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璽豎起大拇指：“老師不愧是老師，境界著實(shí)是高。”

    他眉眼微彎，眼睛里細(xì)細(xì)的笑意，像是有星光從里面濺出來。

    姜璽生得好看，唐久安一直都知道。

    但姜璽笑起來這么好看，唐久安是第一次知道。

    怎么笑得讓人心里這么舒坦呢？

    就好比看見敵人全部倒下而自己人全身而退一樣舒坦。

    于是她便也跟著微笑起來，同樣豎起大拇指：“殿下賞善罰惡，亦是英明之極。”

    “……”姜璽感覺她的笑像是某種有形的東西，直直地沖進(jìn)他的胸膛里。

    他不得不低一低頭，才能緩過這種沖擊。

    一低頭便看見唐永年。

    頓時有了新的想法。

    “對了，以前文老先生教過我，妻不教，夫不過。唐夫人如此亂來，唐大人亦難辭其咎。來人，一起帶走。”

    說著，姜璽還蹲下來拍了拍唐永年的肩，十分和煦地道，“我知道，女人都是被寵壞的，唐夫人這么壞，肯定是大人寵的，既然夫妻情深，大人肯定愿意去和夫人去牢里做伴。大人畢竟是我老師的父親，按理我得喊聲師公才是，師公啊，你就和師婆在牢里好好歇著，沒事別往這邊來了，啊？”

    最后一個“啊”字，“啊”得十分熟稔親切。

    唐永年直到被率衛(wèi)抓起來還覺得自己可能是做夢。

    世上怎會有如此荒唐之事？！

    *

    院門一關(guān)，院子里便全是討人喜歡的人了。

    薛小娥心情極好，留姜璽吃飯，哼小曲兒下廚去加菜。

    唐久安很久沒有見薛小娥這么快活過，于是心情也很好，搬出陳年老酒，敬到姜璽一杯。

    “多謝殿下出手相助。臣原本還以為殿下會趁機(jī)添把火，直接去把京兆府尹拉過來呢。”

    可能是真餓了，姜璽覺得這一桌子家常菜比御膳還要可口，這杯敬到面前的酒也分外甘香，他一飲而盡。

    “看來你早知道我在外頭。”

    唐久安笑道：“臣是斥候出身，這點(diǎn)本事沒有，早活不到現(xiàn)在了。”

    姜璽想她小小年紀(jì)，便被逼得逃去沙場，心里有一塊地方莫名地有點(diǎn)酸軟。

    “若是京兆府尹真的來了，你可怎么辦？”

    薛小娥正端了菜過來。

    薛小娥心里明白得很，官聲極佳的唐永年大人怎么可能會讓別人知道他教女無方家教不嚴(yán)？所謂喊京兆府尹只不過為了鎮(zhèn)住唐久安而已。

    若是姜璽不來，唐永年要么很快就會派第二個家丁把前一個追回來，要么實(shí)在追不回，京兆府尹真來了，唐永年就會來個大變臉，客客氣氣地請京兆府尹和他一起指導(dǎo)唐久安練箭。

    但這話當(dāng)然只能放在肚子里，薛小娥一面擱下菜，一面用眼神示意唐久安好好感謝人家太子殿下。

    唐久安再一次靠譜點(diǎn)頭，然后認(rèn)真道：“不會的，那家丁就算沒有被殿下攔住，我一箭就可以把他放倒。”

    薛小娥：“……”

    “……”姜璽喝到嘴里的酒頓時不香了。

    敢情你是一點(diǎn)兒也不著急。

    倒顯得他這人情送得很多余。

    等等，他為什么要送人情給她？！

    當(dāng)然——當(dāng)然——當(dāng)然是因?yàn)榭蓱z她！

    姜璽穩(wěn)住心神，趁薛小娥回了廚房，狀若無意地問唐久安：“你小時候……她們也這么欺負(fù)你嗎？”

    唐久安方才只吃了個七八分飽，此時又開始噸噸喝雞湯，抽空道：“沒有啊。”

    姜璽心說這人太要面子，便明示：“你放心，這事兒我既然管了，就會管到底，一定會給你報仇。”

    唐久安從雞湯里抬頭：“那是臣的家人啊，報什么仇？何況她們?nèi)硕疾诲e，待臣也挺好的。”

    “……”姜璽，“……你管這叫挺好的？”

    “嗯，文姨小時候還帶過臣，后來雖然也罰臣跪不給吃飯什么的，那也無所謂，反正臣又不聽她的。”

    至于唐淑婉……唐久安離家的時候，這個meimei還是根豆芽菜，雖然喜歡哭哭啼啼去找父親告狀，但唐久安一腳就能把她踹老遠(yuǎn)，著實(shí)說不上什么欺負(fù)。

    姜璽愣了：“那你……你說唐家待不下去了是什么意思？”

    “嗐，后來文姨和臣的父親開始養(yǎng)生，頓頓食素，臣真的受不了了。”

    “………………”姜璽，“然后你就為這個從軍？！”

    “那倒不是。”唐久安認(rèn)真回憶了一下，“本來家里吃素，臣可以來娘這里蹭飯，可是后來娘親也不讓蹭了，我才從軍的。”

    姜璽開始覺得自己的腦筋快抽抽了：“你娘不讓你蹭飯，你就從軍？你從軍是因?yàn)閺能姾貌滹垼衦ou吃？”

    “殿下您想什么呢。”唐久安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了姜璽一眼，“臣是想著，等臣自立門戶，愛做什么便做什么，而我讀書又平平，那么想封侯只能是靠軍功了。”

    姜璽默默地喝了一碗雞湯壓壓驚。

    “你既然想早日封侯，為什么不赴宮宴？”

    唐久安聞言一聲嘆息：“殿下，您不會懂的。”

    姜璽悻悻：“你不說，誰會懂？”

    “宮宴臣就不去了，臣只盼殿下能早日箭術(shù)大成，陛下能記臣功勞一件，給臣升個官兒，臣便回北疆去好好立幾個大功。”

    姜璽：“哼，箭還沒教成，就想著升官了。”

    “人總得有點(diǎn)夢想嘛。”唐久安道，“升官，發(fā)財(cái)，再招個賢惠顧家的好丈夫，要幾個孩子，熱熱鬧鬧的，多好。”

    陸平正和薛小娥一起端了一大盤烤魚出來。

    薛小娥忙著給客人布菜，陸平則挾了一大筷魚肚子到唐久安碗里，還提醒：“有刺，慢些吃。”

    姜璽：“……”

    還真是賢、惠、吶！

    陸平隱隱覺得頭皮有點(diǎn)發(fā)涼，抬頭就見姜璽陰陰地看著他。

    陸平一顫：“殿、殿下您要魚嗎？”

    “要。”姜璽冷冷地，“我全都要。”

    *

    姜璽從薛家小院出來，感覺自己不單吃了一肚子魚，還吃了一肚子氣。

    唐久安送他上馬車。

    姜璽面無表情地坐進(jìn)車內(nèi)，燈籠光芒昏黃，而姜璽容光四射，一言不發(fā)，宛如一只絹紗裹就的陶瓷美人。

    唐久安忽然道：“殿下，你今夜正經(jīng)起來同臣聊天的樣子，倒有幾分像三殿下。”

    姜璽：“那是自然，我和三哥可是兄弟。”

    他答這句話的時候是順嘴就出來了，但答完也不知道是哪塊心肝沒有回歸原位，總覺得胸膛里十分不得勁。

    說難過吧，好像不算。

    說生氣吧，也不全是。

    就胸口又被堵了一塊大石頭。

    便便馬車已經(jīng)上路，又不好專門折返回去罵唐久安一頓，于是心情更糟糕，直接去了國府，把關(guān)若飛從床上挖起來。

    劈頭便問：“是不是你讓外祖母給的帖子？”

    關(guān)若飛一頭霧水：“什么帖子？”

    姜璽見這貨一無所知，頓時頭疼。

    不是關(guān)若飛，那便是老夫人自己的主意。

    關(guān)若飛聽完，奚落：“你那天要不是把人家按在地上，祖母也不至于上趕著送帖子啊。”

    姜璽踹他一腳。

    關(guān)若飛從衣箱里取里一只大錦匣：“那這衣裳怎么辦？白準(zhǔn)備了。”

    艷紅色絹紗像霧一樣從錦匣里漫出來，像一團(tuán)流動的火焰。

    衣裳與首飾都是齊全的，臂釧、腰鏈、瓔珞……金光燦燦。

    異域風(fēng)情，勾魂奪魄。

    姜璽把這煙霞般的衣裳拿在手里，想象著唐久安穿上這一身，那長腿，那細(xì)腰……

    鼻頭猛地一熱。

    關(guān)若飛：“……殿下？”

    姜璽掩住鼻子，淡定地：“沒事，烤魚吃多了，上火。”

    第17章

    唐永年夫婦被押到京兆府的事，立即在朝中掀起波瀾。

    皇帝案前的折子又一次堆成山。

    不過等到此事上達(dá)天聽，圣令再傳旨到京兆府，已經(jīng)是第二天傍晚。

    唐永年和文惠娘一個是官家老爺，一個是官家太太，多年來養(yǎng)尊處優(yōu)，哪里遭過這種罪？加之天氣又熱，氣熱攻心，兩個人都病倒了。

    薛小娥說：“呸，地牢里有什么熱的？我賭一兩銀子，這兩人一定是裝的。”

    唐久安想著姜璽怕是又要去跪太廟，第二天一早，頭一個進(jìn)了宮。

    姜璽還沒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