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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血 第28節(jié)

    “沒事。”丁珂說。

    薛詩與卻扭頭看著李暮近和束睿:“你們不要欺負(fù)我們珂珂啊,我們珂珂可不像我。她很內(nèi)向,不喜歡開玩笑。”

    束睿只是笑,對她這話并不買賬:“是她撞過來,誰欺負(fù)她了?”

    薛詩與搖頭晃腦的,“哦哦哦,那我替她跟你們道歉,行了吧?”

    束睿鼻子一笑帶著肩聳動一下,沒搭話。

    丁珂覺得無聊,先行離開。

    薛詩與留下也沒什么意思,哼一聲,甩下一句“不跟你們說了”追上丁珂。

    進(jìn)入場地,開始打球,薛詩與被丁珂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離著老遠(yuǎn)都能聽到薛詩與嬌嬌地抱怨:“珂珂你不要欺負(fù)我感冒剛好!”

    丁珂沒接她這一句,只是把護(hù)腕綁得更緊一些:“可以休息下。”

    束睿看著薛詩與,笑一聲:“還拿過羽毛球獎,就這水平?一時不知道挑哪點(diǎn)來笑了。”

    始終默不作聲的李暮近在這時突然問:“那是誰?”

    “哪個?”

    李暮近沒答。

    束睿扭頭一看,也不用答,李暮近目光直接,便告訴他:“丁珂。”

    丁珂。

    這是開始,平平無奇,索然無味。許久他們才知道,李暮近和丁珂所有靜好瞬間都集中在了相識那天。

    那天陽光不是很燦爛,但風(fēng)很溫柔,雪落下的聲音都有些浪漫。

    圖書館安靜,中央空調(diào)聲音于讀者來說那樣“震耳欲聾”,雨聲跟前卻又如此細(xì)弱渺小。

    李暮近看著沉靜的人,想起第一次見她。

    那是丁珂第一次對他說對不起,也是最后一次。

    他聽過很多對不起,李崇在鏡頭面前聲淚俱下地對不起,對不起人民和國家栽培,沒教好兒子。對不起兒子,因為我的疏忽令你淪落至此。

    宋雅至的對不起,對不起兒子你就忍忍,你知道媽說起來有錢,但都因為你爸身份不允許他有,不然到不了我名下。

    欺辱過的人的對不起,發(fā)生沖突向來不用他出手,總有人為他掃清障礙,明明是他的錯,身邊人包括受害者都能說不是。

    只有丁珂那聲對不起,很動聽,很由衷。大概是她恬靜性格使然。可惜,再沒聽到過了。

    丁珂的平板套著一個發(fā)舊的殼,但干凈,毛邊都被修理過了。她還戴著她的舊耳機(jī),偶爾皺眉思考,頭發(fā)掉下耳朵也沒發(fā)現(xiàn),遮住窗外雪色,也擋住光線。

    李暮近是有強(qiáng)迫癥的,不嚴(yán)重,但有,于是伸手撩起她那縷不乖順的頭發(fā),別到耳后,手指碰到她涼絲絲的耳朵時,他們都有細(xì)小的顫。

    他很少這樣輕微地觸碰,這感覺,其實(shí)很陌生。

    丁珂先躲掉,流利地翻書、標(biāo)記,好像根本沒注意剛這點(diǎn)觸碰。

    沒一會,頭發(fā)又掉。

    李暮近沒耐性,起身同時摘了脖子上的項鏈,來到她身后,撩起她頭發(fā),用項鏈綁住了。

    不太牢固,他把它們捋到她左肩,效果好一點(diǎn),暫時不亂跑了。

    可她要動的,要低頭、抬頭,他就在旁邊坐下了。他沒辦法,他有強(qiáng)迫癥,只能坐旁邊,看著她的頭發(fā)。

    丁珂看會書,他這些動作,一個勁打擾,她扭頭,不太高興道:“能不能安靜?”

    李暮近沒答,只是把她的椅子拉到跟前,兩個人椅子腿咔嗒一下輕輕撞上。

    丁珂睜大眼,身子慣力朝他撲去,雙手堵住他胸膛靠近,忘記靠近的其實(shí)是她。但她是被迫的,力的作用她也無奈。就這樣跟他僅有呼吸之隔,丁珂清楚聽到自己陌生的心跳頻率。

    李暮近無話,只緩慢地張合眼睛,看著窘促的人。

    許久,丁珂搬著椅子往邊上挪挪,不再抗議了。好人不跟狗斗。

    不知不覺,時間來到傍晚,雨后霞光絢爛綺麗,覆蓋圖書館閱讀區(qū)連排長桌前稀稀疏疏的讀者,美如畫。

    丁珂朝窗外看一眼,再看表,準(zhǔn)備待到六點(diǎn)就走。青年藝術(shù)節(jié)夜間開放時間七點(diǎn)半,她打車過去來得及。

    聽到旁邊手機(jī)放到桌面的聲音,她略一瞥,正好把這個人甩掉。

    這時,面前出現(xiàn)兩個身影擋住光線,丁珂抬起頭,背光讓她看不清楚來人,只看到女生倒抽一口氣,捂住嘴:“你……你怎么可能……”

    旁邊男生摟住她肩膀,以免她受驚過度,倒下去。

    女生見丁珂沒反應(yīng),繞到她旁邊,瞪大眼睛仔細(xì)觀察,又看看旁邊的李暮近,再看丁珂,顫抖地問:“珂珂……你還活著!”

    女生是薛詩與,男生是陳享。

    他們鬧出不小動靜,不少人看過來,李暮近嫌煩,把“禁止喧嘩”的標(biāo)牌拿到跟前,讓字面對著薛詩與,不是溝通:“滾蛋!”

    薛詩與緩了緩,無視他,放低音量又問:“那場大火你活下來了?那為什么學(xué)校里人都說在火中找到了你的尸體……還有新聞也在說!網(wǎng)傳李暮近也被審判了不是嗎!”

    說到李暮近,她扭頭又瞥他一眼,幾乎咬牙切齒,“他居然沒事,你怎么還在他身邊!你忘了他對你做的事了?你說過不會為男人失去自我!你現(xiàn)在又在做什么?死里逃生也沒讓你清醒過來嗎?”

    她好憤怒,也有好多話,不管旁邊一直拉扯她的陳享,一股腦對丁珂輸出激烈情緒。那種恨鐵不成鋼就像李崇在新聞里對李暮近表達(dá)的那樣。

    陳享攬著她的肩膀,攥著她的手,“圖書館聲音小一點(diǎn),你要不先聽聽珂珂怎么說。”

    薛詩與甩開他,歪著頭繼續(xù)質(zhì)問:“就因為我不小心把李暮近去你家的事說出去了,你就再也不跟我說話了?那我不是因為勸不了你,覺得大家一起勸或許會好一點(diǎn)……”

    她是不怕李暮近的,以前就不怕,李暮近家再只手遮天也不敢公然挑釁她這個三正集團(tuán)大小姐。

    丁珂也想回應(yīng),但薛詩與根本不給她機(jī)會,一直在輸出,但其實(shí)翻來覆去就是那兩句:“你都被他害成什么樣了,而我只是不小心,你眼里只有男人嗎!非得死在男人手里嗎?”

    她壓低聲音的嘶吼讓力量集中在太陽xue和脖子青筋,漸漸憋紅臉、漲紅眼。

    當(dāng)她攥住丁珂肩膀,繼續(xù)新一輪逼問時,李暮近一腳踹她腰側(cè),把她踹得撞到對面桌沿。

    陳享急得往前一步,對上李暮近眼神又往后退好幾步,先把薛詩與扶起來。

    此時管理員已帶保安過來,隔開幾人,讓他們有矛盾到辦公室解決,別在館內(nèi)鬧事。

    李暮近靜靜收拾起丁珂的東西,對丁珂說,也是說給薛詩與聽,“她去找你那次,我把她吊起來,她之后說我強(qiáng)jian。”他是很陰陽的:“我也覺得奇怪呢,這么恨我,反而造你的謠?”

    薛詩與臉色忽一下難看,被陳享緊握的手開始出汗震顫。

    丁珂始終反應(yīng)平淡,到這時,薛詩與終于沉默,她才有機(jī)會說:“你認(rèn)錯人了,我不是你說的丁珂,也不知道你是誰。”

    薛詩與皺眉,不信,“那他為什么對你說我之前去找你?”

    “他有病。”丁珂說完,看一眼表,六點(diǎn)多了,再不出發(fā)就看不完整個展了,票挺貴的,不能浪費(fèi)。

    她只管走她的,身后薛詩與又要攔她釋放情緒,李暮近突然拉住她,沒讓薛詩與碰到,扭頭,朝薛詩與走近兩步。陳享往前又后退的動作重演,到底沒擋在薛詩與前。

    薛詩與梗著脖子瞪李暮近,似乎不管他說什么做什么她都不怕。

    李暮近一點(diǎn)威脅意思都沒有呢,“殺人犯我能當(dāng)一次,也能當(dāng)二次。我脖子一抹無所謂,你也是嗎。”

    薛詩與害怕了,眼淚一瞬落下,驚慌的淚。

    李暮近和丁珂走了,陳享和薛詩與還呆站在眾人觀察的視線里。

    陳享上前拉薛詩與的手,薛詩與甩開,扭頭眼神變鋒利:“你是在他面前跪習(xí)慣了?他那么對我,你連說一句都不敢!”

    陳享咬肌抽動,眼神向上,也有疑惑:“丁珂到底有沒有被他強(qiáng)jian?”

    薛詩與眼神飄忽,仿佛覺得這問題十分可笑,扭頭就走。

    丁珂出了圖書館,快速登上一輛出租車,對司機(jī)報地址后扭頭一看,李暮近站在路邊看著這邊,好像無奈,卻也沒有無奈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么,她會唇角微挑,覺得好笑。

    他是好笑的,那種有病的好笑。

    她把他給她買的耳機(jī)拿出來戴上,隨便播放,居然是“我走后”。

    旋律和歌詞都是致郁的,她立刻切歌,司機(jī)也在這時說:“后面那輛保時捷一直跟車,要不要報警。”

    丁珂頭也沒回:“不管。”

    “好。”

    青年藝術(shù)節(jié)在詹城郊區(qū),要穿過湛西河,河很長,不寬,就六十米,高架橋修到河邊也沒停,直接橫穿過去。下午遇到的倆流氓倒沒說錯,果然不止一場雨,第一個紅綠燈還沒到,又下起雨來。

    她不由地扭頭望了一眼,雨遮擋后擋風(fēng)玻璃,她看不清。

    司機(jī)看了一眼后視鏡,告訴她:“還跟呢,沒丟。”

    丁珂想說她沒看那輛保時捷,但無論說什么都欲蓋彌彰,就沒吭聲。

    上橋后堵了車,停了十多分鐘,司機(jī)下車探問一番,回來用力關(guān)門,罵罵咧咧,“中間有一輛重型半掛,裝載好幾軋鋼卷,不知道咋不走了。這一堵,誰也別想過。”

    剛說完,車子嚴(yán)重顛簸一下,陡然向右傾,丁珂和司機(jī)都砰一聲摔到車內(nèi)最右邊。

    丁珂頭磕到車門,額頭瞬間流血。

    當(dāng)兩人意識到發(fā)生什么,橋面已經(jīng)發(fā)生側(cè)翻,橋上車輛紛紛側(cè)滑到橋面護(hù)欄,又沖破護(hù)欄掉進(jìn)水里。

    砰——

    強(qiáng)烈的失重感后就是落水的沖擊,車門在水的壓力下無法打開,司機(jī)慌得瞪眼,一邊用力撞門,一邊急吼吼地喊:“最多五分鐘車?yán)锞瓦M(jìn)水了!咱倆都得憋死!趕緊撞車窗!”

    丁珂已經(jīng)抄起杯座的塑料杯,照著破窗點(diǎn)用力砸下去,不停砸下去。

    額頭傷口血流得越來越多,但似乎大腦已經(jīng)開啟保護(hù)機(jī)制,她感覺不到疼,車?yán)锿耆嵉沟淖藙菀膊挥X得累,手背的筋一直爆到手背,她幾乎用盡力氣,車窗就是完好無損。

    車底急速進(jìn)水,沒五分鐘已經(jīng)充滿,將他們淹沒。

    司機(jī)不會游泳,車底開始進(jìn)水時就慌得不知道該干什么了,嘶吼都是顫抖的,一直嚷著不會游泳,哭喊快死了,馬上沒命了。

    丁珂要一只手攥著他,一只手繼續(xù)砸車窗,可這個封閉的小盒子就是鑿不開。

    這樣的重大事故,救援一定很快,她堅信,只要堅持,主要堅持住!就一定有人來救他們!

    一定!

    可是她高估了她的肺活量,很快感覺到窒息。

    司機(jī)嗆了好幾口水后已被淹溺,丁珂扯著他的手開始劇烈地抖,她感覺不到無力,但身體已經(jīng)承受不住。

    河底的水混濁,臟兮兮的什么也看不清,水壓對她身體的擠壓,對她器官的脅迫到達(dá)臨界,她的自救意識一點(diǎn)點(diǎn)流失,生命意識也隨著窒息感變得沒那么清晰……

    她不知道為什么看展,可是看展有什么錯……

    她不能把與她無關(guān)的天災(zāi)人禍強(qiáng)攬過來啊。出門會遇到危險就不出門了嗎?女人受到迫害概率那么高就能選擇不做女人了嗎?

    什么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