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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64節

    這身打扮不是吏員,而是國子監的監生,懷銘點頭稱是,還要稱他一句“師兄”。

    懷安也隨大哥喊:“師兄?!?/br>
    監生摸摸懷安的頭,道:“司業與我說起過,我一猜便知是兩位,這邊請吧?!?/br>
    沈聿的簽押房設在居中位置,中間堂屋,兩邊是辦公和就寢的地方。

    沈聿正伏案寫字,面前是兩大摞卷宗公文,見兩個兒子進門,微微詫異:“你們怎么來了?”

    懷銘提著一個八角食盒擺在桌上,道:“父親忘記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沈聿掛起手中的毛筆,掃一眼墻上的黃歷,原來已經臘月初八了。

    許聽瀾在家陪芃姐兒,打發哥倆來陪老爹過節。

    懷安像個八爪魚一樣飛撲到老爹身上,沈聿一把托住他,仍被撞得一個踉蹌,對懷銘道:“你弟弟怎么只長力氣不長個兒呢?”

    懷安立刻中計,從老爹身上跳下來,比量著頭頂到老爹身上的位置:“我長啦,我真長啦!”

    “父親還沒用中飯吧?”懷銘笑問。

    懷安邀功道:“我和大哥可是起了個大早,緊趕慢趕來的。”

    沈聿冷哼:“從城內到這里不到兩個時辰,你是晌午時候起的吧?”

    懷安不好意思的說:“哎呦,不要拆穿嘛……”

    沈聿和懷銘相視而笑,累日以來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懷銘揭開食盒上的蓋子,一層層拿出碗碟,是兩葷兩素,外加一大盅臘八粥。最下層墊著小碳爐,冒著騰騰的熱氣。

    “粥可是母親親手熬的?!睉雁懯⒘艘煌胫啵闷鹨话焉鬃舆f給父親。

    沈聿遲疑的接過來:“你母親平時夠累了,你們也不攔著點……”

    “攔了?!睉寻厕q解道:“娘要往里放咸鴨蛋黃,都被我們攔下來了?!?/br>
    懷銘作證:“這已經是攔過之后的了?!?/br>
    沈聿唇角一抖,鼓足勇氣嘗了一口,居然還不錯!

    兄弟二人才各自喝粥。

    沈聿借機教育他們:“看到了嗎?’學者不患才之不贍,而患志之不立’,烹飪雖為小技,同樣需要意志堅定,方能有所成就。”

    懷安心想:幸虧娘親意志不夠堅定,否則現在喝的就是咸蛋黃臘八粥了……

    吃完了粥,長隨入內將食盒收走去洗,沈聿帶著兩個兒子,沿著泥濘的山路,去看新安置好的流民。

    半山腰一片氈棚是流民暫居之所,里面住著面黃肌瘦的老人和孩子。不遠處劃分的宅基地上,年輕的人們就地取材,拉坯蓋屋,忙得熱火朝天。

    雀兒山是群山,這邊是“南村”,山北同樣有這樣一片村落,大伙兒叫“北村”。南北村加起來,共安置了一千多戶人家。

    沈聿命郎中將病患集中隔離,并設十幾個棚子作為公廁,集中便溺,集中處理。嚴令百姓不許喝生水,吃生食,凡入口的東西都要煮熟。

    除此之外,他還鼓勵不用做工的小孩子們捕鼠,一只老鼠拿到吏員那里,可以換一小塊臘腸。一群半大孩子組成的“捕鼠大隊”力量驚人,所到之處,寸鼠不生。

    十日之后,山里的老鼠幾乎絕跡。

    懷安戴著厚厚的口罩穿行其間,行過之處,聽見流民熱絡的跟老爹打著招呼,心中五味雜陳,他們沒有志向遠大的抱負,沒有懷才不遇的痛苦,所求的不過是吃飽穿暖,和一塊能活人的土地。

    老爹黑了一些,也瘦了一圈,但腰背依然挺直,步伐依舊堅毅。懷安知道他這段時間一定遇到了重重困難和阻礙,也一定解決了很多問題和麻煩,才能將數萬流民分三批安置,活人無數。

    雀兒山距京城四十里,一天往返時間太緊,他們又在山里轉了一大圈,趕不到城門落鎖之前回城。

    天黑下來,父子便三人合身躺在大通炕上聊家常。

    沈聿在外一個多月,不放心家里,問題很多,大到母親什么時候來京,小到芃姐兒長高了多少,事無巨細。

    懷銘一一作答,讓父親安心。

    “父親什么時候回去?”懷銘問。

    “月底一定能回?!逼鋵嵣蝽舱f了句大廢話,月底就要過年了,各衙門封印,一切糊涂賬都要留到年后再算。

    懷安今天話很少,沈聿以為他真正走到流民中去,大受震撼,明白了讀書之苦遠不及挨凍受餓的一半。心中稍有欣慰,只要孩子們有所收獲,就不算白走這一趟。

    懷安的確在認真思考,在這個時代想要做出一些成就,就要擁有官身,說白了就是考科舉,可是憑他的智商,只怕考到八十歲也難中個舉人!

    光線昏暗,懷安擁著棉被,突然問:“爹,我能不能不考科舉?”

    這話放在他們這樣的人家,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換一個爹,非要暴跳如雷,破口大罵的程度。

    沈師傅卻保持一貫的淡定:“不考科舉,你想做什么?”

    懷安翻身起來,從脫下來擱在腳邊的夾襖中拿出一個小本子,正兒八經跟老爹談起了十年計劃:“我都打聽過啦,等您做到四品官,就可以蔭一子入國子監?!?/br>
    “大哥是用不到了,”他指指自己,“您看我怎么樣?”

    沈聿輕笑一下,算是默認。

    他本來也有這樣的打算,將來送懷安去國子監讀幾年書,直接參加秋闈,省了前頭的縣府院試。

    “還沒完呢?!眳s聽懷安接著道:“等您升到三品,什么侍郎呀,御史呀,就可以蔭一子做七品官。”

    說著,他情緒不免有些激動:“不出意外,大哥到時候已經進士及第了,所以那個蒙蔭的兒子還是我。”

    沈聿咬了咬后槽牙。

    “等您升到二品,再入個閣,就可以蔭一個六品官!萬一您當了首輔,我和大哥也是小閣老啦!”懷安興奮的差點跳起來,仿佛看到了人生巔峰。

    他原以為以為讀書人只有科舉這一條途徑,今天才知道,官二代是可以不用親自考科舉的,小閣老吳琦走的就是這個路子。

    “他剛剛說什么?”沈聿問懷銘。

    懷銘的聲音冷森森的:“他說立志要成為吳琦那樣的人?!?/br>
    “哦,是嗎?”沈聿的聲音很沉。

    “是的?!睉雁懙穆曇艨氨任萃獾谋煅┑?。

    第68章

    雪一直下, 氣氛不算融洽。

    懷安眼看著老爹和大哥的臉色一點點變黑,大腦思維開始混亂……他們之間的談話,似乎沒同頻啊。

    沈聿靠在炕頭, 拿起一本書來,裝作看不見。

    懷銘乜著弟弟,默默挽起了衣袖。

    懷安眼見大事不妙,赤著腳就跳下炕去。懷銘也翻身下炕, 也不做以大欺小的事,好整以暇的穿好鞋,放出他好幾步遠, 才追上去。

    懷安仗著個頭矮小, 從堂屋的四仙桌底下鉆來鉆去, 騰挪躲閃, 高呼冤枉。

    掀翻了椅子,踢倒了凳子,

    沈聿從書本間抬了一下眼皮, 又耷拉下去。他可以煩躁嗎?不, 不能。這是擁有兩個兒子的“快樂”,怎么可以煩躁呢?

    “等等等等!”

    堂屋里,懷安高舉休戰白旗, 他需要捋一捋其中的邏輯。

    小閣老=吳琦=卑鄙無恥, 窮兇極惡,惡貫滿盈的人渣敗類?

    偏頗了, 實在是偏頗了!

    “大哥, 你聽我解釋呀!”懷安道。

    “說。”懷銘坐在椅子上, 從桌上翻過一個茶盅,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壓壓火氣。

    懷安無奈嘆氣:“你們這一代的孩子呀,對小閣老這個稱呼有些誤解,是很正常的……”

    他話未說完,懷銘把茶盅往桌上一磕,凝眉怒目的樣子像極了沈聿。

    懷安趕緊溜遠幾步,接著道:“那個吳琦,他是個人行為,不能代表整體!我要做,就做一個品德高尚,潔身自好,愛護百姓,為國為民的……小閣老!”

    懷安攥拳,主打的就是一個三觀極正!

    懷銘差點被他噎著,說了那么多華麗麗的廢話,還是要當小閣老。

    “你怎么就不能立志好好讀書,將來自己做首輔呢?”沈聿從屋里出來,提著他的兩只小鞋:“把鞋穿好。”

    懷安知道,老爹像自己這么大的時候,一定有過類似志向,不用說,大哥也有,可人家是真有那個實力啊。

    “人貴有自知之明……”懷安扶著老爹的手穿好鞋,笑道:“爹是翰林官,國之儲相,還是很有希望的!”

    沈聿敲了他的腦袋一下:“這種話在家里玩笑玩笑就罷了,不許拿到外面說,徒增笑柄。”

    懷銘為父親倒了杯茶,沈聿也坐下來。

    “我懂我懂!”懷安揉揉腦袋,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事以密成,語以泄敗。大哥那天教了的。”

    “……”

    八仙桌兩端,父子二人扶額的動作都是一模一樣的。

    明明很正常的一句話,被他這么一說好像要謀大逆……

    ……

    次日,兄弟二人天還沒亮就出發回城,懷銘只請了一天半的假,下午還要回學堂去,馬車平穩時,也不忘拿書出來看。

    路途枯燥,懷安在狹窄的車廂里動來動去,懷銘見狀,拿出一本《中庸集注》:“這個你應該看得懂……”

    他其實也不太確定。

    懷安知道自己打擾大哥看書了,帶著歉意接過來,安安靜靜的坐好,半個時辰過去,車廂里只剩翻書的輕微響聲。

    見弟弟總算能沉下心來看一會兒書了,懷銘很欣慰,十分兄長范兒的說:“有不懂的地方就問大哥?!?/br>
    沒人理他。

    懷銘將書本從眼前拿走,只見他的好弟弟,真正沉下心了,雙目緊閉,呼吸勻稱,倚著車壁睡得心安理得……

    懷銘滿腦子只剩一句話: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敢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