做不得什么主。”

    卞婆子也皺了下眉:“確實奇怪。”

    李青溦又道:“也不知道這小周氏這幾年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叫一個小小的掌柜連平西王府也不放在眼里?”她輕蹙眉:“這些鋪子倒也算了。”

    她想的還是南郊的那個莊子,她前些日子答應了那叫杜讓的去莊子里務農。

    她早就想好了,等杜讓去了整好招徠安濟院其它人去謀生。反正那莊子是極大的一片,在小周氏手里自也辦不成什么正事。

    可看這鋪子的情形,這莊子如何又是說不準呢。

    李青溦思忖一番:“這樣,嬤嬤你找幾個本地人去其它鋪子里問問,再找幾個去南郊的莊子里打聽打聽。等我同爹爹打個招呼,待蘭宴過了再親自去瞧瞧。”

    *

    翌日傍晚,李青溦便去了北苑。正是飯點,她進來的時候丫鬟們正擺了飯。

    李棲筠坐在正面交椅上,手中拿著一本《論語》,正笑瞇瞇地同挨著他的李曦講書;旁邊的兩把交椅上,小周氏同李毓秀一左一右坐著。

    李青溦進來行禮,李棲筠上下瞧了她一眼,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倒是旁邊坐墩上的李曦彎著大眼睛叫了一聲大jiejie。

    李青溦應了聲。

    他是小周氏的兒子,才五歲,他平日里同族里的幼子們上的族堂。李青溦見得也不多。應出來有幾分不咸不淡的。

    小周氏看她一眼,笑道:“姑娘從上清寺回來幾天了,倒是也不來北苑瞧你爹爹一遭。到底是在并州被慣壞了的,氣性這樣大。也不想想父女兩個哪里有隔夜仇的。”

    小周氏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話能說著像臺階,又像是拱火的風箱。

    果不其然,李棲筠聞言又哼了聲。

    李青溦知她爹爹性子,有些事不說倒好,說了倒是說不完。李青溦心里想事,懶得搭腔。

    小周氏一拳頭打在棉花上如何甘心。瞧了一眼李棲筠,涂著蔻丹的手拿過托盤上的黑漆描金小酒罐。親自斟了酒先遞給李青溦,她抿著嘴笑:“新湃的梅子酒呢,大姑娘嘗嘗。”

    李棲筠眉心一皺,手上的杯碟吭地放下:“有婆子丫鬟用得著你親力親為?你是我的妻,也不是買回來的丫鬟!”

    李毓秀抬眼瞧。

    今日在鋪子里,那柳茵茵丟了好大的面子。她未幫上什么忙,自然對她也一副狗頭嘴臉。

    李毓秀耐著性子巴結了半天也未有用,還是拿出自己的私房錢補給了那柳茵茵,才叫她有了幾分好臉色。她認定李青溦就是罪魁禍首,看著她進來心里頭便有一股子悶氣。

    見她娘把戲臺搭在那兒了,跟著搭腔:“就是,娘親。我們的手都又沒閑著,怎用勞煩娘親?娘親性子柔弱,也不能被人如此拿捏!”

    小周氏笑道:“咱們是一大家子,又沒有外人。無妨,我都習慣了,當年jiejie在的時候,我也是這般伺候的,無妨,無妨!”

    她不說這個還好,說了這個李青溦倒是撫額,冷笑著看了她一眼。

    她如何對這個沒印象。以前她娘在的時候。小周氏也是這樣擺盤上桌,死命地做小伏低做足了戲,偏她爹爹看不出來,還因為這個對她娘頗有微詞,李青溦有好幾次瞧見二人為這個爭吵。后來她娘親索性就不來北苑了,未想到這樣正是便宜了小周氏,從此以往,她便堂而皇之地住到了北苑。先是在東房后來又進了正房。

    小周氏也抬眼看她,唇角向兩邊勾,露處一行瓷白的牙:“大姑娘,快嘗嘗。是我親自湃的呢,當年jiejie便很喜歡呢。”

    李青溦垂眸看她,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輕笑道:“多謝周夫人。”

    小周氏唇角彎彎。再無人說話,寂然飯畢。

    李青溦見著她爹爹停了著,捧茶漱了口,才道:“爹爹,女兒有一事同爹爹說。”

    李棲筠正抱著李曦抬腿要走,聽見這話停下瞧她:“怎么?”

    “女兒記得,我娘親在南郊有一家莊子,這幾年在爹爹的手里好似連年虧損,女兒過幾日想去瞧瞧,然后接管了自己打理。”

    有這回事嗎?李棲筠一臉懵,仔細想了想還未想起來,一旁的小周氏已經截住話頭。

    “姑娘有所不知,這個莊子呢你爹爹是交在我手里打理的。打理多年了,這姑娘再上手恐怕那些佃農不認人,姑娘也是尋不見頭尾的。”

    “尋不見頭尾,不是還有周夫人幫襯嗎?更何況周夫人剛也說了,咱們是一家子,又沒有外人,那些佃農自不會如此沒有眼色。”

    小周氏方知道什么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咬牙半晌又呵呵笑道。

    “我這也是為姑娘考慮,南郊那莊子又遠又偏的,是出了名的混亂。姑娘一介女流,去了難免會害怕。”她臉上露出笑容來,“要我說啊,不就是年年虧損嗎?也沒什么好看的。虧就虧了,姑娘的祖母乃是皇商出身,指甲縫里漏出來的都比這個要多,何必cao心這個?”

    李青溦還未說話,倒是一旁的李棲筠思忖一番,皺了下眉看小周氏:“有錢也不是這樣的敗法,若是連年虧,還不若賣了及時止損。”

    小周氏臉色一白。

    李青溦輕笑出聲:“爹爹說的正是呢。”

    小周氏道:“話雖如此,若是賣了恐怕莊子就開不下去了。里頭的那些佃戶會衣食無著吧!大姑娘向來心好,自不想看著他們如此。”

    李青溦瑩潤的唇勾起來,笑道:“開不下去,便停幾天。您也說我不缺錢,定然不會讓那些佃農活不下去就是了。”

    “可……可……”

    “行了你們商量吧。”李棲筠懶得多聽下去,抱著李曦往外走。

    ……

    父女兩個前后腳一出去,小周氏一張臉如同吃了黃連一般黑到了底子,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芝麻綠豆大點東西也是點東西。”

    一旁的李毓秀也面帶沉沉:“李青溦那日去了玉器鋪,今日又說去莊子,是不是那平西王府已經覺察了什么?”

    小周氏卻哼笑一聲:“覺察又如何,這些產業那位的商股可占大頭。多少年的盤根錯節了,即便是平西王來了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斤兩!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成什么事?”

    李毓秀皺了下眉,有幾分擔心:“可這李青溦可到底是不安常理出牌的性子,那莊子該不會還真叫她要回去吧?”

    小周氏輕聲一笑,一張白凈的臉上眸子黑沉:“差人告訴那位一聲,她想如何,便有人陪著她如何!”

    她話音剛落,外頭有人通傳:“夫人,成衣店的來了。說是給二姑娘做的衣服來了。”

    小周氏松口氣,踱步過去:“這些事情你別管了,后日便是上巳節。”她摸了摸李毓秀的臉,“給你做的衣服到了,你且去挑挑衣服。這是你第一次去那寒園宴,我的姑娘必能一鳴驚人,艷壓群芳。”

    第9章

    畫堂三月三日初,絮撲窗紗燕拂檐。一邊的黑漆架子上,小翠一大早地便吱吱啼開。

    清霜從廊廳外面摘了花進來,繞過屏風,李青溦早早就起來了。正散發坐在妝鏡前梳妝。

    清霜把花插到竹篾下的花瓶中,笑嘻嘻道:“剛從北苑那邊過來,聽那里當值的姐妹說二姑娘今日披金戴銀整個人燦燦生輝,打扮的可隆重呢,不知道姑娘要如何打扮?”

    李青溦輕笑一聲,看了眼外面的春光,“春光明媚,如何要與春光爭艷?素凈一些便好了。”

    給她通發的趙嬤嬤含笑應下:“咱們姑娘自然怎樣都好看。”

    李青溦平日里雖是講究,但對于穿戴也只是不失儀便罷了,向來不喜過分奢侈妝飾的。而且寒園去的多是命婦宗親,自然不搶風頭為佳。

    她選了件繡折枝玉蘭品月色素緞褙子。素發如云,只梳成簡單的圓髻,再搭一套碧玉棱花的頭面,耳上是兩枚小小的垂珠藍玉耳墜。

    等收拾完,李青溦想了想,又吩咐綺晴從妝奩里取出了一對兒纏絲紫金雕水仙花的鐲子。

    這鐲子是她十三歲生辰的時候,定榮公府的夫人特意叫人打了送到并州的。這么些年她戴得仔細,看著還簇新。

    *

    車聲轆轆,出了京城停在寒園西門,便有小廝仆婦過來拴了馬。眾多貴女才俊由一旁候著的丫鬟帶著過徑穿橋往。

    遠處是長林堆碧,曲水閑鶴。

    內宴先是茶宴后是正宴,宴后便可自由行止。

    茶宴設在院廳明月堂,是男女分宴。院中綠樹掩映,院墻堆紅滿架,有高梧古石。

    李青溦進去的時候,里面已有三五女眷。

    李青溦依稀記得小的時候,她娘親清平縣主與張氏約,她跟著來過幾遭。其中細節也有幾分記不清了。

    綺晴是第一次來,跟在她后面贊嘆:“寒園有天下第一園的名號,果真是名不虛傳,只在外面走幾圈便讓人心曠神怡呢。”

    李青溦笑著應一聲,身后突有人哼笑搭腔道:“自然,這可是圣上親賜的園林,豈是你們這種外地來的土包子能夠見識的?”

    李青溦回眼,瞧見是柳茵茵。她身后,小周氏帶著李毓秀同一個中年貴婦站在一起,應當是柳顧氏。

    說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幾人今日打扮具是高髻云鬢,綾羅遍體,珠翠滿頭。

    柳茵茵上次因那玉插之事被她爹爹好一通責罵,還被禁了足。還是她娘親拿出內宴之事,又搬出舅舅定榮公,她爹爹才放行讓她今日出來。

    她受了好大的委屈,此刻見了李青溦自然是新仇舊恨一齊涌上心頭。

    冷哼一聲,半抱住身邊高髻貴婦的臂,哼道:“娘親,就是她上次叫女兒出了好大的糗。”

    顧氏一雙眼垂下打量李青溦,勾著唇沖小周氏道:“這便是你家大姑娘?穿得倒是有幾分素凈,也難怪會因幾十兩的東西便大呼小叫咄咄逼人的。”

    小周氏呵呵一笑,挑眉看李青溦一眼,擺出一副慈母的模樣遞臺階:“那日的事,我也聽我家秀秀說了,確是大姑娘做的不對,妾代她向柳姑娘道歉,柳二姑娘大人有打量,萬望不要介意才是。”

    小周氏心里其實巴不得李青溦當眾掉臉子,但她清楚李青溦并不是那般好對付的人。再說下去,難保柳氏也討不上什么好處。柳氏雖是定榮公府的一個庶女,夫君卻是戶部尚書。小周氏手里的生意還需多仰仗柳家,自然是巴著緊著。

    柳茵茵哼笑一聲:“哼,聽聞并州地處北關,是窮鄉僻壤。窮鄉惡水出刁民,難免養出你家大姑娘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