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35節
頭次聽到有人用一表人才形容七歲娃娃。 不過不得不承認,沈許二人的基因還是很強大的,沈懷銘不用說,年幼的一雙兒女也要用粉雕玉砌來形容。 鄭遷朗聲笑道:“眉眼肖你,俊俏極了。” 懷安被夸的心花怒放,要不說人家能做到閣老呢,就是有眼光! 此時陪在一旁的鄭瑾對著懷安開口問道:“聽聞你父兄像你這么大時已經可以作詩了,懷安也是小詩人嗎?” 懷安:??? 大人們的疑問句真是花樣百出,沒有最討厭,只有更討厭啊! 第39章 父兄像你這么大時已經能做詩了, 你也是小詩人嗎——這是什么邏輯?萬一他不是呢?豈不是很尷尬? 巧了,他還真不是。 話又沒法接,懟又不敢懟, 懷安局促不安的愣了好半晌。 真誠,真誠是應對尷尬場面的必殺技,于是他一臉真摯的望著對方:求求你不要讓我當眾難堪,我還是個寶寶! 誰料身邊的老爹突然發話:“你昨兒不是才作了一首么, 背來給師祖和叔伯們聽聽?!?/br> 懷安笑容盡失——爹呀,人可以有濾鏡,但是不能瞎?。?/br> 他朝著老爹瘋狂使眼色:我作出來的東西也能叫詩?你不要面子, 我還嫌丟人呢! 鄭瑾仍起哄道:“我就說嘛, 小孩子家, 還學會謙虛了?!?/br> 席間其余的人也紛紛起哄, 哄著他作詩。 懷安咬咬牙,既然是你們逼我的…… 他站起來,清清嗓子, 背著小手, 一字一頓的吟道:“沒事下盤棋,閑了喝杯酒,醒時別著急, 夢里啥都有。” 席上眾人都愣了, 早已準備好的贊美之詞,生憋在喉頭半句也講不出來, 憋的滿臉通紅。 卻見沈聿面露欣賞鼓勵之色, 但也只是一瞬間, 又變回謙虛低調的神態:“打油詩,不值一哂?!?/br> 所謂其詞若有憾焉, 其實乃心喜之。 眾人:沈探花,你是認真的嗎?作詩作成這個樣子,還需要謙虛? 沈聿是認真的,他是真覺得此詩蘊含周與蝴蝶的大智慧,于是席上眾人也不得不跟著認真起來。 事情因鄭瑾而起,他干笑兩聲,帶頭稱贊:“哈哈,真是樸實直白,朗朗上口,意蘊綿長啊?!?/br> 這輩子的節cao算是喪盡了。 桌上的人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跟上,有說“通俗易懂”的,有說“合轍押韻”的,還有說“微言大義”的,無不是搜腸刮肚,絞盡腦汁。 但大家此刻的想法很一致:記住這個孩子,以后誰再哄他作詩,就是圈子里的公敵! 這件事還引起了一系列后續影響。因為這首打油詩過于“朗朗上口”,席上年紀小的孩子都記在了心里,口口相傳,漸漸成了小孩子間的流行語。 無論學堂還是在家里,孩子們勾肩搭背關系到位時,總會蹦出一句:“沒事下盤棋,閑了喝杯酒?!?/br> 誰要是有什么求而不得的心愿,頃刻間就會有小伙伴奉上嘲笑:“醒時別著急,夢里啥都有!” 那場面好比后世的小學生朝著家長勾勾手指喊:“e的喂,a、b、c!老鐵,哈拉少不哈拉少?” 后世家長只是聽起來比較上頭,多半會尊重孩子在每個階段的行為表現。可這是什么時代,有幾個像沈聿許聽瀾這樣的父母? 學堂里的塾師就更不用說了,在建立基本學習觀的年紀,要灌輸“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觀念,要樹立“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志向,天天喊著“夢里啥都有”可還行? 所以這種消極的“口頭禪”喊得多了,多半是要挨揍的。 當然也有不揍人的先生,比如上文提到的那位賀先生,他的處理方式就十分文明,他會讓背這首詩的學生面對墻壁大聲背誦五百遍,讓他后半輩子想起這首詩來都瑟瑟發抖,主打的就是一個童年陰影。 …… 此刻的懷安并不知道他即將給半個京城的孩子一個完整的童年,因為他水深火熱的處境還沒有結束。 眾人臉上陰晴變化精彩至極,唯有鄭閣老仍是一臉笑意,贊許道:“此子與眾不同,以后必成大器?!?/br> 懷安心里熨帖了不少:看看人家領導,就是個獨具慧眼,都學著點! 沈聿的酒杯湊了過來,向老師敬酒,師生二人滿飲一杯,推杯換盞,氣氛烘托到位,險些給懷安定了個娃娃親,另一只娃娃就是內室里乖乖坐著的鄭悅。 懷安在一旁聽著,悚然出了一身冷汗,這叫家宴嗎?這是鴻門宴吧! 還真別說,時下父母之于子女擁有絕對的權柄,正如此刻,多喝了兩杯酒就險些定了孩子們的婚事。懷安頂著一腦門官司回到母親身邊用飯,都不敢直視人家只有八歲大的小女娃了。 顧氏見他慫噠噠的樣子,與剛剛活潑開朗的小娃娃簡直判若兩人,抱怨道:“也不知這些爺們兒們說了什么,把咱們安哥兒嚇成這樣。” 媳婦女兒們不敢附和,只是一味將好吃好玩的都拿給懷安,連芃姐兒都跌跌撞撞的走向他,撲到他懷里表示一下寬慰,然后將小爪子伸向他盤子里的河蝦。 懷安一頭黑線的嘆了口氣,算了,你可愛你怎么都行。 然后默默的給meimei剝蝦。 顧氏這才問起許聽瀾:“家里都安置妥了嗎?有需要盡管開口。” 許聽瀾道:“也沒什么需要安置的,暫時都妥了,只是新宅子修葺需要時間,也耗些精力?!?/br> 顧氏點點頭,看著賴在哥哥懷里抱著蝦rou啃得十分認真的芃姐兒,活像一只漂亮貪吃的小胖松鼠,因笑道:“你們小夫妻平日事忙,還是要找個妥帖的mama帶才行?!?/br> 說著,就要將小孫子的奶娘分一個到沈家,照顧芃姐兒。 兩家既然是通家之好,這也在常理之中,可許聽瀾向來謹慎,尤其是家里的人手,寧缺毋濫??梢陨僖稽c,也可以粗笨一點,但務必是底細干凈的。 于是她婉拒道:“芃兒在來京前就已經斷奶了,眼下家里人手充足,帶得過來。” 顧氏也不再強求。 這一場為沈聿接風的宴席從午時喝到未時,席上的人醉的東倒西歪,沈聿和鄭閣老尚還能走路。顧氏命人上了醒酒湯,也沒有幾個能完完整整的喝下去了。 天朗氣清,午后的陽光溫暖明媚。 沈聿稍稍解了酒勁兒,一家人便要告辭離開。鄭遷親自將他們送到門口,眼看著許聽瀾帶著懷安、芃姐兒上了前頭的馬車。 沈聿酒后話多,拉著老師的手,長聲嘆道:“自我入朝以來,恩師規勸我的言行,傳授我治國理政的道理,師恩似海,實在無以為報……” 鄭遷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明翰,你醉了。” 他這樣說著,其實腳步也有些虛浮,鄭府的家人虛虛扶著他。懷銘跟在父親身邊,許聽瀾則帶著年小的一雙兒女坐在另一輛馬車上。 車輪碾過青石板地,轉出胡同上了東長安街,避開川流的人群緩緩前行。 許聽瀾抱著牙牙學語的女兒,指著車窗外后退的風景教她說話:“綠樹、馬車、黃狗……” 回頭見小兒子坐在車里唉聲嘆氣、郁郁寡歡。 許聽瀾覺得有趣,便問他:“想什么呢?” 大人們當成玩笑話一笑而過,懷安卻陷在悲傷的情緒里無法自拔,他年紀輕輕的,當然是想自由戀愛?。?/br> 抵制盲婚啞嫁,抵制包辦婚姻,抵制政治聯姻,抵制娃娃親…… 許聽瀾神色認真起來:“怎么了?” “沒……沒什么?!睉寻矒u了搖頭,靠在車壁上:“困了困了?!?/br> 后頭的那輛馬車里,沈懷銘先攙扶醉酒的父親上車,然后踩著杌子跟在后頭鉆進車廂,鄭府的家人塞進一壺醒酒護肝的葛根茶,是來自鄭師母的關愛,沈懷銘試試冷熱,塞進沈聿手中。 馬車轉出胡同。沈聿抬起頭,眼中哪里還有一絲醉態。 沈懷銘眼角閃過一絲訝然,瞬間又歸于平靜。回想父親平日里的酒量,確實不該醉的這樣快——可見是裝醉。 他哪里是要給懷安攀什么娃娃親,鄭閣老要他入祁王府侍講,顯然有讓他替自己站隊的意思。 現在做決定為時尚早,既然不能當場同意,只好把懷安推出來插科打諢,避重就輕。 沈懷銘眼看著一老一少兩只狐貍斗法,卻拿懷安做饒頭,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 “你笑什么?”沈聿問。 沈懷銘斂笑,道:“我瞧懷安臉都嚇白了,父親不怕鄭閣老真的一口應下,將他們家大姐兒許給懷安?” 沈聿但笑不語,撂簾看向車外。 酒桌上的話怎能當真呢? 鄭閣老純純一派忠厚長者的風范,對上逢迎,對下隨和。只有沈聿知道他心中的城府,鄭家大姑娘是孫輩上唯一一個孫女,她的婚事,必然會在合適的時機作為一柄利刃助他制敵,利刃豈能輕易出鞘? 在鄭閣老這樣的人眼中,子女都是私物,必須“物盡其用”。他與沈聿已有師生之誼,這就意味著沈聿永遠不可以背叛他,有這樣一層關系在,很沒有必要再結姻親。 沈懷銘仍將解酒的葛根水遞到父親手里,笑道:“父親回去可要哄哄懷安啊,今天最不容易的就是他了。” 所謂養娃千日,用娃一時。沈聿目下帶著促狹的笑,別說,這娃還挺好用。 第40章 沈聿其實很敬佩他的老師。 鄭遷前半生仕途坎坷, 初出茅廬時年輕氣盛,得罪了大領導,被發配邊地做了多年推官。 但他并未因此一蹶不振, 他在地方斷冤案,毀yin祠,創社學,以禮義教化百姓, 做了許多利國利民的好事,因考績優異一路升遷,又受到自己的老師、也就是當年的首輔王治的提拔, 終于再次回到京城。 知遇之恩, 恩同再造??伤鼐┎痪? 他兢兢業業、為國為民的恩師, 卻被當今的首輔吳浚陷害而死。 這時的鄭遷已經年逾不惑,他并未再像青年時期那樣冒進,而是選擇蟄伏。 害死王首輔之后, 吳浚父子把持朝政十余年, 手下一眾朋黨賣官弼爵、貪墨無度、構陷忠良,做了許多禍國殃民的惡事,無數仁人志士前赴后繼的彈劾, 具都慘死在吳浚父子的手中。 反觀鄭遷, 他以極盡諂媚的姿態依附了自己的敵人,一時之間, 舊友對他嗤之以鼻, 昔日同門紛紛與他劃清界限, 但他從未動搖。 飛蛾撲火何其悲壯,又何其簡單?可想要鏟除一個圣眷正隆的首輔, 單憑勇氣遠遠不夠。 想當年人人嗤他為攀權附貴的蠅狗,可時移世易,那些為王首輔鳴不平的人大多以偃旗息鼓告終,王首輔的音容笑貌,也逐漸被人們淡忘。 鄭遷除外。 只有沈聿見過,鄭閣老那雙和善寬厚的目光之下,深深隱藏的熊熊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