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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樹晚風(fēng) 第64節(jié)

    司機(jī)一一照做。

    幾十分鐘后,目的地到了,司徒朝暮也睡醒了。

    睜開眼睛之后,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車窗外的山景。

    時值夏日,山嶺蔥郁,青青綠綠,層巒疊嶂,天高云闊,遠(yuǎn)離人煙,仿若置身世外桃源。

    司徒朝暮迷瞪了好幾秒鐘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什么,立即看向了宋熙臨:“到了?”

    宋熙臨:“嗯。”

    司徒朝暮一邊坐直身體一邊說:“還挺快的嘛!”

    宋熙臨:“……”睡了一路,能不快么?

    “下車吧。”宋熙臨又瞧了一眼她腳上的拖鞋,再度提醒道,“往后的路不能坐車,只能靠走。”

    “走就走唄。”司徒朝暮渾不在意,一把掀開了蓋在身上的灰色薄毛毯,扔在了座位上。

    然而等到她從車上下來,準(zhǔn)備去關(guān)車門的時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一件事:哪來的毛毯?誰給她蓋在身上的?

    司徒朝暮立即看向了宋熙臨:“你的毯子?”

    宋熙臨站在車身的另外一側(cè),反問著回答:“不然呢?”

    “哦。”司徒朝暮有些不好意思,“謝了啊,等我晚上回家給你洗洗,下次見面還你。”

    宋熙臨一怔,不假思索,斬釘截鐵:“不用了,送你了。”

    司徒朝暮無語極了,心說:你到底有多嫌棄我?

    我又不臟!

    司徒朝暮不服氣地用力甩上了車門,一邊朝著宋熙臨走一邊氣鼓鼓地說:“我的衣服很干凈的!”

    宋熙臨抿了抿唇,猶豫著糾結(jié)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坦白告知:“我從不用別人貼身用過的東西。”

    潔癖呀?

    大少爺?shù)某裘∫彩钦娑唷?/br>
    要是跟你哥一樣,從小在窮鄉(xiāng)僻壤里面長大,你就沒這么多臭毛病了!

    司徒朝暮冷哼一聲,故意惡心宋熙臨:“那你的車也別要了,送我吧,我都一百天沒洗澡了,怕影響高考的運(yùn)氣,現(xiàn)在身上全是灰,又臭又臟又邋遢。”

    宋熙臨神色一僵,如臨大敵般看著她,沉聲警告:“離我遠(yuǎn)點!”

    哈?

    我偏不!

    司徒朝暮又故意朝著他走近了一步,煞有介事地說:“那怎么行呀?這荒山野嶺的,我一個小女孩多不安全?你得保護(hù)我,給我?guī)费健!?/br>
    宋熙臨轉(zhuǎn)頭就走:“巡山的人多得是,監(jiān)控也多的是,用不著跟那么近。”

    還有巡山的人和監(jiān)控?

    搞得這么嚴(yán)格么?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司徒朝暮滿心狐疑,亦步亦趨地跟在宋熙臨身后。

    沒過多久,他們便來到了一處通往深山里面的山道入口處,稀罕的是,這里竟然還搭建了一座灰色的小平房,并且用涂了黑漆的鐵欄桿門將山道封了起來,欄桿旁邊的石柱上還架著一部監(jiān)控探頭。

    宋熙臨才剛一走近,就有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從房子里面走了出來,畢恭畢敬地喊聲了:“少爺。”

    宋熙臨略一點頭,輕啟薄唇:“開門。”

    男人立即照做。

    宋熙臨邁步走上了那條狹窄的山道,司徒朝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跟上了去,又好奇地朝著身后看了一眼,那個魁梧的男人并沒有跟上了,只是站在門外把守著路。

    司徒朝暮的心頭越發(fā)疑惑了:到底是什么地方啊?竟然還有人看門守路?

    不會是不法分子的聚集地吧?像是緬甸的山谷,里面種滿了罌//粟?

    媽耶……

    司徒朝暮突然就驚恐了起來,如同驚弓之鳥似的左右張望著。

    身體右側(cè)是高大陰涼的山壁,左側(cè)是蔥蔥郁郁的樹林。

    雖然手機(jī)信號是滿格,可以隨時向外界發(fā)送求助信號,但司徒朝暮還是撿了一根又粗又長的樹枝用來防身,她甚至都已經(jīng)盤算好了,一旦發(fā)生危險,就先敲爆宋熙臨的腦袋,把他敲暈,當(dāng)作人質(zhì)!

    宋熙臨雖然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卻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似的,清清楚楚地知曉司徒朝暮的一舉一動:“把你的那顆心放到肚子里去,這里沒人會對你起歹念。”

    司徒朝暮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話,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

    跟著他來這種地方已經(jīng)是她大意了,絕不能再掉以輕心。

    但是她表現(xiàn)的既不尷尬也不緊張,泰然自若地回了句:“你還真是多疑呀,我穿著拖鞋好么,走路很累的,還不能拿根木棍當(dāng)拐杖么?”

    宋熙臨早已領(lǐng)教過了她的伶牙俐齒,不置可否地回了聲:“隨你。”

    司徒朝暮將木棍緊握在手中,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聲:“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宋熙臨卻反問了一句:“你去過碧嶼村,是么?”

    司徒朝暮沒有隱瞞:“是啊,怎么了?”

    宋熙臨回答:“那你馬上就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了。”

    如此似是而非的回答,令司徒朝暮越發(fā)的摸不著頭腦了。

    然而四十分鐘之后,他們走出了山道盡頭,山谷中那片平坦無垠的草原和散布在山腳下那些帶有煙囪的石頭房子顯露在他們面前的那一刻起,司徒朝暮就知道了這是哪里:一個與碧嶼村一模一樣的山谷。

    “這是我父親當(dāng)年特意為我母親打造的山谷。”宋熙臨佇立于村口,目光平靜地眺望著面前的“碧嶼村”,緩緩講述道,“他們當(dāng)初也不是那么堅決地要分開,也都為彼此努力過。父親繼承家業(yè)后,母親也曾跟隨父親在東輔生活過一點時間,但她自幼生長在天地之間,是個自由慣了的人,根本適應(yīng)不了高門大戶的規(guī)規(guī)矩矩,更應(yīng)付不了名利場中的那些應(yīng)酬交際,每天都過的郁郁寡歡。父親為了讓她能在東輔住得自在一點,費(fèi)盡千方百計尋找到了這片和碧嶼村地形相似的山谷,又費(fèi)盡心思地得到了這片山谷的使用權(quán),在這里一比一地還原了碧嶼村,甚至連房子里的物件都和老家一模一樣。”

    司徒朝暮聽得目瞪口呆——古有金屋藏嬌,現(xiàn)有金山藏嬌。

    霸總,宋熙臨他爸絕對是一位真霸總。

    “然后呢?”司徒朝暮驚奇又好奇地追問。

    “但這里終歸不是碧嶼村。”宋熙臨目光暗了暗,音色也跟著低沉了下來,“即便這里距離東輔再遠(yuǎn),但也還是在名利場的范圍之內(nèi),母親不可能一輩子躲在這里,也不可能一輩子不去宋家,不去見爺爺奶奶和那些簪纓世家的親友們。她只要一天是宋青山的妻子,就要當(dāng)一天的宋夫人,要穿戴華麗,要不茍言笑,要端莊矜持地陪著父親周游名利場。但是她有自己的姓氏,她姓顧,她叫顧與堤,她不僅僅是宋夫人,更是她自己,是顧家刀的刀主,所以父親最終還是沒能留下她。”

    司徒朝暮想到了把守在山口的那個魁梧男人,又想到了剛才宋熙臨說的那句話:巡山的人多得是,監(jiān)控也多的是,用不著跟那么近。

    當(dāng)年顧與堤在的時候,在這里巡山守路的人和監(jiān)控只怕會更多。宋青山也不可能讓顧與堤凡事自給自足,他一定會給她安排一堆阿姨管家,照顧她和孩子們的生活;再考慮到她和孩子們可能會受傷或者生病,他肯定還會安排一堆保鏢醫(yī)生護(hù)士圍繞左右。

    無論顧與堤走到哪里,都會有一堆人跟著盯著。

    這和住在豪宅里有什么區(qū)別?都是不自由。

    與其說宋青山是在金山藏嬌,不如說他是在打造鳥籠,揮金如土地打造了一座巨大的華麗鳥籠,把顧與堤困在了其中。

    但顧與堤不是目光短淺的嬌貴金絲雀,而是遨游于天際的蒼鷹,早已看慣了天地之大,怎么可能甘愿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困在鳥籠中?

    所以她離開了宋青山,再也不當(dāng)宋夫人了,做回了自己,義無反顧地回到了真正的碧嶼村。

    其實司徒朝暮真的挺佩服顧與堤的決然和堅毅,人們常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顧與堤品嘗過了榮華富貴的滋味之后竟然還能果斷選擇放棄,說明是真的瞧不上這種朱門酒rou臭的奢靡日子。

    但是,這又和她司徒朝暮有什么關(guān)系呢?她和顧與堤僅僅只是有過一面之緣而已,宋熙臨沒必要跟她說那么多吧?她只是一個人外人呀!

    說得太多她也不想聽,聽得越多,越容易上心。

    司徒朝暮態(tài)度堅決地看著宋熙臨,開門見山地說:“我對你家的人和事了解的并不多,所以你也沒必要對我講這么多,更沒必要帶著我來這種地方。”

    宋熙臨不置可否,只是自顧自地說:“自從母親離開東輔后,父親每個月都會來這里小住幾日,但近幾個月,他一次都沒再來過。”

    司徒朝暮不明就里:“所以呢?”

    宋熙臨下意識地攥緊了雙拳,向來沉靜的眼眸中突然流露出來了惶恐與不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后,才得以開口,小心翼翼:“我媽她、還在么?”

    司徒朝暮僵了一下,還真是沒想到這一重。

    “我、我、”

    我也不確定。

    但如果,真的是因為母親不在了,那個人莫名其妙消失的那三個月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他臨走前的那雙紅腫成核桃的眼睛似乎也得到了解釋——

    母親的離世又為他的靈魂束上了一道枷鎖,他再也放不下那把刀,萬般無奈都成了定局,他改變不了命運(yùn),只能俯首認(rèn)命。

    司徒朝暮突然又開始心疼了,甚至愿意為了他去照顧他弟弟的情緒。

    “我、我不太清楚。”司徒朝暮竭盡全力地去斟酌措辭,“我是今年過年的時候去的碧嶼村,那個時候你媽的身體看起來還行。”

    宋熙臨不置可否,再度又問:“那我哥哥呢?你知道我哥哥去哪里了么?我和父親都聯(lián)系不上他。”

    司徒朝暮實話實說:“我也聯(lián)系不上他。”

    宋熙臨急切追問:“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

    司徒朝暮搖頭:“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走了,不在東輔了。”

    宋熙臨:“他為什么要走?”

    司徒朝暮雙手一攤:“我哪里知道?這要問你們呀,為什么要把他從深山里喊來東輔?還故意讓他頂著你的名字去上學(xué)?”

    若不是為了弄清楚這幾個問題,她也不會答應(yīng)和宋熙臨見面。

    事到如今,宋熙臨也沒有了繼續(xù)隱瞞的必要,坦然告知:“哥哥從小的心愿就是去見人外人,去看山外山,但是自從父母分開之后,他就和母親一同留在了老家,很少有機(jī)會出來見識外面的世界,所以我和父親就想在他高三這年將他接來東輔,讓他以后能夠更多的選擇,恰巧母親也在這時聯(lián)系了我們,希望父親能將哥哥帶走,讓他去見見世面,于是父親就以我身體不好,需要哥哥代替我去上學(xué)的緣由回了老家,將哥哥帶了出來。”

    司徒朝暮越聽越難以置信,怒意在胸腔內(nèi)不斷積攢盤旋,憤慨又心疼:“你們?yōu)槭裁匆@么對待他呢?他不是你們家人么?不配得到一份公正的待遇么?憑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們合伙欺負(fù)?”

    宋熙臨立即解釋道:“我們也不想欺騙哥哥,但是哥哥的性格剛硬固執(zhí),如果不這么做,他一定不會同意跟隨著父親來東輔。”

    司徒朝暮:“所以你們就自以為是地設(shè)下了一場騙局,聯(lián)起手來把他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還自稱是為了他好?你們真的、真的、好殘忍呀。”

    除了“殘忍”之外,她甚至想不到別的形容詞來形容這一家人了。

    “殘忍?”宋熙臨渾身一僵,不知所措,“為什么、會殘忍?”

    大少爺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啊。

    司徒朝暮哂笑一聲,滿含譏諷和戲謔:“因為他從來沒坐過飛機(jī),沒坐過高鐵,沒坐過地鐵,沒見過科技館,沒去過文化宮、少年宮,甚至可能連一輛新能源公交車都沒坐過。他自幼生長在偏遠(yuǎn)的深山里,環(huán)顧著他的只有落后和貧瘠,而你們卻絲毫不考慮他的感受,直接把他從深山帶來了東輔,讓他在一夜之間明白了自己和世界的差距,讓他明白了自己的無知、貧窮和卑微,讓他在局促不安和無所適從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讓他開始懷疑自己這么多年的堅持和努力是不是一個笑話,這還不夠殘忍么?多強(qiáng)大的內(nèi)心才能容忍的了這種落差感?哦對了,他還要為了你們家的那把破刀考慮,高樓大廈不需要刀,車水馬龍更不需要,所以他一定會為了自己和那把刀的未來而感到絕望,這還不夠殘忍么?你們聯(lián)手掐斷了他對未來所有的憧憬和希望,把他逼上了絕路,這還不夠殘忍么?”

    接連三遍,“這還不夠殘忍么”,如同三把刀子似的,直勾勾地捅入了宋熙臨的內(nèi)心。

    宋熙臨心疼又急切,慌張而無措:“可、可我只是想讓我的哥哥來見人外人來看山外山!”

    司徒朝暮不為所動,一字一頓地說:“但東輔不是他想要的人外人和山外山,是你們強(qiáng)加給他的地盤,所以他離開了。”