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春風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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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口音? 怎個打扮? 是否知道相識親友、出沒地帶? 答案一律是不知道。 趙賀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進東宮問出這些問題的時候,姜璽只道:“女的,應該很年輕,腿應該挺長,腰……” 話越說越慢,臉越說越紅。 最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自己沉浸半晌,回神后惱羞成怒,兜頭就踹了趙賀一腳:“混賬,讓你去找就去找,生要見人死要——不,只能抓活的,我要將她好好治罪,讓她悔不當初!” 如今趙賀挨踹已經(jīng)很有經(jīng)驗,輕輕巧巧就爬了起來:“總之小的看得真真的,那姓唐的定是唐永年女兒無疑。” 姜璽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她真是個瘋的?” “臣打聽過了,這姓唐的乃是唐永年和元配薛氏所生,十八年前唐永年和薛氏和離,另娶了現(xiàn)在的夫人文氏,又生了一兒一女。” “哦……”姜璽點點頭,“唐永年兒女雙全,必定不怎么管教原先這個女兒,所以由得她歪成了現(xiàn)在這種模樣。” 趙賀道:“唐永年家教甚嚴,繼娶的文氏也頗有賢名,底下那一對兒女都教得挺好的。這姓唐的怕確實是個歪種,聽說她小時候定過人家,人家還是個書香門第,結(jié)果她十三歲上突然跑出去從軍,一混就混到了現(xiàn)在,婚事早黃了。那唐永年大約也是管不了了,今天還被她踩了一腳。嘖嘖,膽敢踩著四品官員的肩頭爬墻,踩的還是自己的爹,殿下,咱們可以找?guī)讉€言官,參她一個忤逆不孝,到時候她肯定沒臉留在東宮。” 姜璽翻了個白眼。 她連太子都敢捆起來當箭垛子射,踩一個四品官算事兒嗎? 殿中錦簾已經(jīng)換過了,但柱子上的箭孔尚未補上,姜璽盯著那箭孔,牙癢癢。 想到自己是如何說出“愿學”兩個字,姜璽就恨不能把唐久安碎尸萬段。 “那小院是她母親家是不是?”姜璽忽然問。 “正是。她母親薛氏娘家原是賣酒的,和離之后也沒有再嫁,算是重cao舊業(yè),就在自家院子里釀酒賣,別說,酒還是不錯的,聞著挺香……” 趙賀自顧自說著,接收到姜璽不滿的視線,立即提議,“要不,臣這就帶人把她家酒鋪砸了,給她點教訓,讓她知道得罪殿下是什么下場?” “不,”姜璽陰陰地咬牙,“我親自去。” * 唐久安和母親薛小娥大吵了一架。 當然,按照慣例,所謂大吵,就是薛小娥指著唐久安鼻子大罵,唐久安偶爾解釋一兩句,旋即被罵得更狠。 “……你是姓唐的人,還不滾回你唐家去!再讓姓唐的堵在我門口要人,我骨頭不打斷你的!” “娘你放心,我雖是姓唐,也未必一輩子就是唐家的人,等我加官進爵,便能自立門戶……” 她話還沒說完,薛小娥便暴跳如雷:“你加官進爵?拿什么加?拿什么進?拿你這條命嗎?!你在北疆能活夠十年,已經(jīng)是運氣,刀箭無眼,指不定哪天就——” 底下的話一個母親實在說不出口,越是說不出,便越是氣得狠,劈里啪啦一頓瘋狂數(shù)落。 薛小娥身形嬌小,中年發(fā)了點福,像一個裹得緊致結(jié)實的紅豆小粽子,渾身用不完的精力,罵人猶擅,唐久安不敢攖其鋒,干脆閉上嘴。 等到薛小娥罵累了歇口氣,唐久安坐在桌邊,腦袋一點一點的,看上去很是受教。 再一細瞧,眼睛都合上了,感情是在打瞌睡。 “唐久安!”薛小娥一聲暴喝,抄起雞毛撣子。 唐久安猛然驚醒:“娘,您接著罵,我聽著呢。” 陸平來勸架:“薛姨,小安為了早日來京城,兩個月的路程合著一個月,日夜兼程,著實累了,再加上幾個月前和北疆一場大戰(zhàn),傷還沒全養(yǎng)好……” 薛小娥立時頓住:“受傷了?傷哪兒了?給我瞧瞧!” 唐久安扭不過,擄起了袖子。 左臂上一道三寸來長的刀口,剛愈合不久,新生出來的皮rou還是淡粉色。 薛小娥撫著唐久安的手臂,再罵不出半句,淚水滴落到疤痕上:“……你別倔了,就聽他的吧。我要你拿命換來的爵位做什么?你好好去做你的少卿家大小姐,尋一門親事,安安穩(wěn)穩(wěn)過活,讓我早日當上外婆。” 唐久安等閑不用這招,因為用了就會有很多麻煩,她又特別不擅長哄人,要她答應成親生子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只能道:“放心吧我會走的,但今天著實是太累了,就算要趕我走,也得讓我歇過今天不是?娘,就讓我歇一晚吧。” 薛小娥收了淚,手指頭往唐久安頭上死命地一戳:“你這個不懂事的。” 唐久安知道這便算是揭過去了。 反正一晚都歇了,歇兩晚三晚又有什么難的呢? 自己的娘永遠是刀子嘴豆腐心,罵起來是難聽,但明明不知道她回來,屋子里依然是收拾得干干凈凈,連被褥都是一股子陽光的味道,一聞便知道是常洗常曬,時時都備著她回來。 唐久安撲在床上。 陸平拆開包袱拿出她的衣裳:“去洗澡。” “不洗了,困死了。” “你不洗澡,明日薛姨就得洗被褥。” 唐久安只得爬起來。 陸平熟門熟路自去燒水,唐久安不耐煩等,就去井邊汲了水,先洗頭。 繁星滿天,姜璽在東宮率衛(wèi)的簇擁下,走進夏夜的桂枝巷。 趙賀示意就是這所小院。 小院里飄出酒香,還有人在哼著小曲。 有一句沒一句的,聽不出什么曲調(diào),只是蒼涼高遠,不似京中之味。 姜璽覺得好像在哪里聽過這種調(diào)調(diào),依稀耳熟,便示意趙賀蹲下。 趙賀依言蹲好,姜璽踩上趙賀的肩頭,望向墻內(nèi)。 墻內(nèi)一棵老槐樹,枝繁葉茂,樹下一口井,井邊一人,正汲了水上來洗頭發(fā)。 那人四肢修長,腰身如蜂一般收窄,水沿著長發(fā)流下,仿佛一條黑色的溪流。 井水打濕了衣裳,布料貼合在身上,昏黃光芒從屋子里透出來,將山巒般起伏的線條照成一道濃墨重彩的剪影。 這院墻估計是年久失修,不知怎么就被姜璽的手摳下一小塊來,在寂夜里砸出“嗒”地一下聲響。 “誰?”里面的唐久安立即出聲。 姜璽早閃下去了,一顆心跳得厲害,簡直要從胸口里蹦出來。 趙賀倒是機敏,朝里“喵”了一聲,學得惟妙惟肖。 姜璽松了一口氣。 然后才覺得不對。 不是,他躲什么? 洗個頭怎么了?洗個頭還能耽誤他砸酒鋪了? 底下趙賀眼望著他,臉上全是等他示意:砸不砸? 一個“砸”字在姜璽舌尖上滾了又滾,愣是滾不出來,舉棋不定之間,一滴水忽然滴到頭上。 姜璽抬頭,就見唐久安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墻頭,手里的劍在星輝下寒光閃閃。 姜璽固然是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唐久安也十分意外,“殿下?” “殿下這是……”唐久安居高臨下,來回打量,很是疑惑,“……干嘛?” 姜璽縮在院墻下,踩在趙賀肩,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唐久安發(fā)梢上的水滴晶瑩如露水,衣領微微敞開,那一線胸膛水光致致,像是被水浸過的玉石。 “不干嘛!” 水滴連連不斷地往姜璽臉上滴,讓姜璽看上去宛如滿面是淚,他憤然,“來買酒行不行?!” 第4章 太子對于薛小娥和陸平來說幾乎是天神的人物一般遙遠,萬萬沒有想到今日能瞧見,跪迎時都十分惶恐。 陸平悄悄問唐久安:“你確定他們是來買酒的?” 買個酒要這么多人? 唐久安:“太子出入,自然仆從如云。” “怎么這些人殺氣騰騰的?”陸平實在擔憂,“還有,買酒為什么要帶斧子和大錘?” “各人有各人的兵器嘛。” 至于殺氣,唐久安放眼望去倒是沒見著,只看見率衛(wèi)們皆是一臉迷惘。 明明是帶著家伙來砸酒鋪的,為什么結(jié)果卻變成了買酒。率衛(wèi)們不知道,率衛(wèi)們也不敢問。 姜璽接過薛小娥捧過來的手巾子擦臉,只見唐久安和一個黑大塊頭湊在一起說話,濕漉漉的長發(fā)貼在身上,衣裳濕得更透了,且兼屋子燈火比外面亮得多,該看見的不該看見的也比外面多得多。 那黑大塊頭整個人都快縮到唐久安身上,唐久安卻像是無知無覺。 姜璽冷聲問:“這誰?” 陸平回話:“小人陸平,是小安,不,是唐將軍的掌旗官。” “這里是家中又不是軍中,要什么掌旗官?” “陸平亦是臣的親隨,與臣親密無間,如同家人。”唐久安道。 姜璽瞪她一眼:“唐將軍,你衣冠不整,成何體統(tǒng)?” 陸平“啊”了一聲,拿大布巾兜頭將唐久安罩住:“快去換衣裳,別著涼。” 臥房里已經(jīng)備好了熱水,唐久安便索性洗了個澡,頭發(fā)松松地挽了個髻,拿了把蒲扇就出來了。 那邊薛小娥已經(jīng)在向姜璽講解院中的酒分哪些年份和種類,姜璽不時問上幾句,一眼瞥見唐久安出來,整個人微微頓住。 白天的唐久安風塵仆仆,濕發(fā)的唐久安有種別樣魅惑,此時唐久安穿一種淺色長袍,衣袖寬松,袖口半挽,衣袂與袖口在晚風中飄飄欲舉,望之似神仙中人,有股仿佛要絕塵而去的灑脫。 姜璽聞見風送來浴后獨有的濕潤氣息。 像是有一點橙花香,又有一點松柏香,融在酒香里,脈脈花疏天淡,幽幽沁人心脾。 “殿下雖然性子有些頑劣,卻還知道關照老師家中的生意,可見還是很懂得尊師重道,臣著實欣慰。” 唐久安一開口,就把姜璽心中升起來的那股子奇異滋味給驅(qū)得干干凈凈,只見她一面說還一面數(shù)了一下率衛(wèi)的人數(shù),然后很是殷勤地問:“殿下要買多少?一人一壇?臣打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