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有啥，娶兒媳婦的事兒唄，你是經(jīng)歷過兩次的人了，我還是頭回，想向你討教些經(jīng)驗。”王紅英說著給羅巧云抓了一捧南瓜子出來給她吃。

    羅巧云笑呵呵的：“那你是問對人了，我跟你好好嘮嘮。”

    ……

    另一邊，孫木青頂著一片荷葉到了小河村，他人還沒到跟前，就聽見了院子里傳出來的摔打聲，伴隨著李桂花罵人的聲音。

    “現(xiàn)在成了千金大小姐啦，使喚你不動了，可還了得？”

    “娃他爹，娃他爹……秦莊！你管是不管？”

    李桂花想盡一切辦法想讓秦小喜把銀鐲子銀耳環(huán)留下，可都沒如愿，以前對她逆來順受的秦小喜不見了蹤影，她說話倒還輕聲細語，可是做事情完全按照自己的主意來，不聽她半分。

    “秦小喜，你耳朵聾了是吧？水缸里沒有水了，你去不去提？”李桂花又是一聲吼。

    接著下一刻，院門被推開了，孫木青出現(xiàn)在門外，陰沉的臉色嚇了李桂花一跳，忍不住脫口問：“你想干什么？”

    孫木青沒有理她，他走到秦小喜門外，秦小喜已經(jīng)透過窗戶看見他來并迎了出來，孫木青把籃子遞給她，輕聲說：“等我一會兒。”

    接著拿起院里的水桶，一手提一只，對李桂花說：“以后小喜的活兒我來做，你不要指使她，打水是吧，大喜前的每天，我都來幫你打水。”

    李桂花咽了下口水，覺得那話里有幾分威脅的味道，也奇怪平日里好相與的孫木青怎么兇的像一只老虎，要吃人似的：“這不和規(guī)矩。”她小聲的說。

    “我不管什么規(guī)矩，叫小喜提水，你不心疼我心疼。”說罷提著水桶出了院門，這一幕叫鄰居瞧見了，都說小喜命好，這是有了靠山了。

    孫木青力氣大，走路快，不一會就將水缸添滿，然后拉著秦小喜出去，在后山找了片有分又陰涼的位置，準備一起吃飯。

    雞腿一共兩個，一個給了王紅英，孫木青將另外一個夾給了秦小喜，秦小喜要讓給孫木青吃，孫木青說：“我在屋里吃過一個了。”

    聽他這樣說，秦小喜才笑著低頭吃雞腿：“味道真好。”

    孫木青瞧秦小喜吃雞腿，比自己吃還要高興：“以后一定叫你過上好日子，天天都有雞腿吃。”

    秦小喜點點頭：“我相信你。”

    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聊，竟然坐了有一個時辰，孫木青平日里很大方的一個人，愣是醞釀了一刻鐘才鼓起勇氣牽秦小喜的手，秦小喜的手有一層薄薄的繭子，是做活兒磨的，可她的手又是那么柔軟，軟到了孫木青的心里。

    他認真的說：“再等幾天，我就來娶你，到了我家，你就什么委屈都不會受了。”

    第14章 014

    對于孫木青和秦小喜的這樁婚事，大部分人是不看好的。

    村里人嘴碎，有說頭沒說頭都愛議論幾句，評頭論足一番，尤其是高鳳蓮和許二福劉秀芹等人，整日東家長西家短的，就沒他們不議論的事兒。

    王紅英人逢喜事精神爽，懶得和他們計較，只罵過他們兩回。她從羅巧云那討來了經(jīng)驗，積極愉快的籌備著喜宴的事情，先買了一大摞紅紙來家，約了村里手巧的女眷，剪出各色花樣的大紅喜字，然后煮了一鍋漿糊，把門窗、柜子、床頭、桶、盆都貼滿了，還買了兩對大紅燈籠，大門和新房門口都掛上一對，紅燈籠下黃澄澄的穗子在風里招搖，特別好看，屋里屋外有了一抹紅點綴，瞬間就喜氣洋洋。

    孫木青帶著許大河、羅巧云家三個兒子，還有大伯二伯家?guī)讉€幫忙的堂兄弟將院子屋子的角角落落整理了一遭，將院角積攢的爛樹葉碎磚頭都清理了出去，有慪爛不平整的地方找來青石或鵝卵石鋪好，將打好的新家具規(guī)整的擺在新房，鋪上紅彤彤的喜被，掛上喜帳，還搭著梯子將梁上的灰塵都給掃凈了。

    “好啊，真好看。”王紅英站在自家屋前看，越看心里越歡喜，家里多少年沒有這么整潔喜慶過了。

    屋子打掃干凈，新房也布置好了，迎親的轎子、吹嗩吶敲喜鼓的班子也已訂妥，剩下的就是準備喜宴，鄉(xiāng)鄰多，加上親家那邊的親戚，王紅英估計有二十來桌，自家院里擺不下，得借一借鄰居羅巧云家的院子，羅巧云磕著瓜子樂呵呵：“盡管用。”

    早年羅巧云家老大老二娶親，也借過孫木青家的院子擺酒，如今自然要還王紅英的人情。

    座椅板凳都借好了，又借碗筷鐵鍋，孫木青領(lǐng)著人在院里臨時用土搭了兩個露天灶臺，后日便是迎親的大喜日子，王紅英去找屠夫來家，將家中那頭二百多斤的豬給宰了，如此大手筆，簡直叫村人驚掉大牙，那可是二百多斤的肥豬呀，王紅英竟然也舍得。

    就連羅巧云心里都有些震驚，私下里拉著王紅英說：“辦喜事要圖個熱鬧喜慶，但你也悠著點兒，年豬都給殺了，往后的日子咋過。”

    王紅英笑笑，很自豪的說：“放心，我沒有寅吃卯糧，木青掙了錢回來，這豬殺了，過些日子我就上集市去買兩頭小豬仔回來養(yǎng)。”

    買一對豬仔得花上二兩銀子，大一點的健康些的說不定要三兩，羅巧云在心里悄悄的算了一筆賬，打家具、收拾房子、辦喜酒、買豬仔，我的親娘唉，難道這小半年孫木青一個人掙了□□兩銀子？羅巧云又摸了摸喜床上的被褥，枕頭，都是很好的料子，王紅英還做了身新衣裳準備在喜宴上穿，這么算下來，十兩銀子都不止，羅巧云嚇了一跳，孫木青竟然這么有出息。

    這個發(fā)現(xiàn)叫羅巧云心里有些發(fā)酸吃味，同樣是養(yǎng)兒子，自己家那三個雖然老實，但在掙錢這事上，差孫木青十萬八千里。羅巧云心思細，一下想起許大河他娘馬淑慧最近總夸兒子能干進步了，想來是許大河蹭著孫木青一起去桑園幫忙，也發(fā)了筆小財。

    想到這個，羅巧云吃醋的心思熄了，取而代之的是競爭意識，她和王紅英才是最好的姐妹，論起親疏馬淑慧還得靠邊站，孫木青提攜兄弟朋友做事，也該有他兒子的一份，她家大郎二郎有媳婦有孩子，是定在家里脫不開手腳出門做工的，三郎年紀還小，可以和孫木青多混一混。

    羅巧云當即將孫木青狠夸一頓：“以后得叫我家老三和他木青哥多學(xué)學(xué)。”

    那些夸人的話王紅英聽在耳朵里很受用，點著頭說：“沒問題。”

    ……

    第三日凌晨，天還是一片漆黑，文春麗便起床了，喊上兩個要好的姐妹，去叩響了老漁翁家的門，央老漁翁渡她們過河，老漁翁一下一下的劃著槳：“今早上我不打魚了，就守在河邊，等著渡新郎新娘子過河嘍。”

    孫木青想得很周到，已經(jīng)提前和老漁翁說好了今日辦喜事，要請他撐船，還給了一吊喜錢。

    “伯伯你辛苦了，待會一定給你多發(fā)喜糖。”文春麗說。

    老漁翁哈哈大笑：“那糖我一定留著慢慢嘗，帶喜氣的東西，養(yǎng)人呢……”

    文春麗起得早，不料新娘子起得更早，她帶著姐妹到秦莊家里時，秦小喜已經(jīng)燒水洗了澡洗了頭，正坐在屋里梳頭發(fā)呢。秦小喜八字不好，村里同齡的姑娘被爹娘叮囑過不許和她耍，免得被厄運沾身，但是她出嫁這天，還是有兩個要好的姐妹來送她，加上文春麗三人，一屋子五六個姑娘說說笑笑，都很高興。

    天亮后，馮玉梅和文老五也來了，秦莊家的院子漸漸熱鬧起來。

    文春麗牽頭，幫秦小喜盤頭發(fā)，畫眉毛，抹口脂，有條理的很，還囑咐身邊的小姑娘待會新郎來接人不能輕易放他們進來：“要好好為難一番，新郎官才知道娶媳婦兒的不容易呢。”

    秦小喜臉一紅，扯扯文春麗的袖子：“表姐，差不多就行，也別太為難他了。”

    “還沒過門，就知道護著他了。”文春麗小聲的打趣兒，把秦小喜的臉說得更紅了，透過鏡子，秦小喜端詳著自己的臉，黑長的眉粉紅的嘴唇，挽著婦人發(fā)髻，鬢邊簪著紅色絨花，是她從沒有過的打扮。

    秦小喜的心碰碰跳得飛快，時不時透過窗往外瞧一眼，時辰還早，太陽剛出來，迎親的隊伍要等會兒才回到。不過來瞧熱鬧的相鄰已經(jīng)在屋前站滿了，都笑著說恭喜，有討喜糖吃的，有討喜酒喝的，秦莊大手一揮：“待會都去。”

    有人笑著揶揄：“都去都去，待會坐得下嗎？”

    “坐不下就站著吃，總少不了你一杯酒，人姑爺家雖然窮，總不至于連杯淡酒都沒有。”另有一人答。

    秦莊聽這話很不是滋味兒，重聲道：“哪里的話，好酒好菜少不了你們的。”

    李桂花就站在身邊，聽了這話小聲的嘀咕：“不吹牛能憋死你不成？待會去了孫家不知有多寒酸，哼。”

    剛好文春麗的一個小姐妹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去，又進屋說給文春麗聽，文春麗皺了下眉，問秦小喜：“這可咋辦，那些人要真去了，坐哪兒吃飯吶。”

    秦小喜搖了搖頭：“沒事兒，他來告訴過我，今日要擺二十桌，小河村就算一半的人都去，也不過五十人號人，能坐得下。”小河村是小村，一共就二十來戶人家，一百多口人，總不會人人都去。

    文春麗點點頭：“他們倒舍得，也大方。”

    瞅著天色不早，迎親隊伍馬上就要到，李桂花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悄悄的進了秦小喜那屋，秦小喜眼尖瞅見了，附耳對文春麗說：“表姐，她進來了。”

    文春麗了然，立刻跟在李桂花的身后，李桂花走一步她跟一步，盯得李桂花背后像針扎一樣不自在：“你跟著我干啥？”

    文春麗抱著手臂：“沒跟著你，這屋太窄，裝不下那么多人罷了。”

    李桂花瞪了文春麗一眼，這丫頭年紀輕輕就和馮玉梅一樣兇悍，難怪嫁不出去，李桂花本想趁亂順手牽羊，拿個一件兩件東西扣下，能把銀鐲子、銀耳環(huán)翻出來就更好了，這下什么希望都落空了，只好訕訕離開。秦小喜和她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多年，自然能猜到李桂花的小心思，她摸了摸懷里的小荷包，貴重的東西她自然貼身擱著，誰也拿不走。

    “來了，迎親隊來啦。”

    “那花轎真漂亮，八個人抬哩。”

    小孩子們最喜歡看接親，不僅熱鬧可以討得糖塊吃，跑來跑去鬧騰個不休，孫木青他們剛過河，小孩子就跑回秦莊家報喜了。迎親隊一路敲敲打打，鞭炮聲震耳欲聾，孫木青穿著紅褂子腳步輕快，整個人高興得要飛起來，感覺自己做夢一樣，沒有喝酒卻比醉酒時還要輕飄飄的。

    “來了，來了，快去關(guān)門。”文春麗說。

    秦小喜端坐在床上，蓋著鴛鴦戲水的紅蓋頭，笑盈盈的聽著外頭的動靜。

    作為孫木青最好的朋友，許大河當仁不讓的成為打頭陣的，擠在喜房前又是哄又是說好話，但是有文春麗守門，新娘子可不是那么好迎娶的，孫木青左右看了看，瞧見了窗戶，秦小喜住的那屋有個大窗戶，此刻眾人的注意力都在門那邊，孫木青拍拍許大河的肩膀，對他使了個眼色，許大河一下就懂了什么意思。

    那邊文春麗還在堵門，許大河一下就從窗翻了進去，嚇得屋子里的小姑娘驚聲尖叫。

    “哎呀，怎么從窗翻進來了。”

    “快趕他出去！”

    但是已經(jīng)晚了，許大河三兩步跨到門前扯了門栓，孫木青趕緊走進去，攔腰抱起秦小喜就往外走，笑著大聲說：“新娘子要上花轎啦，都讓讓。”

    秦小喜猝不及防，只好緊緊抓著孫木青的胳膊靠在他懷里，紅蓋頭在眼前飄呀飄，她的心里卻很踏實。

    第15章 015

    孫木青抱著秦小喜腳步輕快的出了秦莊家的小院，心情那叫一個雀躍，往后他就是有媳婦兒的人了。

    從屋里把人抱到轎子上，加起來要走十來丈，但孫木青輕輕松松的一點不覺遙遠，此刻天是那么藍，樹是那么綠，連麻雀的叫聲聽在耳朵里都是那么動聽，總之萬事皆如意，事事都順心。

    小孩們追在花轎后面，吵著鬧著要瞧新娘子，孫木青樂得合不攏嘴，叫許大河給那群孩子抓糖塊吃。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的吉祥話塞滿了耳朵，許大河是負責發(fā)糖點炮的，走在隊伍的最末，文春麗作為秦小喜最親近的姊妹，走在轎子邊上，要陪新娘子一直到新房里去，至于秦莊李桂花馮玉梅等娘家親戚，稍后自己過去吃喜酒。

    許大河瞧著熱鬧的場面，突然也想娶媳婦兒了。

    隨著迎親隊走遠，剛才還熱鬧的小院一下寂靜了，秦莊拍了拍手準備回屋，剛才吵嚷著也要去喝喜酒的同村扯住了他胳膊，瞧那意思，是真要跟去吃酒席。這人和秦莊家不沾親不帶故，往日也沒什么情分，秦小喜出嫁與他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哪里輪得到他自稱叔叔跟去喝酒，就是想占便宜。

    李桂花瞟了一眼，換她自己的親生女兒，她一定會上前拉著秦莊就回屋，還要嗆那討酒人一頓，但是秦小喜的事情，她一點都不想管，那死丫頭嫁人就嫁人，竟然還帶走一對銀鐲子銀耳環(huán)加那對樟木箱，她只要一想到那些心就在流血，后悔的不得了，早知道就不叫她嫁給孫木青了，那姑爺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都去，大喜的日子都去。”秦莊被架著下不來臺，又好面子，只能一邊心虛一邊應(yīng)承，余光一瞟，還想著叫李桂花來解圍，那婆娘竟然自顧自的進屋了。

    屋子里，李桂花打開木盒子取出一對粉色的絹花，取來鏡子簪在鬢角，然后把秦二丫喊過來，在她腦門上也簪上一朵，那對絹花是去年家里賣了豬以后買的，她們母女倆一人一朵，但李桂花收的像個寶貝似的，只過年的時候讓秦二丫戴過一次，秦二丫高興極了，捧著鏡子照了又照，戴了花還不夠，李桂花還翻出家里最體面的衣裳給秦二丫換上，這丫頭已經(jīng)滿了十五，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婚宴上人多，沒準就有來牽線說媒的，而且她也想出出風采。

    “你弟呢？”臨要出發(fā)去孫家村的時候，李桂花才發(fā)現(xiàn)秦小虎沒見影子。

    秦二丫說：“一早就出去玩了，剛回來，在他自己那屋待著呢，說他不想去吃席。”

    “那不成。”李桂花把秦小虎拽了出來，少一人去就要少吃一份飯菜，她不能吃那虧。

    一路上秦小虎都癟著嘴，問：“大姐以后是不是都不回來了？”

    李桂花臉色一變，還是秦二丫機靈些，興高采烈地問：“娘，待會是不是有rou吃？”

    李桂花吞了吞口水：“有的，殺了一頭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

    孫家村，孫木青家院門口，已經(jīng)站滿了賓客，自家院子和羅巧云家院子擺上了桌椅板凳，喜餅酒菜都做好了擱在灶房里，就等新人到了拜完天地上菜開席。

    做婆婆王紅英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竟然有些緊張，手攥著攥著掌心出了一層汗，自家兩個嫂子一左一右的站在旁邊，說：“紅英，你別緊張。”

    王紅英舔了舔唇：“不緊張，有什么好緊張的，大喜的日子哩，高興還來不及。”可她連說話的聲音都在打顫了，旁人都知道，這是因為高興和激動。

    因為老魚翁的船比較小，一次最多渡五六個人，迎親隊人多，要五六趟才能把人全渡過去，新娘子和新郎自然是最先過河的，秦小喜坐在轎子里，視線所及的地方全是喜慶的紅，雖然喜轎里悶熱，但她心里高興，突然一把扇子出現(xiàn)在眼前，還晃了晃，然后是孫木青的聲音。

    “熱吧？給你扇扇。”

    秦小喜接了扇子：“你咋想得到轎子里會熱。”

    孫木青：“我姐告訴我的。”

    秦小喜從抿嘴笑，變成了大笑，原來這就是被人關(guān)心和惦記著的滋味兒，嫁給這個男人真好。

    等所有人都過了河，迎親隊敲敲打打向?qū)O家村走去，秦小喜慢慢的搖著扇子，心里暖呼呼的，孫木青一路上叮囑了轎夫好幾次，叫他們不必趕時間，走慢些，不然轎子里面坐著的人不舒服，轎夫們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