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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樹晚風 第99節

    纖柔的身體軟噠噠地依靠著他。

    睡得挺香。

    上車就睡覺好像是她的天賦技能之一, 路途越曲折,她睡的越香。

    顧晚風無奈一笑, 用手臂圈住了她的肩頭, 固定著她的身體, 以防她被車晃倒,但他的手卻一直是懸空著的,絕不在她不知曉的情況下故意觸碰她。

    四十分鐘后,公交車停在了景區大門口。

    游客陸陸續續下了車,顧晚風喊醒了司徒朝暮。司徒朝暮一臉迷瞪地睜開了眼睛,前后看了看已經空蕩蕩了的車廂:“到了?”

    顧晚風略一點頭:“嗯。”

    司徒朝暮略有些不可思議:“好像比去的時候快呀,一眨眼就到了。”

    睡了一路,可不就是一眨眼的事兒么。

    顧晚風一邊神不改色地起身,一邊一本正經地忽悠她:“剛才還停車了,路上來了兩頭梅花鹿,大家都下去看了。”

    “啊?”司徒朝暮瞬間清醒,直接從車座上彈了起來,一邊追他一邊問,“真的假的?”

    “真的。”

    “那你為什么不喊我?”

    “喊了,你沒醒。”

    司徒朝暮:“……”我為什么要睡覺!為什么!

    下車之后,司徒朝暮越想越虧,不過內心深處還隱隱的有著那么一些狐疑——他不會是在騙我吧?

    “你拍照了么?”司徒朝暮一臉不信任地瞧著顧晚風,仿佛是在說:有本事你就拿出證據!

    “沒。”顧晚風一副誠然的模樣,“我不愛拍照。”

    司徒朝暮:“……”主打一個死無對證是吧?

    “你最好別讓我發現你在騙我,”司徒朝暮滿臉都是威脅,“不然你就給我等著吧!”

    顧晚風忍著笑意,好奇地問:“會等到什么?”

    司徒朝暮極其認真地思考了一番,想到了一個超級“邪惡”的辦法:“等回到東輔之后,我就敗壞你的名聲,讓所有人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這一路上都在調戲我。”越說,她的表情越猙獰,目光也越來越興奮,甚至還隱約透露著些許的躍躍欲試。

    顧晚風簡直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話了:到底誰調戲誰啊?

    但女流氓的思維模式是他無論如何都揣摩不透的。

    長長地嘆了口氣之后,顧晚風哭笑不得地回了句:“刀主的位置讓給你算了,你比我適合顧家刀。”

    司徒朝暮一撩眼皮:“此話怎講?”

    顧晚風:“最擅長倒打一把,心理素質極強,省得鍛心了。”

    司徒朝暮:“……”

    你揶揄人還挺有一套的。

    但是吧,既然你話趕話說到這里了,咱倆也不是不能深入聊聊。

    “顧家刀真的可以傳給外人么?”司徒朝暮一邊和顧晚風一同朝著馬路對面的停車場走,一邊疑惑又詫異地詢問他。

    顧晚風點頭:“嗯,可以。”

    司徒朝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了:“你們這不是家傳的鍛刀法么?怎么還可以往外傳?”

    顧晚風平靜回答:“顧家刀本身就不是根據血統傳的,是人隨刀姓,不是刀隨人姓。更何況,誰能保證自己的家族千百年后還存在?老祖宗的手藝能傳承下來已是萬幸,還哪分內人外人?”

    司徒朝暮了然:“哦,也就是說,不管傳承人是不是顧家的血脈,都可以繼承顧家刀,但無論是誰繼承了這把刀,就必須改姓顧?”

    顧晚風點頭:“嗯,祖訓如此。”

    司徒朝暮又奇怪了:“那既然如此,你們顧家應該是不用擔心傳承會斷的吧?反正外人也可以繼承呀?只要多收幾個徒弟,就能夠多一分延續的保障。”

    顧晚風卻搖了搖頭:“金戈鐵馬的年代還行,但冷兵器時代已經終結了,刀劍的需求量不大,所以刀匠的生存環境并不寬容,更不可能投機倒把。更何況萬事利當先,除非有一顆赤誠之心,不然根本無法繼承顧家刀。”

    司徒朝暮天生聰穎,一點就透:“怪不得你們家的鍛刀法里面還有鍛心這一項。”

    一鍛身,二鍛心,三才鍛刀。

    鍛身是篩選基因的過程。

    鍛心是篩選意志的過程。

    沒有一副好身體和百煉鋼一般千錘萬鑿還堅韌的毅力,是沒有資格繼承顧家刀的。

    只能說顧家老祖宗比她想象中的要深謀遠慮得多,不確定自家血脈是否會斷絕,所以允許外人繼承顧家刀,但又擔心外人的心思不正,目的不純,會影響鍛刀法的傳承,所以設下了“一鍛身、二鍛心、三鍛刀”的考核規定。

    只有這三個過程全部經歷過,并盡數通過的人,才有資格成為顧家刀的新一任刀主……

    上車之后,司徒朝暮又問了顧晚風一個問題:“對于前人來說,你是最年輕的顧家刀刀主,但是對于后人來說,你就是老祖宗了所以,你肯定也要考慮繼承和傳承的問題吧?”

    顧晚風很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刀在他的手中,責任就背負在他的肩頭,他不得不去考慮傳承的問題,并且不只要考慮一代人,而是往后的許多代。

    司徒朝暮看著顧晚風,很認真地詢問了一句:“那你會要求你的孩子們繼承顧家刀么?”

    “不會。”顧晚風幾乎是不假思索,“他們愿意我就傳,不愿意我就另尋他人。”

    他絕對不會讓他的后輩和他一樣身不由己。

    顧晚風又極為篤定地說了句:“我有我的人外人和山外山,他們有他們的,各山入各眼,不必強求。”

    司徒朝暮側倚在了座椅靠背上,饒有興致地追問道:“那他們以后要是和你一樣,從小就想越過萬重高山,去見海闊天空,你會舍不得么?”

    顧晚風仔細思考了一番,坦誠回答:“應該會,但是,不強留。”

    “那你會要求他們必須結婚生子么?”

    “當然不會。”

    “哦,那就是說,你愿意對他們給予最大限度的自由?”

    “嗯。”

    司徒朝暮的眼神中劃過了狡黠:“我明白了,你主張婚姻自由,那要是你的女兒,看上了一個洗剪吹鬼火少年,你也會同意么?”

    顧晚風:“……”

    這是什么鬼假設?

    在糟心中沉默了許久之后,顧晚風終于啟了唇,淡淡地、狠狠地說了句:“只要那小子能接下我三刀我就同意。”

    司徒朝暮:“……”你直接說你想弄死他得了。

    離開四姑娘山景區后,兩人當晚住宿在了小金縣。

    夜晚的縣城繁星滿天,天空的透明度也比大城市高了不少,仿若水洗過一般凈透。

    司徒朝暮終于見到了真正的燦爛銀河。在山崖邊的民宿樓頂,她直接席地而坐,獨自一人坐觀看了許久,放空身心。后來,顧晚風也來到了樓頂,手中拿著一條厚毛毯。

    樓頂的風很大,即便是穿著加厚羽絨衣也難擋西南的孤寂與嚴寒。

    顧晚風將毛毯披在了司徒朝暮的肩頭,然后坐在了她的身邊,陪著她欣賞夜晚。

    他始終是那么的沉默寡言,一言不發地仰望著明月繁星,眉宇俊逸干凈,眼眸中一派清冷平和,仿若一尊沒有溫度卻慈悲為懷的玉骨謫仙。

    司徒朝暮卻不再覺得冷了。有些人就是這樣的神奇,看似冰冰涼涼,實則如火爐般熾熱旺盛。

    他一直是那個,外冷內熱的小風哥哥呀。

    司徒朝暮甚至有些不想結束這個夜晚。雖然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還加持著冰冷;雖然只聽得到呼嘯風聲;雖然他們之間幾乎連一個眼神交流都沒有,但是,他們都知道彼此在身邊,一扭臉就能夠看得到。

    旖旎和曖昧帶來的挑逗感令人迷醉,心照不宣地安靜陪伴也同樣令人沉淪。

    孤獨感就此消除,內心很踏實。這一生再漫長也值得期待了。

    第二天一早,出發前往墨石公園。

    沒到地方之前,司徒朝暮還對這里充滿了起來,然而當她真正地踏入墨石公園之后,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看景不如聽景”。

    墨石公園這地方,還真就適合遠觀。遠遠望去,像是褐色的大地之上燃騰起了一座座晶藍色的火焰山,鬼斧神工,波瀾壯闊。但是走近去看,感官大打折扣,無非就是一塊塊灰藍色的尖角大石頭,猙獰又嶙峋,像是巨人的手指。

    但這里也不是沒有好玩的地方,比如說土撥鼠。

    草地上有很多小洞口,時常有圓頭圓腦的可愛土撥鼠出沒,還都是見過世面的土撥鼠,一點兒都不怕人,可以拿出手機咔咔拍。

    公園出口處還有馬隊,游客可以花三十塊錢,騎馬行至景區公交的上車點,節省兩公里的步行體力。

    對于常年生活在平原地帶的人們來說,在高原地區活動幾乎是一走就累。才在墨石公園里面轉悠了兩個小時不到,還是那種慢慢悠悠地溜達,司徒朝暮就累的氣喘吁吁了。

    她選擇了騎馬節省體力。

    顧晚風卻沒騎。

    在馬主人牽著那匹馱載著司徒朝暮的淺棕大馬沿著馬道行走時,顧晚風與馬主人一同并排走在了馬頭前,情不自禁地與其交談了起來,問得問題卻都很簡單,比如,這匹馬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平時有什么喜好么?吃得多的不多?跑得快不快?

    司徒朝暮后知后覺地才意識到,他是想他的赤海了。

    可能,在赤海離開之后,他就再也沒有跨上過馬背,再也沒有騎過一次馬。

    那個自幼生長在雪山腳下,在山野間縱橫馳騁的少年郎,永遠地失去了他的駿馬。

    抵達馬道終點,司徒朝暮在顧晚風的攙扶下下了馬,隨后,她向那匹馬和它的主人道了謝。主人告別,身姿瀟灑地翻身上馬,延來路奔騰離去,好不瀟灑。

    司徒朝暮看向了顧晚風,眼神心疼而關切。

    顧晚風的目光卻一直緊隨著那匹遙遙遠去的棕馬。

    那是一匹和赤海很像的馬。

    他好像又看到了赤海,想到了在無數個求而不得的糾結日夜里,只有赤海陪伴著的日子。

    “我小時候,很喜歡牽著赤海去深山里。”顧晚風目不轉睛地遙望著那匹棕馬,不由自主地講述起來了與赤海有關的回憶,“媽不讓我往山里跑,山里有狼,但我卻喜歡去那里,因為那里沒有人,我可以隨心所欲地躺在地上,躺在石頭上,躺在樹上,枕著胳膊看神山,也會很虔誠地向神山許愿,求它庇佑我離開這座大山,讓我去見人外人,去看山外山。那個時候,我總是一待就是一天,但無論我在山里待多久,赤海都不會離開,它會一直寸步不離地陪著我。”

    他的那些絕望和孤寂,那些身不由己和委屈悲憤,只有赤海最知曉。

    在他封閉自我,不愿意打開心門的那些日子里,也唯有赤海與他作伴。

    哪知多年以后,神山恩準了他的祈求,放他離開了那座山,代價卻是失去了母親,失去了赤海,失去了黑子,失去了他在那座山中所有的眷戀。

    像是一只風箏,斷了線,再也找不到歸屬。

    無牽,無掛,也無根。

    司徒朝暮強烈地感知到了顧晚風內心的那一股彷徨與茫然,想了想,道:“可是,風不會一直吹的,風把你吹出了那座山,肯定是想把你送去你應該去的地方,等風停了,你就落地了。落地就會生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