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154節
可算把這祖宗伺候熨帖了。 次日有騎射課, 懷安換上一身利索的窄袖曳撒, 陪著太子來到內校場練習騎馬射箭。 射屬六藝, 先秦漢唐時的文人既可以識文懂禮、寫詩作畫, 又能算術占卜,騎馬射箭。到了本朝,士農工商等級分明, 讀書人都想躋身士大夫行列, 朝廷廣開恩科,施恩于天下士子,其實不是為了化育天下, 而是籠絡天下的聰明人, 讓他們一股腦鉆進八股文的牢籠里,尋章摘句, 皓首窮經, 沒有精力去接觸經史之外的東西, 以實現統治的安穩。 當然,殘酷的科舉制度大浪淘沙, 選出來的人尖子們,是不會從心里去喊“皇恩浩蕩”的,程朱理學可以盛行多年,正是因為它既能潛移默化的引導士人約束皇權,又能使士紳集團不至于取而代之,從而達到一種平衡。 但總的來說,國朝重文輕武,士子還是以文弱書生居多,就連國初之時,太子每日一課的騎射,都變成了隔日一次。 不過相比起讀書,榮賀和懷安的運動天賦顯然更佳,宮里的馬又更加馴服,不像月亮那樣傲嬌,他們已經可以做到雙手離鞍,憑借身體的平衡,和迅速移動和顛簸中一箭中靶。 花公公在靶子前面來回奔忙,記錄著把數。 榮賀略高于懷安一點,他更喜歡弓馬騎射,背后下了不少功夫。 就連騎射師傅也激動的熱淚盈眶:“國朝承平百余年,皇親勛貴子弟生活優渥,早已忘了祖輩們東征西討的艱辛,武備松弛,就連武官自己都以自己的身份為恥,如今太子強于騎射,有朝一日,必能重振武備,恢復國朝雄風!” “好!”懷安跟著鼓掌。 內閣所在的文淵閣距離內校場不遠,來了個七品服色的中書舍人,跪地朝太子行禮。 “平身吧,什么事?”榮賀問。 “袁閣老叫我來知會沈公子一聲,趕緊回府,沈閣老發起了高燒,曾閣老已命人將他送回家去了。” 懷安心里一驚。 “沈師傅病了?!”榮賀道:“哪里不好?請太醫來看過沒有?” 那人道:“回殿下,沈閣老說不必麻煩,回家歇個一兩日即可。” 懷安又氣又急:“他最近是這樣的,犟的很。” 今早出門時,他就發覺老爹臉色不對,還伴有咳嗽氣喘,當時還勸他告假在家休息,誰知怎么勸也不聽,說多了還遭嫌棄。 榮賀叫來花公公:“你陪懷安一道回去,過一下太醫院,帶太醫去給沈師傅診脈。” “是。”花公公:“沈公子,咱們走吧。” “謝啦。”懷安道。 “夏日高熱不可掉以輕心,快回去吧!”榮賀拍拍他的肩膀,催促他趕緊回家。 他比懷安看上去還要著急一些,因為奪走生母和meimei性命的那場時疫就是在夏日,人常說夏天的疫病比冬天的更難好,榮賀深有體會。 沈聿發著高燒,竟還在懷安回家之前,不顧家人阻攔沖了個澡,用的還是半溫不涼的水。 懷安引著太醫一路往上房走,王mama一路告狀:“郎中來看過了,說是熱癥。老爺非要洗澡,小人說拿濕帕子擦一擦就行了,偏怎么說都不聽。” 懷安無語,以前怎么沒發現老爹一身反骨呢。 沈聿頭上頂著一方降溫的手巾,燒的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只是睜了睜眼,懶得和他們說話,頭一歪,隨便別人怎么折騰。 此時已臨近正午,太醫慢條斯理的洗凈了手,一番望、聞、問、切,捻著胡須,面色有些凝重。 懷安被嚇得有些結巴:“太……太醫,我爹的病情嚴重嗎?” “高熱、面赤、頭脹,咳嗽,是風邪與熱邪從口鼻而入,襲人肌表,進而侵入肺腑……”太醫頭頭是道的說了一大堆專業術語。 懷安好似有點聽懂了,大概是風熱感冒,而且是比較重的那種。 太醫一說完,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病人家屬可聽不得醫生嘆氣,當即有些腿軟:“太醫,很嚴重嗎?” “怎么不嚴重呢,”老太醫捻須而嘆,“沈閣老為國事cao勞,未至不惑便把身體熬到了這個地步。” 懷安都快哭了:“什么地步?” 藥石無靈?油盡燈枯?他就差給太醫跪下問,我爹還有幾年了。 太醫搖頭道:“那倒不至于,沈閣老身體底子好,只是切莫粗心大意,一定要小心將養,忌辛冷、忌嗔怒、忌勞累,以免損耗根本,落下病根。” 懷安總算松了口氣,一一應下,保證一定遵守醫囑。 誰知太醫面色凝重,又嘆了口氣。 懷安簡直要給他跪了:“又……又怎么了?” “元輔一日不回內閣視朝,朝廷一日不得安穩啊。”太醫道。 懷安都快被他嚇出心臟病了,在心里默默的翻了個白眼,原來是鄭閣老的鐵桿粉絲啊,可你首先是個大夫,治病救人的時候夾帶私貨,太不合適了吧! 可不管懷安心里如何鄙夷,面上總還是客客氣氣的。他不是小孩子了,至少在外人看來,已經是將近束發的少年,大哥和娘親不在家,又不敢驚動祖母,他不得不擔起責任來。 太醫說著,又從隨身的藥箱中取出一個布囊,里面裝著一套粗細長短不一的銀針。 “火。”他說。 丫鬟立刻擦著了取燈兒,點燃一支燭臺。懷安接過來,捧到太醫面前。 老太醫取出一根銀針,在燭火上消毒,扒開沈聿的衣襟去找xue位。 “啊!”沈聿喊了一聲,一下子就清醒過來,看著那根長長的銀針險些蹦了起來,原本蒼白的臉變得更加沒有血色:“不必了,廖太醫,勞煩開幾副藥就好。” 廖太醫當即板起臉來:“你是郎中我是郎中?” 懷安沒想到面對,也勸道:“爹,聽話,這個不疼的,就像蚊子叮一下。” 可不論二人好說歹說,沈聿就是不同意施針。 懷安也沒想到,面對刀槍箭雨臨危不懼的老爹,震斷了手臂眉頭都不皺一下的老爹,居然害怕扎針?! “哎,罷了……”太醫又嘆了口氣,掏出一卷艾條點燃吹熄明火,灸在他的幾處xue位上,這是獨門祖傳的手法,灸完之后,沈聿的面色就好多了。 懷安忙又命人備好紙墨,請太醫去外室開方。 懷安沒照顧過病人,手足無措的問了好些問題,廖太醫想了想,告訴他:“你總見過婦人坐月子吧?” 懷安點點頭:“見過。” 廖太醫沒說什么,只命照方抓藥,一日三次,清淡飲食,忌辛辣,忌生冷云云。 懷安命賬房封上一份豐厚的診金作為答謝,恭恭敬敬的把人送走。 回到屋里,云苓奉上溫水,懷安扶著老爹半躺著,勉強喝了幾口水。 天冬進來詢問:“小爺,兩份藥方,照哪一份抓藥?” 懷安拿過來對比一下,有相同的部分,也有不同的地方。 按理說太醫的醫術多是民間郎中無可比擬的,該是毫不猶豫選擇太醫的藥方,可是懷安遲疑了一下,將郎中的藥方收好,拿著太醫的方子交代天冬:“你拿去醫館問問,這是一張治什么病的方子?效用如何?” 醫者即便自己開不出好藥方,也能看得懂其他藥方的好壞。懷安不怕廖太醫害老爹,只怕他開一張效用不大的方子,拖著老爹的病情,達到其他目的。 沈聿疲憊難受到了極點,也不再管他做什么,沉沉睡了過去。 一小覺醒來,聽見有人輕手輕腳的進屋。 是天冬回來了,向懷安復命:“派去人說,醫館郎中夸贊此方四象均衡,必出自杏林圣手!” 懷安點點頭,見老爹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沈聿沉沉的咳了幾聲:“長大了,有防人之心了,是好事。” “爹,您可嚇死我了。”懷安道。 沈聿擠出一絲笑意:“別怕,你爹好著呢。” 懷安又擰了一方帕子敷在老爹額頭上,轉身去叫人煎藥。等他回來時,人已經又睡過去了。 聽說沈聿病了,老太太十分著急,懷安連忙解釋了老爹的病情,告訴祖母沒有大礙,又阻止了堂哥表哥和jiejie們探望,讓老爹清凈養病。 沈聿這一病,袁、張兩位閣老帶領一批官員,以內閣缺少人手為由,上書請求皇帝,駁回鄭遷的辭呈,讓首輔回來視朝。 盡管皇帝很想讓鄭遷帶著他的大兒子回老家,可他也知道,鄭遷一走,袁燮上位,局面只會比現在更差,袁燮后面的張瓚更不必說,兩人半斤八兩,像極了藥方里的一味甘草。 何況讓鄭遷回內閣的呼聲極高,皇帝也便順勢,駁回了他的奏疏,讓他繼續執掌內閣,但沒有恢復鄭瑾的官職。 鄭遷心下了然,隔日便將剛能直立行走的“小閣老”鄭瑾打了個包裹,直接送回了平江老家,只把長孫留在身邊培養。 日常不怎么生病的人,一病就不容易好,沈聿在床上躺了好幾日,高燒才不再反復,只是依舊頭疼咳嗽。 難為鄭瑾離京之前,還來他病榻旁坐了坐,兩人略說了幾句沒營養的客套話,沈聿便裝作疲憊結束了交談,懷安客氣的送他出門。 鄭瑾一路還在感嘆:“早幾年剛見到你,才這么高一點,如今都長這么大了,可以照顧你爹了。” 懷安這些天陸續接待了幾位探病的同僚,親近的長輩們說這句話,他會很得意的點點頭,與他們比身高,鄭瑾說出來,他只是禮貌的笑笑。 鄭瑾拍拍他的肩膀:“越來越穩重了。等你父親大好了,抽時間到平江府去玩,伯伯掃塌置酒接待你們。” 懷安微一躬身:“謝謝鄭伯伯,懷安一定轉告。” 懷安不冷不熱的態度,弄得鄭瑾有些尷尬,要不是鄭遷攆他來探望沈聿,他才不來呢。見人家這副態度,也便識趣趕緊離開了。 懷安將人送走,一臉假笑迅速消失,冷哼一聲:“攪事精,慢走不送。” 回到正房,沈聿正拿著一份邸報滿地溜達。 “爹,您怎么下地啦?!太醫說要多休息。”懷安攆著老爹坐回床上去,接著道:“您說說您,我娘不在家,貪涼吃冷食冷酒,洗澡不用熱水,半夜不睡覺,夜里不蓋被子,生病了吧,多大歲數了自己心里沒點數嗎,不知道保養身體,年輕時候你找病,年紀大了病找你……” “你話怎么這么密呢?”沈聿不滿的皺眉:“鬧心。” “我這叫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懷安用手背摸了摸老爹的額頭,冰涼的,總算放下心來:“還嫌我啰嗦,除了你兒子,誰來cao這個心啊。” 說著話,下人抬進食桌,云苓端著托盤進來,清炒白菜、清炒油菜、清炒胡蘿卜……配上一碗熬開了花的大米粥,少油少鹽,清湯寡水。 沈聿不滿道:“我又不是坐月子。” “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沈聿道:“近日的邸報拿來,我要看。” “您吃飯,我念給您聽。” 說到這,懷安又在心里罵了鄭瑾一頓,哪有人臨近中午來看病人的,險些誤了飯點,耽誤病人吃藥。 沈聿如今算是落到了這小子手里,只能任他擺布,吃這些沒有味道的飯菜。 懷安翻出這幾日的邸報,一本一本的念過去,他知道老爹想聽的不是鄭閣老能否回內閣,而是大哥在泉州的情況,也就有詳有略,著重念有關福建的消息,一邊說還一邊分析,奏報兩三言,看似風光順利,背后的艱辛只有最親的人才能體會。 沈聿想著遠方的大兒子,又看著眼前的小兒子,不禁有些恍惚,才是個上竄下跳的小豆丁,他病這一場,仿佛一夕之間就長大了,還逐漸有了爹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