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115節
等幾人一陣激動過后,懷安不好意思的說:“可惜產量太低了,現在還不能推廣。” “嘩啦”一聲,一瓢涼水澆了下去。 好比有人指著一座城池夸贊它的華麗,眾人血脈噴張,打算進城一探究竟,結果他告訴大家:“這叫海市蜃樓。” 祁王看著手中的紅薯,問懷安:“粗算下來,畝產大概多少?” “四石左右,還是在暖棚里精心照料的結果。”懷安道。 “其實也不少了。”祁王道。 懷安搖頭:“離我想象中的還差太遠。” 祁王點頭,若有所思。 回家的路上,懷安悶悶不樂,一言不發。 沈聿命車夫停在天橋底下,帶他去下車去街邊吃牛羊乳加了水果的冰沙消暑解渴。 時下食冰的習慣已經不再是權貴的專屬,沒到盛夏時節,會有許多小販擔著挑子沿街售賣清涼的冷飲,供趕路的人吃一碗消暑解渴。 雖然口感比不上后世的冷飲,但暑熱難耐的夏天吃一口冰酪,還是覺得通體舒適。 懷安心情總算好了一些,展顏笑嘻嘻的對老爹說:“以后我想吃冰酪的時候,就裝作不開心的樣子。” 沈聿乜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個缺心眼兒:“你可以不說出來的。” 懷安只笑不語笑,冰涼的牛乳在唇齒間融化,根本停不下來。 沈聿伸手將他臉上粘著的果rou抹下來,才問:“跟爹說說,為什么不開心?” 懷安嘆口氣,搖頭晃腦:“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啊。” 沈聿嗤的一聲笑了:“你才多大?每天cao心這么多事。” 懷安反駁道:“我不小啦,祖母說您九歲的時候,每天嚷著要當伊尹、顏淵呢。” 沈聿干咳一聲掩飾尷尬,寬慰道:“所以那是九歲時的想法,等你長大就會明白,不如意事常□□,可與語人無二三。你啊,從小順風順水,極少受挫,一時遇到些困難就愁眉苦臉。” 懷安爭辯道:“誰說的,我讀書時經常受挫,承受能力可好了。” 沈聿又氣又笑,勺柄敲了他的腦袋一下:“你怎么有臉說的?” 懷安捂著腦袋咯咯直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這一世他過得確實順風順水,探花郎爹,白富美娘,狀元哥哥——人說條條大路通羅馬,他根本就是生在羅馬。可即便這樣,他依然心存社稷,憂國憂民,像他這樣長得又帥又志向高遠的人,實在是不可多得啊! 眼見一大碗冰酪馬上見底,沈聿皺眉道;“回去別告訴你母親和祖母。” “別告訴什么?”懷安眨眨眼:“您帶我吃冰酪還是打我腦袋?” 沈聿一瞪眼:“都不許說!” 懷安攝于老爹yin威,忙捂住了嘴巴。 …… 四月二十六日,皇帝祭祀炎帝神農。 不知收到了哪位神仙的法旨,非要去流民村微服私訪,體察民情。 由于開國天子出身貧賤,歷代天子巡視田間,親自體驗耕種,頒布一些惠民政策,這并不罕見。可是放在一個骨灰級老宅男身上,大約相當于黃河上凍,鐵樹開花的奇觀。 殿外,蟬鳴聒耳,酷暑肆虐著大地,孝順的祁王擔心父皇龍體吃不消,小心收起一副活見鬼的神情,表示愿意替父皇走一趟。皇帝巴不得不用出宮門,當即答應了祁王的“請求”,連推辭一下的姿態都懶得做。 祁王回到府里,瞧見兩個孩子在前殿的廣場上你追我跑,不禁蹙眉,不熱嗎? 既然不熱,那就一起隨他去雀兒山巡視,既能當做散心,又能體驗一下尋常百姓的耕作之苦。 兩人聞此噩耗,內心無比崩潰,沒事出來瞎溜達什么?躲在屋里吃著冷飲看書它不香嗎? 可是容不得他們拒絕,一行官員、隨從皆已就位,只見老爹和陸伯伯他們換上了細布直裰,尋常讀書人的打扮,懷安嘆氣,不知道有沒有高溫補貼呢。 天上沒有一絲云彩,太陽guntang,地表泛著熱浪,懷安穿著單薄的夏衫遠遠綴在后頭,像一棵熱得耷拉腦袋的麥苗,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祁王還在前面自鳴得意的對沈聿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帶孩子們出來走走,對他們沒壞處,你看他們,多開心啊。” 沈聿回頭,見兩個孩子“開心”的都快癱在地上爬了。 忍俊不禁的附和道:“他們從小錦衣玉食,受不得半點挫折,該出來體驗一下民間疾苦了。” 一行人沿著山路往上走,時隔一年多,流民村早就改頭換面。炊煙渺渺,屋舍儼然,沿雀兒河的水源開墾出一片片整齊的農田,村頭立起了村牌石,上面刻著新的村名。山南的叫做“南雀兒村”,山北的叫做“北雀兒村”。 令祁王和沈聿驚訝的是,懷安和榮賀似乎對此地頗為熟悉。 譬如有一位老伯駐足看他們,兩人便主動打招呼:“嘿,老伯!” 老伯便咧嘴笑道:“兩位小公子又來招工啦?” “不是,”懷安托詞道,“來找人。” 祁王話音里充滿無奈:“整個京城還有你們沒去過的地方嗎?” 沈聿更是無奈,前年年底在此賑災,與這些流民朝夕相處一月有余,換上布衣居然就不認識了,都沒人沖他打招呼…… 兩人嬉皮笑臉的胡亂應著,繼續跟旁人熱絡的問好。 …… 百姓們被烈日曬得黝黑,熱汗順著guntang的肌膚砸在地理。他們正舉著鐮刀搶收小麥,即便是抬頭打聲招呼,也馬上低下頭繼續忙碌。 祁王駐足環視片刻,侍衛奉上一個水囊,里面是清冽的山泉水。祁王擺手道:“孤不渴,給兩個孩子喝。” 兩個孩子汗流浹背,也不同他客氣,接過水囊一人灌了幾大口。 “這樣酷熱難耐的天,要是下一場雨就好了。”祁王道。 “不好不好。”懷安道:“搶收麥子的時候下雨,是會影響收成的。” “哦……”祁王恍然。 片刻,一個粗布短打的老漢緩緩直起腰,見有外人造訪,沿著田壟走出來問:“不知幾位老爺是……” 祁王身邊的官員對他說:“老兄,你先忙,我們只是隨便看看。” 老漢心生戒備,一雙漆黑的眼睛滴溜溜從他們臉上掃過,忽然看到了沈聿。似乎覺得此人頗為眼熟,便小心翼翼的試探著問:“敢問這位相公,您可認識一位姓沈的翰林老爺?” 沈聿淺笑道:“正是在下。” “恩公!”老漢忽然跪下,給沈聿磕了個頭。 沈聿慌忙起身:“老兄快快請起,萬萬使不得。” 老漢起身,眼含熱淚對沈聿道:“草民是本村的里長,幸蒙恩公相救,我們這些流民,才能有屋住,有田種,恩公您看,麥子豐收了!” 沈聿展眼望去,是一片片金色的麥田地,輕風拂過,麥浪滾滾。 當著祁王,他忙對里長道:“這是本官應盡之責,要謝就謝朝廷的方略,陛下的恩德。” 里長點點頭,忙請各位大人去他家中一坐,喝碗水歇歇腳。 正是搶收麥子的關鍵時節,幾人連連推辭,卻敵不過里長的熱情,被連拉帶拽的往他家門方向走去。 “地里有兩個兒子呢,草民本就是個打下手的,正要回家給他們送飯!” 里長一路上絮絮叨叨,對沈聿道:“到了家,草民給您引見一位高人,咱們雀兒村原本土地荒蕪,今年能有這樣的收成,全靠這位老兄!” 幾人更感稀奇。到了里長家里,卻只有一個婦人在生火做飯,見有客人到,忙多拿了幾只碗碟,盛上大黃米粥,又從一個籃子里取出兩盤雜面窩頭。 祁王看得出,那應該是里長家兩個兒子的午飯,此時竟要拿出來招待他們,可田里的兩個壯勞力怎么辦呢?總不能餓著肚子干農活吧。 他忙命左右,從隨身的包裹中取出兩摞油紙包裹的酥餅交給婦人。 酥餅對于尋常百姓家簡直是奢侈品,婦人忙說不要,見推辭不過,便千恩萬謝的接過來,放進籃子里。 里長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對他們說:“老先生不知去了誰家的田里,等他回來,我再向各位大人引見。” 祁王點點頭,幾人便圍著四方桌依次落座,端起手里的粗瓷碗,品嘗真正百姓家里的飯食。剛喝第一口,一股苦澀的滋味直沖頭頂,細嚼之下,粗糙的口感也難以下咽。 抬頭卻見兩個孩子大口大口的喝粥吃窩頭,他簡直懷疑自己的味蕾出了問題。再看沈聿和其他幾位官員,各個面帶痛苦之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掉眼淚。 看上去應該不是自己的問題…… 榮賀見狀,抬頭勸道:“爹,尋常百姓家,有粥喝,有窩頭吃,就已經很滿足了,您可別辜負了人家的心意。” 懷安反問里長:“老伯,您覺得宮里的皇上平時吃什么?” 里長抬頭,憨厚的笑笑:“皇上肯定不吃這個啊,至少得是大白面餅卷大蔥吧。” 眾人一陣哄笑。 懷安又問婦人:“大娘,您覺得宮里的娘娘每天吃什么呢?” 婦人停下手里的活計,用圍裙蹭蹭手:“宮里的娘娘啊……那一定是頓頓有肥rou,大白饅頭管夠!” 眾人又忍不住笑了,可笑聲之后,紛紛陷入沉思。 懷安道:“其實百姓們所求的,無非是吃飽穿暖而已,能吃上白面肥rou,那都是皇帝娘娘般的生活啦。” 大人們普遍認為孩子嬌弱,其實小孩子適應環境的能力要遠高于成人,譬如他們難以下咽的食物,兩個孩子吃的神色如常。 祁王有些慚愧,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其他人紛紛效仿,幾乎是捏著鼻子將碗里粗糙苦澀的粥灌進腹中,一頓翻江倒海,好險沒全吐上來。 能供得起讀書人的家族,普遍在小康以上,這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官員們,只知道舉業艱辛,案牘勞苦,卻不知真正的人間疾苦,原來是這樣的。 懷安和榮賀看著他們,面帶欣慰的點點頭。 祁王與沈聿對視一眼: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又說不上來是哪里…… 第116章 正說著話, 果真有一位老先生從門外進來,大約五十歲上下的年紀,身材高挑, 面頰方正,膚色黝黑,看面相就知道脾氣不是太好。 沈聿卻忽然起身,朝他深深一揖:“臨川公!” 隨行的官員們也認出了來人, 紛紛起身朝他行禮。 此人叫張岱,號臨川,丁未年進士、庶吉士, 散館后授翰林院檢討掌修國史, 累遷至國子監司業, 是沈聿實打實的前輩。沈聿初授翰林院編修時, 張岱正是帶他的師傅,但此人之所以德高望重,卻不是因為當官, 而是因為辭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