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知道，沒了就沒了，又不怪你?！鼻厍f說著往斜對面的雜物間瞅了眼，女兒秦小喜正在里面織布，織布機咔吱咔吱響，做爹的嘆了口氣：“小喜嫁的那人家是窮的叮當響的……”

    李桂花一句話搶在前頭：“怎么？你要給她備嫁妝？咱家也沒什么錢，若都貼補了她，你兒子以后還娶不娶媳婦了？不娶媳婦怎么生孫子，你老秦家的香火怎么辦？要是斷了后看村里人怎么說你。”

    殺人誅心，這句話一下就踩在秦莊的痛點上，他只有一個兒子，傳宗接代的事情全指望那根獨苗，沒錢是一定娶不上兒媳婦的，他沒吭聲了，但是又怕啥都不給以后村里人說他虧待女兒：“那樟木箱子？”

    “當然要給她一個了?！崩罟鸹ㄐχf：“以后裝被褥裝衣裳都好?！?/br>
    秦莊點頭同意了。

    織布的秦小喜頭也沒抬，她知道家里擱被褥的樟木箱是她娘的嫁妝，也知道她娘有副銀耳環(huán)，銀耳環(huán)的事情秦莊從來沒有同她提過，秦小喜是聽嫁在文家村的姨媽說的，秦小喜的姨媽就是文老五的婆娘馮玉梅，姨媽馮玉梅和秦小喜的娘馮玉香是對雙胞胎姐妹，一個嫁在文家村一個嫁到小河村，小喜她娘去后姨媽馮玉梅對外甥女很好，要不是馮玉梅護著，秦小喜的日子會過得更艱難。

    馮玉梅料到李桂花會貪圖那銀耳環(huán)和樟木箱，老早就和外甥女說過，等她出嫁那日就是和李桂花那潑婦吵上三日三夜，也要她把東西交出來。

    東西是娘留給自己的，秦小喜也不會放棄。

    等孫木青來送胭脂的時候，秦小喜提了一籃子野菜正要去文家村，兩人是在河邊遇見的，孫木青一見秦小喜就忍不住想笑，一想到這么可人的姑娘將來是他的媳婦他就得意，獻寶似的將胭脂拿出來讓秦小喜涂給他看，秦小喜除了眼睛圓且大，鼻子嘴巴都小巧，一點紅抹在唇上就像三月里山中的桃花開，頃刻之間更有顏色。

    “真好看。”孫木青道。

    秦小喜臉微微一紅，將頭垂下，這略微害羞的樣子在孫木青眼中更好看了，他見秦小喜提著籃子，問：“你要過河？”

    “去看看我姨媽，好些日子沒去看她了?！鼻匦∠苍趯O木青面前提過幾次馮玉梅，孫木青點點頭：“我陪你一塊去?！?/br>
    此刻是傍晚，已經(jīng)到了飯點，漁翁正好要回家吃飯，捎帶了孫木青和秦小喜過河，走在文家村里滿村都是飯菜的香噴噴的滋味兒，文老五家的灶房里自然也香味十足，秦小喜在院子門口喚了聲姨媽，馮玉梅揮舞著鍋鏟從灶房里探出半個身子，見是外甥女來了，立即眉開眼笑：“快進來，今天家里做了好菜，留下來一塊吃飯！”

    秦小喜推開院門走進去，把籃子里的野菜拿盆泡上準備清洗，說算了下回再來吃飯：“這些蕨菜根很好吃，就是油要多放些?！?/br>
    她今天不是一個人來的，后面還跟了個尾巴——孫木青。

    馮玉梅一邊炒菜邊透過廚房的窗戶打量孫木青，前面那檔子事在她心里早翻了過去，自家找女婿是廣撒撈好魚，不是非這小子不可，事實上，現(xiàn)在文老五和馮玉梅已經(jīng)瞄上了另外一個好人選。

    “你都帶菜來了，還是飯點，姨媽能叫你空著肚子回去？”馮玉梅扯著嗓子說：“放心吧，跟在你后頭那個我也餓不著他，留下一塊吃！”

    孫木青笑盈盈的，心想小喜她姨真是個爽利人，于是也跟著小喜喊姨媽，見水缸里的水見了底自己就提著桶去打滿了，還湊到灶房里去幫著燒火。

    今天他倆是真有口福，文老五幫賣rou的修了家里的舊柜子，完事沒收人家錢，rou攤主就在案板上撿了幾塊rou零頭串起來做回禮，rou是碎的，但是一點也不影響滋味香。

    “表姐和姨父咋不在家？”秦小喜問。

    馮玉梅指了指后山：“去扛木料啦，你表姐是個閑不住的，跟著一塊去了后山，待會兒回來?！?/br>
    在等著吃飯的時候前的一會功夫，馮玉梅的目光在孫木青和秦小喜兩個人身上來回掃，從外表上看兩個人是很相配的，孫木青雖比秦小喜黑，但是兩人五官都很舒服，氣質(zhì)也是舒朗那一掛的，以后生了孩子一定水靈好看，就是自家的外甥女秦小喜性子溫，這姓孫的小子沒那么老實，馮玉梅擔心外甥女吃虧，趁秦小喜去院外摘小蔥的時候她說。

    “小喜是個好姑娘，往后你要是敢欺負她，我絕對饒不了你。”

    孫木青正在往灶膛里添柴，聞聲立刻說：“姨媽你放心，我一輩子都對她好，往后你瞧著看著我一定不會食言?！?/br>
    馮玉梅又和孫木青說了幾句，心想這小子活泛一些也好，免得日后被李桂花拿捏，那李桂花可是一條吸血蟲，馮玉梅又問他們準備哪一日定親。

    “我娘說后日就定了。”孫木青答。

    馮玉梅說：“那你和你娘打聲招呼，后日我也去，到時候我要找李桂花鬧一場，告訴你娘別往心里去，我是沖李桂花去的，說到底是為了小喜和你去爭。”

    孫木青有些鬧不明白啥意思，馮玉梅干脆就把里頭的彎彎繞繞和他說了，反正往后是一家人，叫他早點看清楚李桂花的嘴臉最好，孫木青早瞧出來小喜的后娘人不好，但沒想到她還企圖貪人親娘留下來的東西，馮玉梅是一番好心，但是那法子孫木青覺得還可以再改進一下，四兩撥千斤才是最好的哩。

    “姨媽，你方才說小喜的爹最是好面子？”孫木青抓了抓腦袋，一下就來了想法。

    馮玉梅點頭：“是啊，就好圖個虛面子，人前裝模作樣，背后也是個沒心肝的人?！?/br>
    找到了對手的弱點，那就好辦了，孫木青在心里慢慢完善著計劃。

    “我倒有個主意?！睂O木青說。

    第7章 007

    馮玉梅是個急性子，聽了孫木青的主意后有點遲疑：“這能行嗎？”

    恰好這會子文老五也回來了，湊過來聽了一耳朵，文老五是個精明的，孫木青的法子很和他胃口，對付李桂花就要用這種軟刀子，文老五多瞧了孫木青一眼，暗暗可惜這樣一個聰明機靈的后生仔不能給他做女婿，但轉(zhuǎn)念一想是外甥女秦小喜嫁了他，到底肥水不流外人田，一下就心安了，況且聰明有聰明的妙，笨人也有笨人的好。

    他現(xiàn)在瞧上的也不差。

    正這樣想著，院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聽秦小喜清脆地喊了聲。

    “春麗表姐！”

    孫木青探頭往外看了一眼，他還沒見過文老五家的二閨女文春麗嘞。文春麗長得很勻稱，大眼睛厚嘴巴，瞅著就和她娘馮玉梅一樣是個爽利精干的人，但令孫木青驚訝的是跟在文春麗背后拖著一堆柴禾的許大河。

    今兒文老五家算是熱鬧了，一下來了三位客人。

    孫木青撓了撓頭往灶臺上掃了眼，難怪炒了rou又熬了湯，還有一盤白面煎餅，開始以為沾小喜的光，原來是托了這呆子的福。

    許大河瞅了個空苦著臉對孫木青訴苦：“前天我贏了十文錢，今天來要，本來聽了你的主意馬上就要走的，文老五叫我?guī)椭c東西，說晚上給我熬rou丸子湯喝，我一時心軟就留下了，現(xiàn)在東西也抬了力氣也賣了，這時候走我豈不是虧大發(fā)了?！?/br>
    院角的螞蟻正在搬東西，孫木青看得入神，聽了許大河的話仿若未聞，直到許大河用拳杵他幾下才轉(zhuǎn)過臉，孫木青哼哼兩聲問：“你到底是心軟還是饞人家的丸子湯？”

    許大河皺眉想了想：“都有……吧?！?/br>
    這時候文春麗喊道：“許大河，飯菜燒好了，幫我抬下飯桌?！苯裉旒依镉辛谌顺燥?，原來那張小方桌坐不下，要把角落的圓桌抬出來，文春麗一個人奈何不了，要人搭手。

    “來了。”許大河一邊應(yīng)一邊往堂屋方向去，孫木青看得清楚，前一秒還在訴苦的許大河這會子一點不樂意都沒有，不僅沒不情愿，還給他一種樂在其中的感覺。

    此刻文老五也笑呵呵走過來，拍拍孫木青的肩膀夸道：“許大河那后生仔真好，長的壯實力氣大，人也老實，哪里都好，竟然一點缺點都沒有?！?/br>
    孫木青嘿嘿跟著笑，文老五那么精明的人，他家里的母雞和rou丸可不是白吃的，他的好兄弟再吃下去搭上的恐怕不止是力氣了，改明兒有空了他得把話給許大河說破，免得這憨子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做糊涂鬼。

    ……

    夜里，王紅英在屋里翻著衣柜，當年她出嫁時娘家給了兩套料子好的被褥，放了二十多年沒舍得用，她壓在柜子里隔三差五拿出來曬曬日頭除霉味兒，因為保管的好，現(xiàn)在拿出來還和新的一樣，當初女兒出嫁時陪嫁了一套，剩下一套正好給兒子孫木青用。

    “娘，我回來了?！?/br>
    王紅英正欣賞著被褥上的圖案，孫木青曬著月光進了家門。王紅英瞪兒子一眼：“不回來吃飯也不說聲，上哪里去了”

    孫木青老實交代：“去了小河村。”

    “媳婦還沒進門你就離不開人家，往后定是個怕老婆的耙耳朵。”王紅英撣撣被褥上的灰，將其疊整齊重新往柜子里面塞，做著事兒也不忘說兒子。

    孫木青只管笑不說話，走了幾步幫王紅英扶著柜子門，王紅英覺得這樣也不賴：“你媳婦能管住你最好，我就能少cao心多活上幾年?！?/br>
    “娘一定能長命百歲?！睂O木青道。

    王紅英被逗笑了：“嘴比抹了蜜還甜，飯還扣在砧板上放著，熱了給你做宵夜吃？”

    今夜孫木青吃得飽，油水十足一點都不餓，倒有些撐，他趕緊搖頭說不吃且有話要商量，王紅英點點頭，預(yù)料到兒子要說的大概是婚事上的事情，但沒想到是那么一碼事，她只知道后娘會苛待繼女，沒料到李桂花那么過分，現(xiàn)在秦小喜已經(jīng)算她家的人，李桂花欺負秦小喜就是欺負到她王紅英的頭上，王紅英能獨自把一雙兒女拉扯大，絕對不是好欺負的人。

    王紅英道：“娘都明白了，明兒我喊上隔壁你巧云嬸也去，她那嘴不是吃素的，對嘍，再叫許大河她娘。”

    后日早上，天光微亮，王紅英起了個大早，換上了平時不穿的藍布對襟坎肩，還有繡花厚底布鞋，發(fā)髻梳得整整齊齊還用水蘸過，剛穿戴好隔壁羅巧云就來敲門了：“紅英，你準備好了沒？”

    “這就來了?！蓖跫t英在屋里拉長音道。

    院門口羅巧云打了個呵欠，對站在身邊的許大河他娘馬淑慧說：“做婆婆的第一回 亮相，紅英要打扮一番呢?！?/br>
    馬淑慧臨出門前揣了一把南瓜子在口袋，一邊磕一邊笑：“可不是，紅英要把陣仗拿捏住。”

    說著院門嘎吱一聲被推開，王紅英露出臉來，嘖嘖兩聲：“別笑話我了，咱出發(fā)吧?！?/br>
    馬淑慧嘆一口氣：“哪里是笑話你，是羨慕你好福氣啊，媳婦秋天就過門，我家大河一點著落都沒有，真不知道該咋辦?！?/br>
    “別急，越急越慌……”

    三人說著往文家村走去，路上捎帶媒婆林三娘、文老五一家一塊渡河去了小河村秦莊家里。

    長輩去女方家里定親，孫木青是不能跟著去的，但是他實在閑不住，照料好莊稼后喊上許大河也一塊去了小河村，只是沒進秦莊家院門，躺在河邊樹蔭下青石上聊天說話等信兒。

    秦莊李桂花沒料到會來那么多人，羅巧云和馬淑芬是親家母帶來的，不好說什么，羅巧云拖了張長凳和馬淑芬一起坐在堂屋門口走廊下，笑盈盈又毫不客套的說：“我倆來沾沾喜氣，你們快聊正事吧，我們在外頭坐會兒待會就走啦?！?/br>
    伸手不打笑臉人，李桂花啥也沒說，不好說，至于文老五馮玉梅兩口子，她就沒給好臉了：“要來也不提前說，今天中午沒備那么多菜。”

    馮玉梅當即就要發(fā)作，她早就想痛罵李桂花一通，此刻有些忍耐不住，還是文老五摁住了她，文老五笑笑說：“有口酸菜吃就行，我們又不挑剔。”

    見秦莊走了過來，馮玉梅拉高嗓門：“外甥女大喜，按理舅舅要來的，可惜舅舅住得遠不方便來，我們做姨媽姨父的就和舅舅一樣，要為外甥女撐場子?！?/br>
    秦莊點頭：“說的對?！?/br>
    文老五對秦莊也是笑呵呵的：“小喜要嫁人了，我提前討杯喜酒不過分吧？咱好多年沒喝過了，你的酒量還行不行？”

    從始至終秦莊和文老五關(guān)系并不好，小喜親娘在時就一般，一起喝酒更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但是秦莊好面子，聽罷立刻說當然，回頭就給了錢叫兒子去買酒買rou，氣得李桂花直跺腳。

    在媒婆的張羅下兩家人開始商議，男方家過多少彩禮銀、聘禮有什么，女方家里陪嫁有什么，以及啥時候過門等等，之前彩禮銀和聘禮已經(jīng)商議好，陪嫁沒有提過，秦莊和李桂花的打算是給一身新衣服加一個樟木箱，別的什么也不給。

    但是商量著商量著，情況就不對味兒了。

    媒婆、秦莊、李桂花、王紅英坐在堂屋正中央說話，文老五馮玉梅坐在堂屋靠近門口的位置聽，時不時的文老五就插話，給秦莊蓋高帽子。

    “秦莊兄弟能干，院里那兩間屋是新蓋的吧？瞧瞧，一定賺了不少錢，小喜丫頭有福嘍，爹有錢了還能虧待女兒”

    話音未落馮玉梅的冷言冷追上來：“哼，你不懂，錢就是虧待女兒虧出來的，當年我們家窮得要死，我和meimei出嫁還一人陪嫁了一對銀耳環(huán)一對樟木箱，我倒要看看他給什么?！?/br>
    再往外，堂屋走廊下是羅巧云和馬淑慧，她倆嗓門賊大：“哎呦，新媳婦她姨別這么說，哪里有當?shù)牟恍奶酆⒆樱炕⒍静皇匙幽?，人家一定為閨女置辦了嫁妝的，不過誰家日子都過得不容易，旁的不說，人親娘的耳環(huán)啊箱子啊，是一定要給女兒的?！?/br>
    馬淑慧接話：“那是自然，是個人都會這樣做，除非不要臉皮了?！?/br>
    這幾個人擊鼓傳花似的，把話傳來傳去將小院攪得熱熱鬧鬧，竟招了好些個村鄰在院門口瞧熱鬧，秦莊和李桂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樣坐立難安，屁股下面和長了刺一般渾身都難受。

    樟木箱子就在屋里擺著，賴是賴不掉了，秦莊臉上笑心里苦：“那對箱子一定是給小喜帶過去的?！?/br>
    李桂花聽了恨不得踩自己男人一腳，搶話道：“那副銀耳環(huán)之前家里日子難已經(jīng)賣了，就沒法給小喜做添妝了，請親家母多體諒。”

    王紅英坐得板正，聞言連連點頭：“體諒的體諒的，銀耳環(huán)沒了就沒了?！?/br>
    李桂花還沒來得及松口氣，王紅英下句話就趕了上來：“我認識個手藝不錯的銀匠，你們再給小喜打一副補上就行了?！?/br>
    “啊……？”李桂花一口氣沒上來，噎得難受。

    而堂屋外面，羅巧云馬淑慧等人已經(jīng)把小喜親娘留了銀耳環(huán)樟木箱給她的事傳了出去，一時沸沸揚揚，議論紛紛，秦莊家那對樟木箱半個村的人都見過，好木料好款式，做工也好，起碼還能用百年。

    李桂花：“……”

    早瞧出來這個王紅英不是省油的燈，帶那兩個大喇叭來原來是為要東西呢，她不給，寧肯叫人指指點點也不給，但是秦莊好面子，已經(jīng)答應(yīng)下來：“親家母你放心，我們會補的。”

    接著秦莊說：“我還準備給小喜一對木盆，一對木桶，加一床被褥?！?/br>
    李桂花聽了白眼一番，險些暈過去，這下虧大發(fā)了。

    第8章 008

    門口的文老五站起來，話趕著話說：“木盆木桶得用新的，陪嫁給舊的可不吉利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